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森吞咽了一下，他觉得德文辛有时候真的有点坏心眼，他简直弄不明白他到底是演戏还是逗自己玩儿。
若说是演戏，现在屋里没有一只虫，这独角戏是演给谁看的呢？若说是逗弄自己，那上将牺牲也太大了——毕竟上将可是帝国现如今最年轻、最优秀的超S级雌虫将领，在这个权力至上、等级至上的族群里，他犹如闪耀之星，何必和他这么一只小废虫拆招过招呢？
就像现在，万森觉得自己明明应该卖个乖，取个巧劲从上将手臂底下钻出去，然后装无辜说讨论的明明是雄虫林应，为什么要扯到自己头上来。
但万森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这么做，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想离开上将。就算是男色，那也是绝美的男色，没道理放着佳肴在前而自己却避之不及……更何况，现在的上将又不会捏死他。
他的异世生活没有狗血小说中那样跌宕起伏波澜丛生，他……被庇护着。
万森绷着身体，他回答道：“上将，我不是——”
他想说自己不是小呆子，但哪知道自己话还没说完，德文辛按在他肩上的手忽地一软，竟然直接栽在了万森的怀里。
万森：“……”
德文辛：“……”
肩头被手掌滑下去磨得有些发疼，万森下意识的动作就是将双手收紧，于是他这平时自带霸总气场的雌君，卡佩兰特的第一上将就整个儿被他揽着腰抱住了。
万森也有点猝不及防，他们先前的距离很近，倒不至于被砸疼了，就是先前旖旎的气氛给毁了大半，万森不由心里有些遗憾。
上将平日里被军校制服裹的严严实实，制式服装将他的身形修饰得修长挺拔，腰际微微的弧度总会勾起所见者一些曼妙的、克制的想象，万森也不例外。
所以万森揽着德文辛的腰一时居然胆大地没有松开。
德文辛显然也被自己的“失误”给搞懵了，他僵着半晌也没动作，待察觉到晚森的手正放在自己的腰间，德文辛几乎瞬间就从万森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站直了身。
“没什么事就先出去吧。”
德文辛转过身背对着的万森道。
万森心里升起莫名的失落，但碍于一直以来塑造的又乖又听话的模样，让他顺从地离开了房间，只是他离开后有些不解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刚才的感觉非常奇怪，明明只是虚揽着的手指间有种微妙的触感，像是真实地直接触碰到了德文辛的皮肤一般——这太奇怪了，上将明明穿得那么严实，外套下还有一件贴身的衬衣呢。
而有同样感觉的还有德文辛。听不见万森的脚步声后，他疑惑地抬起手看了看，然后撩起自己的衣袖左右翻看，但是光洁的手臂上什么也没有，他又摸了一下自己的腰际，同样的，除了衣料，再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德文辛蹙起了眉头，他认为自己应该不会在这种官能感知错误，他刚刚的确觉得有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他一下，像最微弱的电流，但是直接触碰到了他的神经末梢，让他在突然之间直接失去了反抗力，但并非是来自压迫性的外力，而是一种足以让他沦陷的舒适感受——这是什么东西？静电吗？
相比于上将的自我怀疑，万森对待不理解的事情就坦然多了，他用了一分钟来思考奇怪的事情，但思考不出结果，他就放弃了，反正这个世界上奇怪的事情那么多，男人们不仅长翅膀还会怀卵下崽，幻想能有实感体验这种小事实在微不足道。
万森临走的时候，小心翼翼地从密室外间的柜子里拿出了他之前做风干处理的竹节，原本他也不是很想放在这个地方，但没办法，这个屋子的条件居然最好，干燥恒温，也不知道一个可怕的刑房做那么好的条件是要做什么。然后他又出去将钻孔机器和机械卡尺都找了上来，在满墙可怕的刑具里挑了一把顺手的小剃刀，开始了他心心念念的制作过程。
于是德文辛就在屋里用监控看了一下午万森捣鼓那长节状的植物。
他最喜欢看雄虫认真的模样，那种平静的表情，目光专注——他足够耐心，也足够温柔，就连用手抚摸过竹节的时候都会让德文辛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吸引力。
万森制作这东西几乎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到半夜的时候才被德文辛赶出去睡觉。但万森兴奋地睡不着觉，他忍不住向德文辛分享喜悦，说上将一定要听一下这样的声音，还说若是能在更广阔的地方，那会是更加绝妙的体验。
德文辛按住了跃跃欲试的万森，让他好好休息，明日好带他去个地方。
第二天的下午时分，万森就被德文辛拎出了门，他让万森带上他的“竹笛”一起。他们先是去了研究所，德文辛又拿着上次那个透明的小盒，万森打量了一下他还给加科林的小盒，十分确定，这个盒子上将拿回去以后就没有打开过，那上面的封条分毫微动。
连加科林都没绷住脸上的表情，万森能看出这位科员的五官仿佛都在争先恐后地说：德文辛你吃错药了吧。
但吃错药的上将站的笔直，丝毫没有自己的行为给一个好奇心爆棚的科员造成了巨大的困扰的自觉，他理所当然道：“我走以后你好好验收回去，把记录给我销了。”
他们离开的时候又遇上了上次带万森去取竹节的小亚雌乔西，乔西正在记录种在露天景观里的竹子的数据，他见到万森和德文辛，显得十分开心。而这次乔西终于如愿得到了一张和冰山上将的合影一张。
在飞行器上，德文辛便对“合影”一事旧病发作了：“看不出来那些满脑子里都是搞研究的亚雌也对你念念不忘，万森阁下的魅力真是好大，带你去公园走一圈，回来我是不是就可以开花铺了？”
万森无辜道：“他明明是和上将您合影，怎么这也能怪我，倒是上将不知道自己可是多少亚雌的梦中情虫呢。”
不知德文辛从这话里听出了什么含义，竟然少见地沉默犹豫了一下，万森以为他要怼回自己了，就听德文辛道：“哦，那我确实不知道。我又不是同性恋。”
万森：？
万森琢磨着其实以外在生理结构，他们虫族全体都得是同性恋，然后他才陡然品了一点这话里的其他含义，难不成——他有点不确定，但是，这话出现在当下语境里，不会是自己所想的那个吧？
上将不再说话了，万森则陷入了自己疯狂的发散解读中。只可惜德文辛就算再目光如扫描射线也不能真的扫描到自己这脑洞大如天的雄主脑子里究竟有多少陨坑，他输入了一个熟悉的坐标，然后沉默地任飞行器带他们驶过去。
德文辛略感失落，他的雄主这次不再晕飞行器了，甚至兴致勃勃地欣赏起了窗外风景，德文辛没法抱着雄虫，心情莫名得不是特别美好。
目的地到了，放眼是望不到尽头的绿，这竟然是一片辽阔的草场！
飞行器直接就落在了草场上，万森走出来举目四望，发现这里竟然毫无一虫，只有柔软的草甸。此时天气正好，傍晚的彩云变幻，暮时的夕阳时隐时现。
若是向前眺望，能看见一点笼罩在大气浅蓝色雾气的A区中心城区，悬浮于高空的金望台若隐若现。
而往后看，则是隐约的密林隔离带。
索那特瑞没有蓝星上所定义的“虫鸟啼鸣”，毕竟这里虫可是高级智力生物，其余大型生物当属各类异兽——有些被虫民们研究可以食用或其他用途的，就会被圈养起来。
万森其实从虫族的历史和文明发展寻找了许多和人类文明相似的存在，然而一旦溯源就会扯上毫无依据的神鬼论，上网一提问，必定得到：伟大的虫神带来智慧的荣光。查无可查，就虫族与人类的渊源上，实在难以拼出什么有用的信息——倒不如说像是人类的进化版。万森找不来来源，这一路线索便也暂且搁置了。
德文辛站在万森的身边，他们一起迎着高地的风。
倘使岁月如此风。万森深吸了一口带着青草气息的风，他看向身边的德文辛，觉得这风也有了归处。
他想起了昨晚自己的说过的话，没想到德文辛竟然都记得——德文辛似乎什么都能记得，万森觉得这都快不像上将了，但……似乎又有一个理由足以解释。
我将爱你。
即使你我原是两个世界的灵魂。
一个异世孤魂，有了安身之所……自然也想拥有一段陪伴吧。
几个月的相处，万森仿佛在德文辛身上找到了一种“归处”，独身于异世，他生出了迫切想抓住一根缆绳的执着。
二虫席地而坐，用暖风做伴，万森从衣服的内袋里拿出了一根不过两掌之长，周身泛着古旧色泽的竹笛。
在这个几乎任何物品都是工业化标准产出的时代，这样一个手工制品完全可以说是有些粗糙了，但万森对它却极为满意。
由于不知道这里能否找到苇草做笛膜，万森的这一支笛子并没有开膜孔，比起传统的竹笛声音并不会那么清脆，而是有着如同洞箫一般的醇厚悠扬之感。
在这个世界上连制作乐器的物品都那么难以寻找，万森对此也就不那么挑剔了，毕竟以那病怏怏的竹子，能做出这么一支，他已经十分满意了。
万森将笛子放在嘴边试了几个音，然后满意地眯了眯眼，他微微侧头看了眼正等待着的德文辛。
上将似乎也被这玩意儿的音色给惊艳了，他从来不太外显情绪的脸上此事有着明显的惊奇、期待、与探究。冷冷的蓝眸子有光，像居住着来自海底的精灵。
万森隐隐得意地一笑，他将笛子横在唇前，悠扬的曲调流淌出来，比高地的风更悠扬。他在心中默默地念出曲子的词句：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注1
曲调悠悠，广阔的草甸为来访者搭建了舞台，草叶儿似乎也因此起舞，细碎的沙沙声与笛音正如这温柔的风，将旅客包裹了起来。
德文辛向后躺了下来，他常独自来这里眺望金望台，风一直都那么大，背后的密林在白日里也鬼影幢幢，可怖的异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袭击落单的猎物。太无趣了，这是德文辛在这里遥望金望台时最多的想法。
可今日不同了，有一只雄虫，带来了传说里才存在的“圣地的声音”。那声音极为婉转，明明只是几个高低不同的音调，只是气流不同的振幅……却怎么会让他生出这般懒洋洋的舒适，像在清澈的天空下无拘无束的风。
当万森一曲毕，顿时觉得灵魂都像得到了新生一般，果然好风景好心情以及……以及某只重要的角色已经躺在地上睡着了。
万森不由失笑：人家表白呢，居然这样也能睡着，真是不解风情。
不解风情的德文辛上将被乐声抚慰了精神海，正悠闲地享受难得的平静与舒坦，自然不知道“人家”是个什么家，也不知道他那小呆子、装怂装得真情实意的雄主正放缓了动作，半边身体侧躺在草地上，琥珀色的眼睛正专注地凝视着他。
万森觉得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他觉得自己的视线仿佛真的能触碰到德文辛的脸颊，有些凉凉的，还有轻柔的呼吸……还有——
！
万森连忙移开了视线，然后顺势也躺在了草甸上。
他刚刚竟然察觉到了德文辛眼睑的轻微跳动，他要醒过来了！
万森来不及细思，因为德文辛转过头看向他，灰蓝色的眸子退去冷意后竟然像湖水一样，波光粼粼。他还说：“偷偷摸摸想做什么？”
“没做什么。”万森转开视线辩解：“就想问你有什么感受。”
德文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感觉刚才的风拂在面上有些许痒痒的，万森见他这个动作却不由自主移开视线，舔了一下嘴唇。
“感觉？”德文辛思考了一下，戏谑一笑，他抬手捏了捏自家雄主的脸，露出满足一笑，“好听，安眠不错。”
万森：……
万森：“上将，关于这首曲子，还有一个小故事，你要不要听？”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出自《越人歌》
（楚国的其他民间诗歌一起成为《楚辞》的艺术源头，是中国最早的翻译作品，体现了不同民族人民和谐共处的状况，表达了对跨越阶级的爱情的抒歌。）
原文如下：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说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