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德郡此时已经步入冬季,但因为近些年城市大规模的工业发展带来的污染,气候开始变得反复无常。
往年这时候应该都开始下雪了,可现在白天最高点的气温还有二十多度。
不过气象监测部门已经预告了下周会有大规模的降温,现在去南大陆赤道海域上度假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摩根重新回医院保护目击证人去了,伊冯回到大办公室的时候,意外发现署长助理斯科特和一个穿了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她的隔间小办公室里等她。
斯科特应该也是临时从家里赶过来的,他穿着休闲常服,没戴眼镜,在那个男人面前文质彬彬的,倒像是对方带来的助理。
“长官,是有什么事情吗?”他们前不久才刚通过电话。
斯科特和那个男人都站了起来,“伊冯,这是玛兰先生,来自郡检察官办公室,他想向你了解一下今天在韦斯克洛广场的典当行里发生的那起枪击案。”
玛兰是国字脸,一头铁灰色的浓密短发,唇上蓄着短须,胡子的颜色比发色略深一点,“死者是一家典当行的老板以及他的独子和孙子是吗?”
“是的,先生。”伊冯跟玛兰握了握手,“这件案子还处在侦查阶段,检察官办公室现在就要介入进来吗?”
玛兰避而不答,“案情侦查突破到哪一步了?”
伊冯看向斯科特,见他微微点头,这才走到办公桌后面坐下,回答了玛兰的问题。
“现在初步认定劫匪有两人,很高,都穿了黑色长大衣,戴了手套和圆顶的硬礼帽,有意用帽檐遮挡了面容。
实施抢劫的过程中,他们杀死了典当行老板斯坦先生和他的儿子小斯坦,在装上钱逃跑时,又对店内的目击证人开了一枪,并追到后门处杀死了斯坦先生的孙子后逃之夭夭。
三具尸体已经送到郡停尸房了,弹道检测结果还没出来,不过我们能确定,射出来的那四枚子弹出自同一把枪。”
“你有把握在周一前解决这件案子吗?”
伊冯没有直接给出肯定的答复,而是重新看向斯科特,“长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斯科特瞧了一眼玛兰,这才对她道出了实情,“维吉哈特科长,有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那家典当行经营了近四十年,韦斯克洛广场却是去年年初才建成开放的。”
那片商业广场的前身只是一条老旧破败的街道,斯坦先生年轻的时候就在街道拐角开了那家典当行。
典当行是靠收取典当物品的保管费、利息以及卖掉那些因客户违约或无法赎回的物件来盈利的,中间可操作的余地很大,油水也很高,斯坦先生就是靠这个才在妻子病逝后一个人养大了两个儿子。
“斯坦先生还有一个儿子?”
玛兰没再让斯科特转述,而是自己接着他的话开口了,“对,斯坦先生有两个儿子,他的大儿子拜伦在加入帮派后,斯坦先生就跟他断绝了关系,父子俩几乎有十多年没联系了。”
玛兰将一份文件递给了伊冯,最上面是一张保密协议,他示意炼金术士在保密条款下方签名。
“海湾区的大型有组织犯罪团伙跟其他辖区不同,他们的胃口更大,行踪更隐秘,目标往往不局限于街头或当地的各个小型居民生活区,而是以约德郡这个北陆海运枢纽为中心,把手伸向整个汉克斯伐诺全境,甚至是其他同盟国。
拜伦如今已经是他所负责的帮派内负责跨境毒品输送业务的中高层精英人员,几个月前我们的卧底策反了他,他现在正在跟政府合作,我们马上就要展开行动,准备一举捣毁这个帮派犯罪集团……
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种事情,我们必须得安抚好他的情绪,确定他在帮派里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这样隐秘且大规模的行动,每耽搁一分钟都能烧掉一大笔纳税人的钱款,如果行动失败,这更会成为行动发起人及参与者职业生涯里难以抹去的污点。
也难怪刚得知消息,玛兰立马就从郡检察官办公室赶来了。
伊冯将签好名的保密协议放置一旁,翻开下面一摞被黑笔涂涂改改后的档案资料。
“玛兰先生,我觉得你有些反应过度了。
我们目前手头掌握的所有线索,都表明今天中午发生的这起案件就是一桩普通的抢劫杀人案,劫匪顶多事先踩了点。
我找不到任何支持复仇或帮派行凶警告的证据,这件案子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们的行动。”
玛兰摇头,看着她认真道:“郡检察官办公室已经通过拜伦得到了一份长达五页、遍及全国的毒贩及经销商的名单,名单有了,现在缺的是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证据。
你知道吗女士,我们已经半年没有休息了,好不容易到了最后收网的关键一步,我不能冒这个险。”
“更何况,就算事情真像你说的这样只是巧合,劫匪正好选中了这家典当行,斯坦一家祖孙三代是倒霉遇到歹徒被害……
如果我们想让拜伦继续配合行动,也必须先给他一个交代。”
伊冯沉默了一会儿,阖上玛兰交给她的这份涂改抹除掉关键信息的档案资料,“我知道了,所以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周一之前,这件案子必须结掉。”
——
“那岂不是代表着,你们只有明天一天时间去查找抓捕劫匪了?
现在可是周末,明天连法医都不上班,那个突然跑出来的检察官凭什么要求你一天就结案啊,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阿卓亚娜捧着毛巾过去,“你准备怎么查,追查劫匪从典当行抢走的那批赃款吗?银行也是周一才开门呢,而且,那些劫匪也不一定就会去银行存钱。”
“你忘了?我还有一个现场的目击证人。”
“欸?我看新闻上说他去世了……”
“没有,凶手太残忍了,根本没准备留活口。为了保护隆巴德先生,总厅专门联系了报社媒体,隐瞒了他还活着的事实。
等明早瑞安·隆巴德麻药醒来后就会被摩根带来做笔录,他应该能帮我们找到那两名劫匪。”
浴室固定在墙面上的喷淋头水声停下,湿发贴在头皮上,水珠沿着发丝汇成细流流淌而下,伊冯脸颊还笼罩在水雾中,鼻尖和下巴朝下滴落了几滴水珠,睫羽也被浴室的水汽洇湿。
隔着磨砂玻璃,阿卓亚娜眨巴着眼睛,目光黏在伊冯线条分明的侧颌与锁骨处,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扫了一下。
手里捧着的毛巾被抽走,伊冯将毛巾盖到头上,偏头看向她,无奈道:“你还不出去吗?我都已经听你的,选了醋栗酱和鳄梨酱了。”
炼金术士一回家,还没跟她说两句话就去浴室洗澡了,选餐点果酱本来就是女妖为了闯进来黏着她而找的借口。
所以当伊冯洗完澡换上睡衣,头发半湿披散着下楼时,阿卓亚娜端上来的餐点里根本就没醋栗果酱和鳄梨酱。
对此,阿卓亚娜振振有词,“怎么了嘛?橙子果酱也很好吃啊!”
享用完晚餐,两人靠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吃着伊冯下班后顺路买回来的香甜小蛋糕。
阿卓亚娜歪到她肩膀上摸自己肚子,“伊冯,你觉不觉得我好像有点胖了……”
伊冯知道她肯定又在琢磨什么鬼点子,目不斜视敷衍道:“不知道,可能吧。”
女妖愤愤一口咬上她肩膀,伊冯拿着蛋糕托盘的手一抖,身体后仰滑陷进沙发,右手忙托住托盘举高,“小心奶油糊身上了,我才刚洗的澡!”
阿卓亚娜才不管那么多,翻身跨到伊冯身上,趴肩头俯视着她,“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伊冯目光被迫落到她脸上。
“看什么?”话一出口,伊冯发现自己的声音有点哑。
阿卓亚娜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更近一些凑到她跟前,像是撒娇又像是埋怨,“你今天凶我了。”
“嗯……”
“我知道你是怕我遇到了危险想保护我,但是伊冯,你当时语气那么凶,我心里还是很难受。”
伊冯脑袋晕陶陶的,仿佛还置身于浴室水汽的包围中,只不过这次的水雾很香,“对、对不起?”
趴她怀里的女妖愉悦笑了起来,嗔了她一句笨蛋,跳起来咬了一口她右手托着的那份吃了一半的小蛋糕,转身去身后厨房水池边刷碗。
“伊冯,你说我们要不要再买一辆家用车?这样你上班也方便,我们周末的时候还能一起去更多地方……”
这种类似于家庭内部交流的氛围越发古怪了,伊冯不由自主想到了那晚安吉来做客之前说过的话。
她们搬到了一起,共同布置新家、接待朋友,分享生活里的琐事及对事物的不同看法与观点,现在还商量着要买一辆家用车……
等等,她买车为什么要跟另一个合租室友商量?
“伊冯,宝贝?”
仿佛过电一般,伊冯在沙发上坐得笔直,蜷腿不自觉把靠枕捞进了怀里。
她看着那份被女妖咬走了一块奶油的小蛋糕,把托盘放到条几上,反手摸了摸趴沙发靠背上悠闲睡大觉的小花栗鼠,“别这么叫我,那个,我考虑考虑……”
——
第二天是星期日,摩根带着刚出院的枪击案幸存者瑞安·隆巴德到达总厅的时候,刚出差回来的克拉克署长也来了,旁边还跟着斯科特和昨天下午已经来过一次的检察官玛兰。
“玛兰先生,你不必这么早就过来,等晚一点我们抓到凶手,自然会打电话到检察官办公室。”
西装革履不苟言笑的男人摇了摇头,“郡检察官办公室把这件案子指派给我了,我将会是这起三尸命案的公诉人。
维吉哈特科长,刚刚摩根副警长带过来的就是在凶手.枪口下幸存下来的现场目击证人吧?我会去主控室旁听笔录,请问主控室在哪儿?”
斯宾塞领着检察官玛兰去监控室了,伊冯看向克拉克署长,“长官——”
“我明白,但是伊冯,你要知道,这次行动并不是约德郡警务厅主导的,而是来自坎德尔的国家警务总署下辖的缉毒部门。我们与检察官办公室也只是合作关系,并不是从属。
他们为了一举剿灭拜伦所在的跨州大型贩毒团伙已经投入了大量的资金与人手,现在拜伦这里出了问题,他的父亲、兄弟和侄子都被人残忍杀害,如果不尽快解决这桩案件安抚他,这场投入巨大且旷日持久的调查很有可能就化为泡影,这种损失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
炼金术士低声道:“但调查也是需要时间的,长官,我现在手里什么都没有。”
“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再说了,你不是有一个现场的目击证人吗?这桩案子也可以很简单,只要你充分利用他。”
这类型的案子就是这样,计划缜密的抢劫案,只要劫匪不被人看到正脸,又没有前科,警察就很难找到他们。
但只要有目击者,这就是来送绩效的大案子。
伊冯昨天在现场跟瑞安打过照面,她能肯定瑞安看清了劫匪的正脸,却不太确信他愿不愿意配合交代。
带着乔什进了审讯室,伊冯一见面就跟瑞安打招呼,“早上好,隆巴德先生,你还记得我吗?”
瑞安坐在椅子上,因为腰腹部中了枪,失血过多,他现在看上去还有些虚弱。
但瞧见伊冯,他脸上还是露出了感激的笑容,“当然警官,谢谢你昨天救了我,请叫我瑞安就好!”
“好的瑞安。你能告诉我,你昨天为什么会在那家典当行吗?”
“哦是这样的警官,我半个月前跟女友分手了,就从她家搬了出来。
但是我工资没发,手头有点紧付不起房租,所以就去典当行看看能不能暂时用父亲留给我的手表典当贷一点钱出来。”
瑞安给对面坐着的两人展示了一下腕上经典款式的古董机械表,神色有些怀念般笑道:“很棒吧?这是我父亲的遗物,已经陪我五年了。”
“所以你现在手头充裕了,就立马想着要去把表赎回来?”
“对。”瑞安把手放了下来,规规矩矩搁在桌上。
“我昨天去典当行里赎完表后,看见店里还摆了一些其他的古董,就跟斯坦先生和他儿子打了招呼,想去看看那些摆出来的货物。
等去到货架后面,我刚蹲下就听到了门口风铃的声音,下一秒就是很大声的枪响。”
瑞安似乎有些不安,抬手摸向腰间的伤口,“我听到了两个男人的争吵声,一人好像吓坏了,他说他们带了头套,说好进店蒙上就行,他们不必杀人的,另一个人却大声不耐烦地叱责他……
我听到他们一边吵一边翻柜台抽屉,就躲在了货架后面不敢出声,祈祷着他们赶快离开,但有个小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
他像是被吓傻哭了起来,然后转身往后面跑,我听见开枪的劫匪骂了一句脏话追了上去,然后他跑过货架发现了我。”
瑞安说着身体抖了一下,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看见他朝我举起了枪,接着我的肚子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一样,背心朝后撞到了货架上倒下……
我记得后面好像还有枪声?但我记不大清了,当我的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警官你就来了。”
主控室里,玛兰看着监控镜传递回来的清晰画面,忍不住插嘴提醒道:“你们知道他隐瞒了一些事情吧?”
摩根瞥了他一眼没说话,达雷尔将嘴里叼着的牙签拿了下来。
他周五晚上刚把女儿从斯芬索前妻那儿接过来过周末,没想到亲子时光又被毁掉了。
现在听一个外人在这儿指手画脚,达雷尔早就不耐烦了,“请问,检察官先生,我们额头上写了‘菜鸟’两个字吗?”
伊冯在审讯室里没有拆穿瑞安的小把戏,她依旧微笑听着他说话,声音柔和,既像鼓励又像是信任,“那你一定看见劫匪的样子了对吗?”
瑞安忙摇头,“不,我没看见……”
乔什出声问:“劫匪跑到你面前,枪口对准了你,你却没看见他的脸?”
“对不起,一切真的发生得太快了,我当时很害怕。
斯坦先生是拜伦的父亲,他竟然敢杀了拜伦的父亲和兄弟……”
“没关系,没关系瑞安,遇到这种事情,害怕是应当的。
但你现在坐在警察面前都不敢说,是因为你认识枪手,怕被他报复,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怕被报复的话,你更应该说出他的名字,让我们抓住他才对。”
瑞安用右手食指抚摸着手表的表盘,低下了头,小声不安道:“抱歉,但我不想惹上麻烦,警官。”
“你如果不说,以凶手毫不手软连开四枪杀人的秉性,你觉得他会放过你这个目击证人?”
“你如果说了,他会被我们抓起来扔进监狱,你能有什么麻烦?”
伊冯盯住他,“除非你是第二名劫匪。瑞安,你是枪手的同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