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森来不及反应，身体比他的意识更快一步，他将安全带解开，立刻接上通讯里刚落的话语，“开门！”
正在驾驶的军雌也听出了声音的身份，他打开舱门，万森便直接从飞行器上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紧接着，林应和那只军雌跟着跳下飞行器。
三虫从飞行器跃下后，那飞行器就一头撞进了前面铺张开的巨网之中。黑暗的半空划过三道细微的残影，用飞行器内的观测装置能清晰地看清这是三只飞行态的军雌，不知他们早先藏在黑暗中的哪个角落，出现地猝不及防。
后面飞行器的光束在半空乱扫，某个瞬间会看到一点蓝色的鳞光扑闪，但不过眨眼之间又隐没在黑暗之中。
万森和林应在跃下飞行器后不过两秒钟就感到身体一轻，万森发现他是被一道利爪揪住了身上的衣服，那力度极大，直接穿透他的衣物，然后立刻挽了一圈抓牢，他就这么被拎着滑行片刻才陡然撞进一个怀抱。不知是惯性还是那怀抱太紧，收拢的双臂几乎要把他勒的喘不过气来。
林应就没有万森的好运了，他被一只飞行兵用绳索在半空拎着，虽然不过两三秒钟，还是险些被勒的把胃给吐出来。
紧接着，两只雄虫就被分别带上了两架飞行轻甲。
万森被放在机甲的副位，德文辛立刻接入机甲控制，自动定轨飞行系统关闭，提示音让万森这由于高空跳跃惊飞的魂回来了。
他的身体还有点颤抖，刚想说句话就听德文辛目视前方冷冷说道：
“不用追，归队。”
“追击卫队听令，全力围剿朝圣会残党！”
飞行轻甲里的空间并不宽敞，万森在一边甚至能感受到德文辛说话时周身还泛着冰凉的寒意，不知是不是地下阴冷的湿气沾上去的。
万森听出前一句应该是林应手下的那只“小弟”半途跑了，第二句则是要把追过来的虫一网打尽。
“上将……”万森在一边有些心虚，他叫了一声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太敢看德文辛，只好低头研究起自己身上的防护扣。
德文辛没看他，接着自己刚才的命令语气漠然道：“尽量抓活的。”
万森抬起头，觉得德文辛会不会误解了什么，他解释道：“我和他们没有关系。”
“我知道。”
万森又不知道说什么了，他重新低头研究安全扣，手指在扣锁上来回按。
“别折腾它，半自动的，一会儿飞起来了我还得去捞你。”德文辛又说，他还是没转头——上将正驾驶机甲极速向顶上的出口疾驰。
朝圣会前来追捕的虫见到卡佩兰特军方的队伍就要四散逃开，哪知道这群不依不饶的家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直接截断了他们退路。
朝圣会在地下吸收了不少从上面逃下来的穷凶极恶之徒，杀意陡升，竟然直接用飞行器和飞甲交上了火。
击落的飞行器垂直下落，在向下掉了好几秒后，这大家伙竟突然被分割成了无数细屑，洋洋洒洒地从半空继续向下坠落。
这就是“屏蔽网”。
朝圣会的虫走投无路，被驱赶着纷纷往外跑，一时间黑暗的地下半空中光束乱射，耀目非常，射击交火的声音在空旷的半空中久久不歇。
德文辛带着万森最先出来，他们停在了出口的路面上，驾驶舱打开，新鲜的空气冲散了地下带上来的阴湿。
接着，另一架机甲飞出，但它没有停留，径直朝着奥卡顿的方向飞去，迅速变成一个小点，然后消失在夜色灯光中。
“维布伦找我调派的时候，眼睛都急红了，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
德文辛淡淡道，他和万森一起看着机甲离开的方向，“他说林应拿了一段以前的录像替换今天的直播，他看到第一眼就觉得不对……如果我们来晚半步，我是不是就接不到你了。”
万森不知道说什么，只好重新低回头又开始用指甲摩挲着自己手背上正在慢慢消退下去的“鳞甲”。
他明白这次是他考虑太不周全了，即使知道林应让他下去有所目的，但想去一探究竟的心思盖过了一切。他依照收集来的信息分析了个来来回回，自认对地下城能有所防备，最不济混个偷偷摸摸打听也是可以。他哪里知道地下城的复杂情况绝非是星网上收集到的只言片语可说明的，万森为自己的鲁莽狠狠吃了个教训。
“对不起。”万森讷讷道，他觉得心里难受，各种复杂的心情片刻之间都涌了上来，一时间也说不出哪种情绪更多一些。是对自己莽撞的懊悔，还是对“同伴”变化的不解和愤怒，又或是对德文辛的莫名的猜测以及自己以后究竟如何的迷茫。
“你们太轻率了。”德文辛忽然说轻声说了一句，他将万森的防护扣打开，探过身去抬起垂头丧气的雄虫的脸打量。
“能告诉我原因吗？”
万森摇了摇头，又说：“对不起。”
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德文辛的眼睛也是微红的。
德文辛没有追问，他的手指在万森头上和颈侧的小鳞片上摸了摸，它们已经消失地只剩下了几片，在灯光下会反射出像火焰一样的鎏光。见自己雄主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德文辛才算放下心，他轻轻道，“要下去吗？”
万森点了点头。
夜风从衣服上的好几个破洞灌了进来，万森刚觉得有点窘迫，一件披风就盖在了他的身上。德文辛揽住万森的腰，从驾驶舱跳了下去。
朝圣会过来追捕的这一小支队伍到底不成气候，刚飞出“出口”就被一举拿下，连逃生舱都没来得及弹出去，就被从飞行器上给拽了出来。
他们刚从地下出来，身上不少虫化特征没退，一只只形态各异，但士兵们显然见怪不怪，牢牢地用枪把他们压在地上。有些虫被揪出来的时候还试图逃跑，不过很快就被高压□□放倒了。
德文辛让万森站远了一些，他走过去扫了一眼，“还真是不少熟面孔——你们倒是会躲。”
里面有只高个的军雌挣着往前爬了两步，“嗨，将军，又见面了。”
这只军雌皮肤黝黑，头上的一对细线触须不安分地左右摇动，他力气大，竟然拖着按住他的士兵都往前走了两步。一旁立刻又上来两名士兵将他重新按在地上，并用束缚带把他的翅翼捆了起来——其实这没什么必要，他的翅翼很短，明显不是飞行种，更别说上面布满了残破的小洞。
“切希里·冯。”德文辛认出了他，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温度，“你们一家倒是找到了好去处。”
“多谢——我的雄子雌子们挺争气，地下的日子好过多了。”叫切希里冯的家伙竟然也不慌张，他的头被侧着按在地上，只好用一只眼睛往上看，“将军，三年不见，你居然都结婚了，那是你的雄主吗？他可真是鲜嫩，我的新主可稀罕他了，让我们不能伤他一点呢。”
“新主？”德文辛朝前走了两步，他用鞋尖挑起那虫的脑袋，士兵顺势松开他的头，好让德文辛能看清他的表情，“听着挺新鲜的，说说看是什么新主让你连军部的大好处都不要了。”
“主教的事怎么能让你们这些粗鄙的家伙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你身后的小可爱，主教可想他好久了，今日见面可真是热情非凡，令我都感慨不已。”
德文辛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他幽蓝的眸子甚至都没有颤动半分，他把切希里冯的脑袋狠狠踩在地上，“没关系，我们可以回去慢慢聊。”
切希里冯却完全不为所动，他冷笑一声，“你懂什么，主教是虫神赐给我们的圣礼，他将得到一切他想要的东西。而德文辛，你就是阴沟里的笑话！”
他边笑边挣，三名士兵都快按不住他了，只有德文辛踩住他头的脚纹丝不动。雌虫领口的衣服都被他蹭松了，德文辛瞥见他脖颈上的一圈细细的黑线，有微弱的红光在细线内侧若隐若现。
德文辛脸色一变，他迅速收回脚向后猛退，同时下令：“全员后退！甲化防护！”
万森正在一边紧张地注视着这边的情况，他紧紧盯着切希里冯，怕他真的知道什么，万一景星的确给他说过些什么东西，他又要怎么蒙混过关？正在思索间，就见这只疯癫的雌虫没说两句话就笑起来，紧接着德文辛就往他的方向扑过来，黑暗再次笼罩了他，接着，就听到一声巨响，然后是接连好多声相同的巨响。
万森被禁锢在黑暗里，他感到手脚冰凉，呼吸困难。
“上将……”
周围一片静默，万森却仍觉得耳边残留着巨响后的嗡鸣之音，嗡鸣由强变弱，最后变成如同电流干扰的丝丝声，他重新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然后无意识地喃喃出声。
随即，他挣扎起来，巨大的恐惧无端笼罩过来，他声音嘶哑地叫起来，“上将，上——”
“别动。”德文辛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像在他的耳边。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万森停止了挣扎，他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好一会儿，灯光才重新从一片黑暗之中钻了进来，万森这才发现盖住自己的黑暗竟然是德文辛的翅翼！那巨大的复翼竟然可以向前包裹，上将的翅翼看上去如此美轮美奂，居然还能做护盾之用！
确认周围再无别的危险，德文辛收拢翅翼，翻身站了起来。部分甲化的皮肤恢复正常，只有那正收拢的翅翼上湛蓝色的鳞光像夜里发光的蓝宝石，万森被吸引了视线，他不由自主想抬手去摸。
察觉到万森的动作，德文辛身体一侧，将背部转开，“别碰。”
上将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万森，“现在碰会被毒死。”
“现在？”万森不解，这也分时候？
德文辛没有回答他，他重新背向他，翅翼已经在他的身后消失了，万森这时候才发现他穿的还是作战服。
由于发现及时，现场没有一只虫受伤，只是所有抓获的朝圣会教徒都自爆了，无一活口。
德文辛看着地面上的一片狼藉，目光冷地如冰，“后遣收拾现场，其余归队。”
万森见德文辛没事就松了口气，他正准备站起来，手掌却在地上按住了什么东西，他下意识一看——是一截黑色的细丝状金属材质的物件。将黑色细丝状的东西拿起来观察片刻，万森忽然觉得有什么从脑海里一闪而过，巨大的爆响与嗡鸣仿佛又一次在他耳边炸开，那一瞬间他仿佛身处火海，混乱的画面像迅速过带的画面从眼前闪过，但他一幅也无法看清。
“雄主，雄主——万森！”
万森猛然回神，德文辛正半跪在他的面前，双手正扶在他的肩上，“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万森茫然眨了眨眼，他试图回想刚刚脑子里闪过的画面，然而毫无结果。
“没什么。”万森摇头，他握住德文辛的手掌站了起来，同时将那一小段黑色的细丝放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德文辛把那一片血肉模糊的狼藉挡在身后，他揽住雄虫的肩往回走，“我们先回去吧，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朝圣会的余孽死了个干净，上将在任务中突然搞的这番行动就只捞回了自己这瞎跑的雄主，想来第二天还得好好写个报告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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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万森就这么灰溜溜的被带回了学院，这一番折腾，剩下的积分也用不了了。德文辛没想到自己这逗雄主开心的送分操作差点把自己的雄主给送走，用脚趾想，上将也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了。
路上，万森还是壮着胆子问：“上将，你是怎么发现我们位置的？”
德文辛用视线余光看他一眼，并没有说话，那目光复杂地难以言喻，万森察觉到这话语里暗藏的不信任和探知，不由得心虚起来。
没有得到回答，他便转开头独自沉默琢磨起来。万森心想，也许林应那半吊子的程序或许并没有他说的那么厉害，他光脑上毕竟是军方势力弄出来的追踪，让他一在校生给蒙骗住也太违反常理了。不过万幸这次的不靠谱，不然真的有可能就轻易栽那了。
一路无言，直到降落的时候，万森才发现德文辛居然是带他到了维布伦在教学楼顶上做音疗的小房间，小房间里的灯光正柔和地亮着。
“放心吧，这里重新检查过了，没有任何监听装置。”
维布伦让他们进屋，他顺口解释了一句。自罗兹伯爵那事之后，他们这是第一次重新到这个小屋里来。
万森发现林应居然也坐在小屋里面，他就坐在维布伦音疗时躺着的小床上，那对灵活的小触须已经消失了，他眼睛通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们。
德文辛对林应的态度显然并不如何，他没看对面那只向来有些阴郁的雄虫，径直坐到了角落的椅子上，“你叫我们过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抱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维布伦坐到林应身边，他面色有几分憔悴，金色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身后，“我向你道歉——我把万森阁下的事情，告诉他了。”
“反正明天王室大部分虫都会知道，你不用道歉。”
德文辛语气平静，但万森能听出来，他生气了，但他并不是为这件事生气。
“所以你找我聊什么？”上将淡漠地看着维布伦，语气中藏着一点不明显的尖锐，“聊他怎么对暗巢这么熟悉吗。”
“抱歉，也不是。”维布伦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歉意的疲惫，“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是关于上次你说到的名额之事，考珀让我准备筛选名单以及考核方式，我已经把申请写好了——关于增设雄虫的名额。”
万森也把游离的目光聚焦在了维布伦身上，他感觉到周围——尤其是德文辛身边的气氛变了，上将周身那种漠然的气场变得紧迫了一些，他将身体从椅背上直起，手臂抱在了前胸，“考珀琼这次竟然这么快，比往期的招募时间早了近一年。”
“是的，我不知道原因——但我会尽力争取。”维布伦将手掌扣在一起，“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无论让我怎样——都不要让军方知道林应的事。”
气氛有些僵凝，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万森找回自己的思绪，他状似无知地插/入对话中，“抱歉，我打断一下，上将，什么叫做‘大部分虫都会知道’？”
德文辛将面对维布伦冷然的视线转回到万森身上，但他没有说话，于是万森又看见他那复杂深邃的目光，让他总感觉上将藏着什么无法说出口的东西。
“万森阁下，让我告诉你吧。”维布伦替德文辛回答道，“阿什雷蒙今天向所有隶属王室的武装部门发布新的职务变动——增设直属王权的新职位：首席音疗师。”
说话时他和万森短暂对视了片刻，不知是直觉还是什么，万森竟然从那短短的一眼中读到了一种清晰的情绪，那是——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