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的眼神凌厉了一瞬,她微微点头,闪身朝另一个方向快速离去。
午前那声让听者遍体生寒、据称是来自疯子的凄嚎嘶吼,街道上才经过不久的被人做过手脚的秘隐科符文附魔武器,以及那个在附近居民口中已存在多年被视作怪谈的德兰疯人疗养院……
伊冯右手拎着手提箱,左手插兜将那管已经空掉的试剂管掏了出来,扔到黑墙巷边排水污槽旁的一堆酒瓶子中间。
“看来秘隐科的工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希望达雷尔昔日的同僚们这次行动能平安吧。”
“吱~”
伊冯侧头看向左肩上蹲坐着的小花栗鼠,“你最近好像越来越嗜睡了,刚刚吃饱了吗?”
卡洛叫了几声,又晃了晃尾巴,伊冯点头,左手撑开外套口袋,小家伙攀着主人的衣服一溜烟就钻了进去,团成一团,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炼金术士伸手摸了摸它柔软的背部毛发,动身离开了这里。
接下来的半个月没什么大的消息,自秘隐科科长吉娜·布朗突然现身过一次后,那支隐藏在城市暗处的术士编队又消失了踪影。
但这也正常,在伊冯从克拉克署长那儿知道这支队伍的存在后,除了先前为了保护她而调到特案科的达雷尔外,伊冯跟这支队伍从来没有正面接触过。
她依旧按部就班工作,署长办公室也没给特案科指派什么任务。
就像所有犯罪事件都在为某个即将酝酿的大事件铺路一般,摒除掉帮派仇杀和斗殴致死案件,城市的凶案发生率都诡异地降低了许多。
而摩根也在坎德尔为期三天的警察培训交流大会结束后回来了。
她不是立马回来的,而是在首都逗留了一周,直到塔肖尼警督结束了对她使用暴力的调查,港口警局向警务督察部门出具调查报告将事件定性为过失所致的轻度失职后,她才回了约德郡。
凯瑟琳也回曼森威尔了。
据她回去后在电话里跟伊冯所说,自上次联络后,她没有按原计划第二天离开汉克回国,而是又在坎德尔多待了一周。
凯瑟琳把自己所有的假期全部用完了,期间还到汉克国立美术馆参观了塔妮斯顿伯爵夫人的画展。
又因为她玩到了假期最后一天,所以返程时根本没时间再来约德郡见伊冯。
凯瑟琳甚至来不及坐船或搭乘火车,而是直接去了汉克唯一一座民用机场,买了机票飞回国。
飞机刚在曼森威尔国际机场落地天就亮了,凯瑟琳连家都没回,匆匆忙忙就叫了一辆计程车赶回外交部上班。
在坎德尔同样多待了一周,摩根当然也去参观了伯爵夫人在汉克国立美术馆的首站个人巡回画展。
据她所说,画展有一定门槛,票不是很好买,几乎每天都要排队。
除了名流外,汉克斯伐诺本国有名的画家也去了不少,阿卓亚娜则只在前三天露面过,只接受了一家杂志社的专访,且没有同意任何一家杂志报社刊登她照片的请求。
“即便如此,《首都每日邮报》也连续五天刊登了国立美术馆画作长廊上名流汇聚的盛况,还对伯爵夫人的美貌极尽溢美之词,到后来甚至引发了评论家的批评和对伯爵夫人外貌的揣测与嘲讽,还有些地摊小报的记者因此跑去酒店蹲守……
我回来的时候,有一家三流报社的文娱专栏说他们供稿的记者拍到了伯爵夫人的照片,但对方冲他笑了笑,礼貌问能不能将照片卖给她不要泄露出去,那个记者当场就将胶卷曝光了。
因为这件事,现在坎德尔市民对塔妮斯顿伯爵夫人本人的兴趣比画展还高,这几天国立美术馆的门票都连带着被炒高了不少……”
伊冯对此毫无反应,坐在办公桌后,打开抽屉将摩根的配枪与警徽递还给她,“斯塔尔艺术厅和好几家赞助商签了合同,坎德尔又是巡回画展的首站,为了给后面的展览铺路,在首站展出期间,类似的事情估计还会发生不少,大概率都是画商炒作罢了。”
是不是炒作摩根不能确定,但科长不怎么感兴趣的态度似乎是真的。
她试探性又道:“您不想知道展出的作品有哪些吗?画展上伯爵夫人的作品一共有五十六幅,除去旧画作外,还展出了她在敦桥山展览会得奖后新创作的十三张油画,《北国美术杂志》有刊登——”
“我的毕业院校是魔法炼金学院,而不是曼森威尔艺术学校。”
摩根闭上了嘴。她拿回警徽,将枪套别在腰间,犹豫开口道:“长官,那我先出去了?”
“嗯。”
等人走了,伊冯拉开抽屉,小花栗鼠正蹲在一个开了盖的铁皮罐头上,头埋进去翘着尾巴将盒子底部最后几粒坚果碎也捞出来吃掉。
吃完以后也用不着它收拾,小家伙从抽屉里爬了下来,跳到主人肩膀上,蹲下开始舔揉爪子洗脸。
卡洛虽然爱吃坚果,但坚果并不是维持它生命活动提供能量的必需品。
伯爵夫人临走之前买了寄过来的这几罐坚果罐头,到今天已经被它全部吃光了。
伊冯将空的罐头盒拿出来却并没有扔掉,而是用纸巾擦干净,拉开最下面的抽屉,将它和其他的空罐头盒子放在了一起。
而罐头盒子旁边还放了些其他东西,其中有几张整整齐齐叠好的照片,一瓶造型别致精巧的藤条香薰。
至于香薰瓶子里原本插的几束花,则已经枯萎扔弃了。
伊冯指尖在照片上轻轻抚过。
这是一个正处在变革中的神奇时代。
她和前女友的前几张合影照片还是黑白的,过了大半年照片就开始发黄,但后面几张却是栩栩如生的彩色。
看着这些照片,伊冯甚至会觉得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是短短六个月,而是已经度过了漫长的数年。
她将抽屉推上,起身穿上外套出门,到离警厅大楼不远的咖啡馆买了一杯咖啡。
回来的时候路过报刊亭,炼金术士递出一张纸钞,“请问,这里有《北国美术杂志》卖吗?零钱不用找了,请再给我一份《首都每日邮报》和《同盟国新闻报》。”
——
时间步入仲秋,天气逐渐凉了下来,路边的银杏叶慢慢褪去绿意变成黄叶,阿卓亚娜在坎德尔的个人巡回画展首站展出也即将结束。
虽然那个圈子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远,但伊冯能从各大报社的报导以及社评文章中看出,画展的举办到目前为止一切在大体上都还算顺利,
唯一一条让炼金术士格外留意到的小插曲,是两天前《首都每日邮报》上一条侧版新闻。
新闻上说有一个没有门票的男人在国立美术馆展馆前强行闯了进去和警卫发生了肢体摩擦,他被按倒在地后自称是塔妮斯顿家族的血脉,要求见自己堂嫂……
但这条新闻只简短提及了这件事,后续就再也没有哪家报纸跟进报道。
不过也没人过多关注这种事情,这个世道,狂热粉丝或者得了妄想症的人不计其数......
外面的世界每一天都在发生各种变化。
而在约德郡,频繁出现的大雾天气里,约德郡秘隐术士编队的行动终于开始了。
德兰疗养院在一天深夜起火,干燥的夜风助长了火势,据住在那片区域附近的居民和目击者所说,火势不到十分钟就呼啸而起,一口吞没了整座石头建筑。
熊熊燃烧的火光中,疗养院外围高耸的建筑石墙受热膨胀,噼里啪啦的裂绽声有如爆炸与枪响,伴随着里头如狼嚎般此起彼伏的恐怖嘶吼,消防车迅速赶到开始救火。
但那晚的天气实在太糟糕,夜风助长火势乱舞,等到下半夜火被扑灭后,德兰疗养院内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
“那家疗养院就是你们这段时间追查到的成果?”
署长办公室,秘隐科科长吉娜笑着向伊冯点了点头,“多亏维吉哈特科长的提醒,我们采购的那批符文附魔武器的确被人动了手脚。”
去掉脸上乱七八糟艳俗的妆容,伊冯现在才算是看清了吉娜的样貌。
她应该不到四十岁,体态丰满,虽然换下高跟鞋后一下整个人就显得矮小了许多,但吉娜的脑袋、脖子及身体的比例很棒。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有较深的褶皱,但脸颊饱满红润,看上去健康又可爱。
“你想必也知道,约德郡上流社会藏了一个渎法者怪物,这个人是十几年前城市暴动的罪魁祸首,秘隐科就是为了揪出这个怪物而成立的部门。
普通的污染型渎法者会投放元素遗毒来让周围的人患上魔毒症,但这个却不一样,他能感染出一批听令于他的渎法者。”
让正常人的身体被空气中变异的元素侵染不难,这就跟下毒一样,随便一个炼金学徒就能做到。
但想让一个魔毒症患者不是慢慢虚弱死去,而是转变成狼人巫妖一样强大的怪物却没有那么简单。
这不像吸血鬼咬一口就能瞬间将人感染成同类的魔幻故事,他需要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打扰的秘密据点来完成自己的污染过程。
“德兰疗养院就是他挑中的地方?”
“对。”
通过几个月前伊冯在海象公园附近设伏抓到的那只巫妖的口供,秘隐科查到了总部位于坎德尔的一家大型国防企业。
又经过与坎德尔警察局联合进行的资金链调查,吉娜他们终于发现了一些突破性的线索——铜钩区的德兰疗养院在几经转手后,落在了巫妖供出来的那家企业名下。
“德兰疗养院的精神病人成为了那个污染型渎法者用来感染手下的减毒工具,他甚至不用亲自出面,每个月通过不同渠道将自身分泌的毒素运到疗养院,然后工作人员就会用疗养院精神病人的血液来稀释过滤毒素……
进入人体血液循环系统的元素遗毒会在几轮代谢后发生变化,再提取出来用在正常人身上,几个时间周期后就能转化出一个新的渎法者出来。
而作为减毒工具的疗养院患者一个个都会经受身体与精神上的双重折磨,最后变成你上个月听到过的那种发出惊恐啸叫声的疯子。”
以前秘隐科暗地里在各行各业杀掉的怪物大部分都是这样被培养出来的,而德兰疗养院也由此变成了一家彻头彻尾的疯人院。
查到这些后,吉娜便带领着一群秘隐科的炼金术士制定了封锁计划,在那天深夜借着火势潜入了疗养院,端了这个在约德郡几乎驻扎了二十年的罪恶据点。
至于那些作为减毒容器已经感染了魔毒症,精神和身体饱受折磨的精神病患者,则已经被救出来转移走接受治疗去了。
“那批被动了手脚的武器呢?”
“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倾倒了溶渗剂侵蚀掉了内部的精细符文结构。这批附魔武器很不稳定,一开火就会炸膛,已经被紧急处理掉了。”
吉娜看向克拉克署长,无奈道:“最麻烦的还是没法查,因为我们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一步,到底是采购的货源就出了问题,还是在运输的过程中被人动了手脚。
您知道的,东西是从所罗门炼金工业订的好货,但那家公司在曼森威尔,是国防部从中间商那儿买回来的。
中间经手了那么多人,根本没办法追查。”
有人敲门,吉娜猫一样跳了起来,连招呼也没跟两人打,就经由署长办公室另一侧的后门悄然离开了。
伊冯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内务部的人和那位心理师娜丝琳女士。
她跟来人打了招呼离开,内务部的警官先进门,娜丝琳却站在门口叫住了她,“维吉哈特少校,你最近还好吗?”
伊冯的态度很冷淡,“多谢关心,我很好。”
对方看着突然笑了起来,“看来,你应该是看到了我的那份评估报告。”
“请别误会,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那份报告完全是基于我职业素养的客观判断,说实话少校,我很担心你和你周围人的安全。
我看到摩根副警长参加了警厅的情绪管理课程,她的问题是急躁易怒,在面对罪恶时会有无法克制且难以纾解的愤怒……
你没发现你跟她的情况很相似,只不过正好相反吗?
愤怒并不总是负面情绪,只要有快乐自然就有愤怒,人也需要愤怒这种情绪。
你因为我那份评估报告而生气,可是伊冯,你的愤怒在哪里?你是一个假人吗?”
即便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冒犯,但伊冯却不自觉听进了娜丝琳的话。
下班后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河边。
她坐在栈道旁边的草坪上背靠着矮石墙,撕扯刚买来的晚餐面包喂鸽子,自己一口也没吃。
她的创伤已经好久没有发作了,此时情绪也没有大起大落,卡洛无知无觉地躺在主人口袋里睡得很香。
此时一只不知从哪儿来的小流浪猫悄悄靠近,小心地用湿漉漉地鼻子碰了碰炼金术士的手,随后拿脑袋蹭她手指让她摸。
伊冯将猫抱在了怀里,看着河面上来往交错穿行的驳船,直到阳光变成暖黄的金红色,然后粼粼发光的河面逐渐暗淡下去,水上飘起淡而冷的白雾。
流浪猫在她怀里睡了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它伸了一个懒腰,优雅而礼貌地叫了一声,从人类暖和的怀里跳了下去,一点也不留恋地甩着尾巴离开了。
伊冯看着水面不知在想什么,她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往公寓的方向走。可走到公寓街角的电话亭边,她脚步停住了。
先不说这种老式电话亭没有国际长途转接服务,就算打通了电话,她又该说什么呢?
因为时差的原因,凯瑟琳这时候应该还没下班,她该怎么解释才能让凯瑟琳相信她现在真的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很孤独,很想听一听她的声音?
还是不了......佩吉阿姨那么忙,她不想对方知道后又担心。
一声轻微打喷嚏的声音将炼金术士从沉思中唤醒,伊冯回头看向侧巷口,那儿空无一人。
数秒十声后,微卷的栗色长发从拐角墙后露出了一点,阿卓亚娜悄悄用手扒住墙角,脑袋探出一点鬼鬼祟祟往外看。
明亮的黑色眼睛跟她目光对上,女妖愣了一下,先是无措,可下一秒脸上表情立马又镇定下来。
她从巷子口走出来,若无其事问对方:“你怎么在这里?”
“我住这儿。”
“噢——”阿卓亚娜拖长了音调,眨眨眼睛,开始满嘴跑火车说瞎话,“挺巧,我刚路过。”
“从坎德尔路过,还是从加摩西合众国路过?”
“……”
还没等阿卓亚娜想好借口,身后巷子里传来一声响,有脚步声慌乱跑开。她脸色突然一变跑回巷子,伊冯跟了过去,就着身后昏黄投射光线的路灯,看见一个流浪汉扛着行李箱在窄巷尽头转弯跑不见了。
女妖呆呆扭过头来看向她,炼金术士不知怎地看懂了她的意思,老实答道:“里面的东西大概率找不回来了,不过我可以跟巡官说,过两天他们或许能在哪个路边碰见你的空箱子。”
漂亮的浅褐色眼睛肉眼可见地漫上一层水雾,阿卓亚娜嘴唇瘪了瘪,泪珠一下子就滚出了眼眶。
“都欺负我!我已经够惨了,惹上了官司,下船后到现在都没吃饭……
我躲这里等了你三个小时你也不回,现在姐姐给我准备的箱子也丢了,我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