齐北拉着万森的手臂疯狂摇头，一边还把万森往后面拖，他声音尖利，“你让他们都走开！离我远点！”
那惊恐的叫声像是看到了什么惊骇之物，仿佛他的眼前不是同类，而是马上取他性命的怪物。
杰瑞还以为是自己刚刚部分虫化的模样吓到雄虫了，先退了几步，长触须向后压到了头发里面，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形”。
德文辛和伯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看着齐北目露狐疑，并不知道这只雄虫到底在怕什么。
这事当然不能和虫族解释，万森只好无奈地朝德文辛摆摆手，自己跟着齐北向退后几步，拉开距离。
杰瑞抓了抓头，“我有这么可怕吗？我觉得我还没有767的那个老怪物丑呢，他见那老怪物都没有吓哭，怎么我的大剪子就让他吓成这样？”
伯温扯德文辛的袖子，“你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吗？”
德文辛低头对上虫崽清澈的目光，怀疑这家伙应该是看出自己的身份了，不过算这小子识趣，没有给他捅出来。
德文辛移开视线继续看雄虫，说:“听不懂。”
德文辛没有说完的是，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两只雄虫的发音非常耳熟。
雌王阿什雷蒙曾经拿过一个监控视频给他看，正是那个到处拐卖雄虫崽子的异族——人类，他们在监狱里被审讯以后，出现过短暂的精神失常状况，疯疯癫癫大吼大叫了好一阵，其中有一个“人”，他的发音规律和雄虫们此时说的话语，极为相像。
万森这时也不想管德文辛他们几只虫，他们就算对自己与齐北的古怪之处有再多猜测都无处可证。他被齐北拉到房间角落的一处沙发上坐着，但就算离虫这么远了，这只受惊的雄虫依旧不肯放开他的袖子，紧盯着房门那边不挪眼。
万森只好先提问转移他的注意力：“齐北，你到这里有多久了？怎么会在梅勒恩的手下？”
齐北还是怕的不行，一听到梅勒恩的名字，甚至微微发起抖来。
万森觉得自己这种问法不行，见齐北表现怪异，便转开话题重新问：“你能听懂他们说话吗？”
齐北点了点头。
万森又问：“你能说虫族语言吗？”
齐北又摇了摇头，然后一抽一哽地说：“穿越之前，这身体的主人以前是个哑巴，我说不来他们的话。”
哑巴？
万森循序渐进继续问：“那你穿越之前，这个身体的名字叫什么？也是叫齐北吗？”
齐北再次点头。
他也打听过景星之前的名字，同样也叫景星。难道说穿越的必要条件是同名同姓吗？
万森还打算继续问下去，齐北用力拽着他的手说:“老师，你怎么和虫在一起？他们真的太可怕了！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吧！”
万森看了一眼待在角落没有跟过来的德文辛三虫，尽量放柔语气引导，“他们三个都还好吧，你看那俩长得还是挺俊的，还有那只小虫崽，他叫伯温，是不是很可爱？”
齐北再次疯狂摇头，“老师，他们都是虫啊！我讨厌虫！你和景星是不是早就见过面了？我看到景星说有回去的法子，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了！”
“景星？”万森问：“你怎么知道景星说可以回去？”
“他发在网上了呀，直接用蓝星文字写的！”
“老师我们别管这些虫了，赶紧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然而就在齐北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头上的小触须晃来晃去，身后的小翅翼也不听使唤地扑扇，万森还是第一次见到对虫族身份这么排斥的同伴，也不知道怎么才好，只得先稳住对方的情绪，“不管怎么说，要想从这里逃出去，我们首先要离开白沙洞呀，你别急，我过来找你就是要把你们带出去的。”
然而此时说离开白沙洞谈何容易？
由于德文辛昨天一爪子捅死了梅诺，整个白沙洞都是梅勒恩的“人手”，现在他还把767的潘R博士也招来了，白沙洞只准进不准出，说不定连不少暗道都严兵把守。
万森看着齐北这幅惊惧的模样，只能先安抚为主，毕竟齐北对虫族如此排斥，那要怎么将他带出去？万森的视线落在德文辛和伯温身上，这两只虫，至少短时间内是不会离开他身边的。
万森只好充当临时心理疏导，一阵好说歹说，终于让齐北对德文辛他们没那么严重的应激。
杰瑞坐在离齐北最远的沙发上，他讨好地说：“阁下，您看我们这些触须也别觉得可怕，他们还是可以有很多花样的，你看着哈——”
杰瑞用长触须挽了个爱心，朝着齐北上下摇晃，“你看，是不是很有趣？”
齐北紧紧贴着万森坐着，见那触须一晃，又立刻抓上万森的手臂，战战兢兢地扯起嘴角笑了一声。
万森无奈，但现在这样已经是齐北能保持住的最好状态了。他让杰瑞帮忙去其他房间里检查一下有没有什么窃听器监控，伯温见万森有话要和德文辛说，识趣地跟着杰瑞离开。
万森便将刚刚和雄虫齐北了解到的一些事情，挑挑拣拣和德文辛说了部分。
据齐北所说，原身从出生开始就在地下城，他的雌父原本是一边缘辖区——也就是地面低级区或劣等区的地下城某地块的小领主，背地里干过些拐卖雄虫的事情，齐北就是他和被抢来的雄虫发生关系后诞下的虫崽。
齐北出生后，极受雌虫的宠爱，但也许是因为当时的雄虫太受惊吓，又或许是地下城的环境因素有关，齐北的精神力一直检测不出，二次分化以后，依旧无法开口说话。
没过多久，齐北的雌父因地盘争夺而身亡，而无恶不为的大哥是一只好斗的军雌，为了讨大领主的欢心，将齐北给偷偷献了出去。
不能安抚军雌精神海的雄虫并没有多大作用，更何况齐北易受惊吓，动不动就原地晕厥，因此雌虫也不敢乱来怕把雄虫给吓死。就算没有精神力，好歹是一只雄虫，在雄虫稀缺的地下城也是极稀罕的宝贝，不少大领主可都没见过雄虫呢。齐北便这样被地下城的各方势力献来献去，上个月正好落到了梅洛的手里。
只是为什么要把齐北特意伪装成万森，他自己也不知道，反正他说不了话，只要让他不往外发消息就行。
万森非常好奇齐北对原主竟然有如此完整的记忆，本想再做打听，但现在明显不是个好时候，只好暂时压下不提。
万森只对德文辛说了齐北悲惨的境遇，而对于自己如何认识他一事，完全没有提及。毕竟以现在他俩的关系，他没有义务与必要对德文辛坦诚相告。当然，也不可能坦诚相告。
梅勒恩派手下送了不少高级营养液，但在场没有一虫敢用，杰瑞把自己的存货拿出来，笑出一口牙花，“我这些也是高等货，一支可以管六七天，至少这段时期就不要碰这红毛子的东西了，他和那老怪物走那么近，谁知道会不会下点毒。”
简单补充体力后，几只虫又重新找了点事做。
杰瑞拿着那几支营养液跑到卫生间里去销毁痕迹，万森和齐北继续刚才没有说完的话，而德文辛则和伯温看着角落处叽叽咕咕不知道在说什么的雄虫们各发各呆。
好一会儿，伯温突然小声说：“你这样追求真的好慢。”
德文辛看他一眼：“什么意思？”
虫崽老气横秋一叹，仿佛看尽沧桑：“他一点都不信任你。”
德文辛心说难道就信任你这个触须没头发长的小崽子吗？
对小崽子严重歧视的某上将懒得和伯温讨论追求雄虫这种对他而言超纲的事情，他摸出自己的小本子，又开始在上面刷刷地写起来。
先是将万森今日遇到的事情总结了一遍，又把自己的疑惑写了几点，但这种报告式的记录就像冷冰冰的工作笔记，德文辛不满意地蹙起眉，开始思考一些更温情的事情。
他写道：他用精神触须抚摸我。
眉头越蹙越紧，他又写：他还温柔地叫我伊。
眉头舒展，他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羽触像丝绒一样摆动起来。
伯温的触须呈短绒丝状，他见德文辛的触须摇来晃去，不受控制地也跟着晃动起来，仿佛感受到某只雌虫不易察觉的雀跃。好半天，虫崽又莫名其妙说：“考珀就总会让雄父感到开心。”
德文辛的笔一顿，转过头眯着眼问：“他做了什么？”
伯温：“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德文辛以为小崽子又要提和自己抢雄虫的事情。嘴角一扯，发出一声冷笑，“别以为你是小崽子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
伯温这时候可一点都不怕他，“我现在不和你抢，但如果你失败了，我不会放弃。”
德文辛又稀罕地上下一打量，仿佛小崽子说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豪言壮语。
“那请问阿兰少爷这是撞了哪门子邪风要给我让路了？”
伯温：……
伯温：“我雌……考珀从来不会这么说话。”
德文辛嘴角扯平，不以为意，小崽子还想当情感导师。但当他再次看着本子上那可怜巴巴的两条记录，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万森的笑容了，好半天，他终于下定决心。
“你说吧，什么事？”
*
在1号堡的第一天，相安无事。
期间，梅勒恩既没有来找万森也没有叫齐北回去，中途只让虫送过食物、营养液与一大箱衣服。入嘴的东西让杰瑞全部处理了，衣服与箱子翻来覆去也没找到蹊跷之处，这实在有些奇怪。
万森为了打探消息，还跑出门叫了一个卫兵，极不客气地问他梅勒恩对他们有什么安排。
卫兵诚惶诚恐，不住地点头哈腰，“堡主说阁下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整个1号堡都是您的奴仆，您想要什么，随便吩咐哪一只虫都可以，在这里阁下就当是自己家一样自在。”
万森对他们的这种态度无可奈何，毕竟虫族的这种社会制度就是这么扭曲，但当一只虫推着一大箱东西到他们房中以后，万森终于忍不住发了一通脾气，让梅勒恩不要随意揣测自己的兴趣送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过来。
那箱东西正是万森之前在德文辛的密室中看到的，用于惩罚的刑具。
打开箱子的时候，齐北当即就跳了起来，他尖利地叫道：“就是这些！他们让我用这些东西打他们，不然这些恶心的虫子就要来碰我！我讨厌这些，让他们赶快拿开！”
齐北一叫，杰瑞就知道这雄虫不喜欢这个，一脚把东西踹了出去，粗声粗气道：“你们这群丑家伙，赶紧有多远滚多远，不准出现在我家阁下面前！”
完事儿，杰瑞又试图用自己的长触须挽一朵花出来讨好齐北，结果那晃来晃去的触须差点没把齐北吓地原地石化。
一番鸡飞狗跳终于折腾到入夜，万森从跑出去转悠一圈回来后的杰瑞处得知，今日一整天，梅勒恩都在和767的潘R博士商议如何捉拿刺杀梅诺的凶手，各处暗道和区域“关卡”已经被守住，阵势还挺严峻。
万森虽然不曾有害梅诺之心，但梅诺下杀手在前，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快以及德文辛及时出手，此时说不定已经凉透了，故以对梅诺之死没什么愧疚，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苟住性命。
地下城待的这段时日，万森早就明白虫族的弱肉强食在这里展现的淋漓尽致，地面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这地下的暗巢里被孕育生根，茁壮成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怕是梅勒恩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杀掉自己雌子的真正凶手此时正在他的三层豪华“别墅”中，挑剔地对每一间卧室作出极为不屑的评价。
“这间没有窗户太闷。”
“这床怎么不吊天上去呢？”
“这窝是给耗子铺的吧”
“这屋怕不是给堡主藏金子的吧。”
万森：“……”
齐北跟着万森走了一间又一间屋子，他胆战心惊地问：“他真是你的保镖吗？为什么睡什么房间他这么在意？”
德文辛在万森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放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十分的“含情脉脉”，他轻声问：“阿森，你们在说什么？”
一旁跟着的伯温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万森被德文辛这一声阿森叫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连齐北也惊上加惊，看德文辛犹如看一只怪物。万森比了一个打住的手势，“那什么……伊，别这么叫我，怪别扭的。”
德文辛低头瞥了一眼身边，伯温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点头，于是他又说：“那您说我该叫什么？叫阁下可不可以？”
“别，这可别。”万森赶紧说，让德文辛叫他阁下，这一声还没出来他就能想到上将那种熟悉的阴阳风味，叫一声阁下，总觉得后面藏着无数阴谋诡计。
德文辛眨眨眼，那我该叫什么呢？
万森也跟着想了一下，忽然也不知道德文辛要怎么称呼自己才好，最终只好无奈说：“随便吧。”
要睡觉时齐北还是不肯自己待着，非要挨着万森一块儿，德文辛又不干了，然而这次他实在没什么立场让万森听自己的，只好悻悻撒手，站在门口当门神。
杰瑞在一边捯饬自己带的鸡零狗碎，一边不时抬头打量楼上的热闹，时不时停顿思索。几只虫暂时达成互不干扰的和谐。
卧室里，好歹把自己这一身行头收拾干净的万森终于长出一口气，莫名觉得身心俱疲，又是发生了太多事情的一天，他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走向某个既定结局，他试图自己夺回主导，却再次被卷入其中。
“老师……”
一声小心的称呼传到耳中，万森打起精神转头看坐在床边神色难安的齐北。
齐北这只雄虫虽然现今二十二岁，但在地下城多次辗转，命途坎坷，瘦的厉害，眼睛大大地睁着，恐惧的情绪一直在他眼眶里挥之不去。他的脸庞轮廓应该是比较精致好看的，可现在皮肤苍白，在紫灰色头发的映称下看上去竟然有点惊悚。
万森把手里的一张毛巾丢到齐北身上，“把头发擦干，怎么不在浴室里等干了再出来？”
虽然地下城的家用器具没地面上方便，但还是比蓝星上先进些，尤其是1号堡这种“贵族区域”，日常生活几乎都能顾全。
齐北慢慢擦起头发，“我不想一个人待在里面。”
说完，齐北睁着大大的眼睛，浅紫色的眸子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巴巴的，他期盼地看着万森，“老师，你给我讲讲你在地面上的遭遇吧！”
“那小孩是你和那个叫德文辛的一起生的吗？你真的和一个男人……一只虫结婚了？你那两个保镖是不是对你图谋不轨啊？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我听说你从景星那里跑了，为什么呀？”
“打住，打住。”万森按住神色激动的齐北，“你一下这么多问题我怎么回答？正好今天也没什么事，我可以慢慢和你说。”
屋内正谈论着一只“传奇雄虫”诞生的始因，屋外，虫崽伯温正严肃地给大将军授第一堂课：如何正确倾听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