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应可能没有料到万森居然在午间的时候回来了，他此时正褪下上身的衣物，对着客厅里的一扇落地镜往身上缠着绷带，而他的身上竟然布满了淤青与伤痕！
万森被这幅样子的林应吓得不轻，他快步走过去夺下林应手里的绷带卷，“你这关节处不能这么缠。”
而林应也被突然开门的万森给惊了一下，他先是局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该先穿衣服还是先藏起地上被打开的医疗箱。但直到万森抢走他手里的东西他也没作出选择。
他这是第一次见到万森有这么明显的情绪，一时之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万森也意识到自己有点过于激动了，深吸一口气，努力平息了一下才开口说：“你这伤的也太重了——得去医务室看看……还有，是谁动手的？”
万森按住林应，仔细打量着他身上的伤口，这一看就是才弄出来没多久的。好几处破皮的地方都还在缓慢地渗出鲜血，而大大小小的淤青与斑驳青紫更是到处都是，连他紧紧缩在脊背上的薄薄的翅膜都破了好几处。这明显是被打了，而且动手的不止一个。
“我不去！”
林应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个提议，他向后退了一步，仿佛防着万森可能把自己拖到医务室的动作，他神情紧张，再次重复：“我不能去医务室！”
“好，不去就不去，但你的伤口需要好好处理一下。”
万森立刻抬起手示意自己不会强来。他环视了一下屋内的东西，看起来林应是在准备今天的直播内容，桌上地上都是他的模型零件，但也许是身上的伤有些妨碍他的出镜，所以需要先做处理。还好他脸上没有伤，不然就是看直播的虫也会把这事闹出去的。
万森蹲下在林应脚边的医疗箱里翻找起能用的药品，一边说：“你先坐下，背上的伤我帮你。”
林应看万森不再坚持，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沉默地坐到了一边的矮凳上，看着万森在箱子里挑挑拣拣。
“怎么没有速效类的……都是治疗轻度伤的。”
万森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这些药品对擦伤或是一些表皮伤作用明显，但对林应这样的程度，作用缓慢。其实他在看闲书的时候了解过一点这里的基础医疗，而德文辛见他有兴趣还把家庭医生叫过来给他讲了一堂课。
有些专门针对雄虫的外伤药品更是拥有非常快速的疗效，尤其对于翅膜上的外伤，一周的时间足以痊愈，于是他下意识问道：“你没买CINO-4吗？那个效果不错，我也用过的。”
回应他的是林应的沉默。
万森也沉默了一下，他想起来林应还在还债，便话语一转，自然地说道：“我买一点备用，这学期有格斗课呢，应该会非常需要它。”
林应点了点头，见万森在自己的终端上操作时忽然又道：“若是校医问起不要说我受伤。”
万森一边答应一边想我在校医务平台买个药难不成还得做问卷？然而他刚下单，通讯就过来了。
万森：……
打脸总是来得猝不及防。
他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林应，将通讯扩音打开。
“万森同学，我是校医安洛，工作编号DC-4，请问您受到了什么严重的伤吗？请立刻到医务室进行治疗。”
万森：“我没有受伤，就是想备用。”
校医：“由于该药品的特殊性，我们需要开医疗单，请万森同学需要用到的时候在做申请。”
“那我到时候非常紧急需要呢？”万森有些莫名其妙，他看向林应，对面雄虫依旧面无表情，但万森仿佛能看到他眼底的情绪：你看吧，果然如此。
“请同学不用担心，我们的校内派遣能在三分钟内送达到您所在的位置。”
万森：……
万森深吸了一口气，豁出去道：“我刚刚撞门上了，青了一大片，不想下楼而且也不想其他虫看到，这太丢脸了。”
对面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此话到底有几分可信度，但幸运的是，对于雄虫万一有什么事的风险评估战胜了他们这死板的规定，校医作出了让步，“好的，稍后会有小飞行器将药品送达您的房间，届时请在终端上确认。”
万森放了一大半心，但校医结束通讯的时候说了最后一句：“考虑到万森同学已婚，这件事我们我会通知到您的雌君。”
万森：“……”
万森看向林应，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没关系，我和上将解释一下就行。”
医务室的速度果真极快，不过两分钟，万森就在窗口取到了药品，他在终端上确认订单的时候，还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在奥卡顿医疗设施不仅完善，而且对于学生来说在价格上进行了折扣，若是直接去医务室还是免费的，不然以CINO-4的价格，万森自己的小金库也得去掉一笔让他肉疼的数额。
一边给林应背上的伤口消毒上药，一边悄悄地观察了一下他的情况。林应看上去比之前的状态还差，不仅是因为这些外伤，还因为他整体的精神状态十分委顿，像是遭逢了什么大难，整只虫都像是埋在了一团阴郁的浓墨里。
“现在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万森一边缠愈伤绷带，小心地再一次问道。
“嗯。”林应点了点头，他声音极低，沙哑地像喉咙处有粗粝的砂石，只听他缓缓地说：“我去了负一层。”
若说某某楼负一层那就是这建筑的地下一层，但若直接说负一层，那只有一个指代——地下城，也称地下虫巢。
万森：“……”
地下城是索纳特瑞星球上的一个极具特色的地下城市生态，政治属性极为模糊，与地面城市的网络并不互通，因此他们现在所用的网络里几乎很难见到这个词。虫民们便不停换用词语来指代这个不可明说的地方，暗巢、黑城、自由穴……现在比较通用的说法正是：负一层。
万森只模糊地推测过这个巨大的地下世界可能是类似于黑市这样的存在，由于他现在的处境，他并不能向更深处探知，但他早盯上了这块区域。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听着林应说起了自己的遭遇。
“我是想在那边，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林应转头看向地面，万森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客厅的中央摆着一个组装到一半的机甲模型，地上的手提箱里还有一大半的零件。
“但我太莽撞了。”林应叹了口，他蜷起的手掌握紧又展开，五指关节处都有瘀伤，“我弄了点道具装成亚雌进去交易，但他们杀价太狠，我不愿意就要明抢，后来有几只军雌过来阻拦，我趁乱跑了出来。”
林应这番话省略极多，万森从维布伦那里知道了关于林应的一部分身世，但林应自己并没有透露，他这番话里有太多漏洞，而这些应该与他的身份和过往有关。比如他是怎么找到门路进入地下城的，来阻拦的军雌又是什么身份，他一只雄虫又是怎么躲过层层检查逃出的？
万森虽然不知道地下城到底有多么复杂，但他听德文辛提过地下城个区域极广，横跨数十个区，不亚于另一个世界，同时其里面的居民与地下穴居异兽斗智斗勇了几百年，很多防线是地面城市所不能及的。
林应隐藏的东西太多了，万森知道即便林应不擅长说谎，但他不愿意说的，他不能得到更多一个字的消息。
不能着急。
万森心想这没关系，自己还可以从其他地方探听，这些事情也许是林应的伤疤，朋友，不应该贸然去揭开对方的痛苦之处。
万森结束了这个话题，他把林应背上、胳膊上的伤口处理地七七八八，又让他将翅翼展开，好给翅缘与翅膜上的伤口上药。
林应沉默地展开翅翼，咬着唇忍痛，待万森将翅缘部分处理完毕以后，他立即收拢回去，薄薄的一层紧紧贴在了肩背上。
“还有一些——”万森皱眉，“虽然翅膜不会出血，但也需要好好处理，不然愈合不了。”
“不用了。”林应开始穿衣服，他低着头道：“那些不是新伤。”
……
万森沉默。
林应穿好衣服后在镜子前仔细照了一下，见已经看不出来什么端倪后就继续做直播准备了。
万森这才重新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他没忘记自己带的新鲜水果，他问道：“林应，你要吃果子吗？我多带了一些。”
接着，万森就见林应那张单调沉闷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十分克制的不解，他摇了摇道：“多谢，我不吃这个。”
万森：……
好吧，上将又说对了。这些果子都是自己的了。
看着万森拿出果子直接就生啃起来，林应又忍不抬头看他，好一会儿才说：“你真的和我们很不一样。”
万森以为他说的是自己喜欢生啃水果这件事，他笑道：“可能我比较喜欢甜食。”
林应牵了一下嘴角没有解释，继续摆弄手里的零件。
万森两口啃了一个果子，将剩下的放进保鲜柜里，正要去做自己的事，就接到了通讯，是德文辛的。
他看了一眼屋里的林应，走回自己的卧室，将光脑腕带里卡住的微型耳机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我刚开完会接到医务室的通讯，说你撞门上了。”德文辛的声音在耳机里听着有点冷冷的，但语速却比平常要快一点，“你，没事吧？”
万森简直无语了，还好他没说自己脑壳被门给夹了，他讪笑一声，“没有，我没事。”
“那你买药做什么？”
德文辛刚说完似乎就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两秒，又说：“你出来，我就在楼下。”
万森真是没想到德文辛居然会因为自己撞门上而专门跑一趟，不禁脸皮一红，暗恼自己刚刚不找个正常点的理由。
“好，我马上下来。”万森赶紧用最快的速度把脸搽干净，又迅速地把头发也梳理了一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就要往外面冲。
“万森。”他刚走到门口，林应忽然叫住他，“你能让上将帮我约一下维尔……维布伦殿下吗？”
万森看着林应停顿了一秒钟，他问道：“你介意我说明你的情况吗？”
“我……”林应犹豫了一秒，他转回头垂下眼睫，“不介意。”
“我会转达的。”
万森应了声就转身出门，林应低着头看了眼自己终端上发送的数十条已接收但没有回应的讯息界面，用手触碰了一下上面的名字：雌君（维尔·琼），眸里闪过一丝灼热的渴望。
而这边，万森下楼与德文辛见了面，万森发现德文辛往楼下一站，周围的雄虫都绕他老远，仿佛德文辛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怪物一样，在德文辛的视线范围内都得加快脚步，免得被生吞活剥。
万森不满地撇了撇嘴，一群毫无审美的家伙。
他走到德文辛面前有些羞赧一笑，“上将你怎么还专门过来一趟？”
“过来看看我不怎么聪明的雄主是不是被撞得更呆了。”上将灰蓝色的眸子带着点笑意，他抬手拂起万森脑门上的头发，“毕竟你若真去撞了门我也不意外。”
万森：“……”感觉好像被很亲切地鄙视了。
德文辛检查了一番自家雄主的确没有去撞门，全须全尾的，于是心情大好地拉住万森，“正好，带你去看给你专门准备练习音乐的房间，今天维布伦也在，你可以拿他再验证一次——”
万森听德文辛提起维布伦，便边走边道：“上将，关于大殿下，我有事想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