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依旧要继续,但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折磨人。
奶奶躺在病床上,终日不醒。如果说,刚开始还有一个盼头,那现在就是无限期的等待。
于是,叶轻开始陷入一种慢性的绝望当中。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病房里发呆,仿佛时间停滞的感觉已经敲开世界的大门,整个人麻木,如同悬浮在虚无的空气里,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情绪。
偶尔,叶轻会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说,奶奶一直不醒过来,那她和郁初星还能不能好好在一起了?
而郁初星这边,还是和平常一样,上班,下班,送饭,陪叶轻聊天,怕她太闷,拉她出去逛一逛。
但有些东西变了。
情侣间非常平常的亲密,叶轻竟然进入不了状态,一旦和郁初星有亲密行为时,她脑袋里就浮现出奶奶的模样。
这很可怕,却完全无法逃避。
一切有迹可循,在和郁初星进行第一次的那天晚上,奶奶便发生了这样的事。
叶轻自我责备,总觉得如果那时候她接到那个电话,或许这件事还有挽救的余地。
悔恨、责备、难以抑制的愧疚感,这些情绪如同恶魔一样紧紧缠绕着叶轻,她开始失眠,开始心不在焉整个人不在状态。
渐渐的,叶轻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更无法体谅到郁初星的情绪。
大多数时候,她对郁初星不再有从前那样的柔情,大多是出神的状态,她整个人显示出一种麻木状况。
她并非有意,那些浪漫的让人觉得温馨的瞬间,要在她身上展现,突然变得很难很难。
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那就是叶轻现在的状态很难投入到热烈的恋爱中去。
而郁初星,这样细腻敏感的人,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叶轻的变化。
于是,她开始不对叶轻提要求。亲吻、拥抱、连最简单的牵手这样的行为,郁初星都只字不语,她不是不想,而是觉得这样或许会为难叶轻。
一切都是表面风平浪静,感情其实已经进入一种奇怪的阶段。
明明是很近的关系,客观上两个人又开始疏远。
郁初星总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催眠自己,说叶轻已经很难了,这个节骨眼上,不要对她提出太多所谓的“正常需求”。
体谅她理解她,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心想,一定要和叶轻一起挺过这个难关。
周五下午,和平常一样,下班之后,郁初星便开车回家,请的阿姨已经做好饭,她再提着饭盒到医院去。
医院总是那么安静,郁初星走在长长的廊道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
在熟悉的病房门口停下,郁初星叩叩敲了几声,接着传来叶轻的脚步声。
门打开,那张憔悴的面容出现在郁初星视线里。
将近半个月的折磨,叶轻整张脸很苍白,琥珀色的瞳仁里已经没了光芒,她说话声音也是低低的:
“今天好早。”
“嗯~”郁初星晃晃手里的饭盒,“饿吗?”
“还没有很饿。”叶轻眼眸里荡漾出波澜,侧过身,给郁初星让开道。
郁初星进去,像往常那样把饭盒放下,揭开盖子,自顾自说:“不饿,那你也要吃一点。”
她顺带看了眼病床上的奶奶。
还是那样,一张苍老的脸嵌在枕头里,唇色苍白,老年斑散落在褶皱的皮肤上,连表情和姿态都像一副静态的画一样,从未变过。
郁初星看不下去,慌忙挪开了眼。而后忽然有些难过起来,不止一次问,她真的还会醒过来吗?
“医生上午来检查过。”叶轻自顾自说:“情况不乐观,醒不过来。”
说到这里,叶轻已是一副疲态。
郁初星就站在病床旁静静看着叶轻,她觉得叶轻可能还有话要说。
病房很安静,叶轻欲言又止,目光落在桌上的饭盒上。
她想起郁初星每天都是这样,真的已经做到很好,可越是这样,叶轻就越难受。
眉宇之间的凝重未散去,看着郁初星,叶轻最终还是开口:“小郁,我们——”
郁初星打断她:“对了,我想起公司好像还有事。”
叶轻叹了口气,“你听我说,我们需要认真谈谈。”
郁初星的心忽然沉了一下。
好像一直在逃避的事情还是到来了。
在看到叶轻这幅表情之前,郁初星其实预想过很多次,但还是希望叶轻不要说分手。
从上周开始,郁初星其实隐隐有些害怕,因为叶轻一直没有给她正面答复,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叶轻没说,她便又说服自己,也许叶轻也是和她想的一样的。
可现在,叶轻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尽管还没开口,但好像已经知道她会说什么。
一种延迟过后的执刑感。
“叶轻。”郁初星几近央求的表情看着叶轻,“你确定要说吗?”
叶轻喉咙哽了一下,尽显疲态,她挪开目光,不再去看郁初星,用一种极其低闷的声音说:“要说。”
病房内,两人相隔不到两米的距离,气氛安静,刚揭过盖的饭盒冒着热气,空气却冰冷。
“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叶轻看着地板,目光空洞,“我不在状态,我也不想你每天这样。和我谈恋爱不是每天给我送饭,安慰我的情绪,也不是我睡不好你也睡不好,这太委屈你。”她一口气说出这些,一整个下午的提前演练,这一刻说出来,忽然觉得很难过。
“我没觉得委屈啊。”
叶轻抿唇,完全不敢看郁初星的表情,如鲠在喉,接着深吸一口气,还是狠下心来。
因为她知道,如果奶奶一直不醒来,她恐怕会一直是这个状态。
她如何给到郁初星那些关于未来的承诺呢?
好像心里都过不了这道坎。
也许是可以自私一点,放下一些在一起,但这未必太过于童话世界。
人的情绪和感情不单单是靠想象来进行的,只有真正处于这样的环境里,才会懂得该是怎样的无可奈何。
叶轻到现在都接受不了谈恋爱这件事把奶奶气成这样。
如果有一天病床上的人离开这个世界,她该如何问心无愧和郁初星继续走下去呢?
她真的做不到。
“你不觉得,我觉得。我想分开。你可以讨厌我,恨我,觉得我不负责任,都可以。我很坏,我不好,我自私自利,这是我的真面目。知道真实的我,你以后会渐渐对这样消沉的我失去兴趣。实话说,我不愿意那一天到来,那我们分开也是迟早的事情,所以——”
叶轻还是顿了一下。
心一横,说出那一句:“不如早点分手好。”
早在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郁初星视线便变得模糊,叶轻说的每句话,她都觉得像是冰冷的石头在击打她的身体,很痛。
流泪是一件无法控制的生理反应,喉咙像是被针线穿刺过,又狠狠拉紧,憋得难受。
郁初星开始发抖,直到眼泪盖过了眼前人的模样,她才低下头,轻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
叶轻不去看她的表情,害怕对视。
过了好几秒钟,郁初星声线颤抖:“你是觉得我们没办法熬过这一程?”
“不是。”叶轻摇头,“我是觉得我们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在一起。”
郁初星还在挽回:“我可以等,等奶奶醒过来。”
叶轻侧过身去,强撑的情感有了裂隙,她颤着声:“但是我不想,我觉得她应该不会醒过来了。”
“我们能不能再——”
“就分手。”叶轻表情也有些痛苦:“小郁,我们就这样好不好,对不起。”
当然,对不起应该是分手对苍白无力的话语,等同于没说。
在这样的情境下,郁初星还是觉得很受伤。或许她有那么一点点的理解叶轻,但更多的是不理解。
可谈恋爱这件事,若是一方不想进行,另一方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呢。
“叶轻,我们再等等,万一奶奶她——”
“不等了。”叶轻语气变得决绝:“她醒过来,更不希望看到我们在一起。”
说出这样的话太残忍了,叶轻没想说到这个地步,但郁初星真的很执着,她不得不说。
于是这种悬浮在两人之间的执着,终究还是成为一把刀,都刺伤了彼此。
而人类更奇怪的是,在强烈的难过和愧疚中时,往往选择最笨拙的方式道歉,叶轻再次开口:
“对不起。”
“你别说对不起了。”郁初星擦了擦眼泪,“我现在很难过,不想听这些。”
听到郁初星的哭声,叶轻才抬眼去看她。
她的眼泪真的像线一样啪嗒啪嗒往下掉,在这之前,叶轻一直以为对眼泪的这种描述手法过于夸张。
在郁初星的表情里,叶轻很快捕捉到那种无可奈何的委屈。
其实郁初星应该有很多狠话要说,但她最后什么都没说,大概面对自己喜欢了十年的人,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她只是抬起手擦眼泪,但眼泪怎么都擦不干。
叶轻就那么看着她,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其实有很强烈的想要拥抱郁初星的冲动,但是什么都没做,就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
于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内,叶轻几乎感受到人生中最最最最煎熬的时刻。
那就是郁初星的哭声。
没有嚎啕大哭,是一些抽抽噎噎的,断断续续的声音,那种从鼻腔里发出来,咽喉抽搐来的低低的饮泣声。
在沉寂的病房里,这声音像是一层厚厚的乌云,从天花板上压下来,盖在叶轻的头上,也像鞭子,抽打着叶轻的心。
叶轻突然觉得很闷很闷,她觉得自己也想哭,下一秒,感受到脸颊的溽热,后知后觉她其实早已经在哭。
“你再好好想想。”郁初星擦了擦眼泪,哭腔明显,“不要这么果断。”
叶轻经不住这种折磨,她本就不是一个犹犹豫豫的人。
“我想了很久的结果,想清楚了,我们就这样。”
郁初星真的不想分开,她觉得叶轻或许还有冲动的成分在里面,可能是最近压力真的太大才有这样的决定,也许叶轻并不清醒,但她又发现叶轻的语气那样平静。
“就不能不这样吗?”终究还是不甘心,重复问她:“可以吗?”
可以吗?
这样卑微的问题从郁初星嘴巴里说出来,叶轻几乎快要溃败。
她好难过啊,但还是坚定相信现在分开是最合适的。
“所有理由我已经说清楚。”叶轻发现说这些话是一件好难的事,简直每一秒都在煎熬,“就,可能不适合在一起,奶奶她——”叶轻背过身去,“我心里过不了这道坎,继续下去,最后也会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