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这片别墅群住宅区旁边不远就有好几条商业街,此时街上已经出现不少早起晨跑的行人了。
有塔妮斯顿伯爵夫人在旁边帮腔说话,尽管内心极不情愿,但乔纳森还是尽力配合,详细介绍了嫌犯租住的那栋别墅内部房间构造和布置,以免这些野蛮的警察在实施抓捕的过程中行动粗鲁,一不留心就破坏了埃文先生名下这栋昂贵美丽的豪宅。
“埃文先生的别墅共有三层,还附带了顶上的阁楼和一间地下室。
厨房在客厅后面,二三楼各有三个房间,艾弗里先生和他妻子住三楼的主卧,艾弗里太太的弟弟是他们公司车队的负责人,一般住二楼客房……”
伊冯与达雷尔对视了一眼,后者将防弹衣的系带拉好,出声问:“这栋房子有几个出入口?”
“三个,前门、后院,还有艾弗里先生上个月新修的一个跟地下室连通的车库……”
在开始的抵触心理消散后,乔纳森似乎终于意识到事情的危急性了。
他看向街道对面路过的两三个遛狗的熟面孔。
这一片社区住了好多有钱人,大多都是他所在的资产打理代持公司的客户,甚至还有几个是和埃文先生处于同一财富级别的大富豪。
如果艾弗里一家真是警察口中那种穷凶极恶的坏蛋和人贩子,那么他就得祈求上帝保佑这场抓捕行动能迅捷、快速又安全地结束。
若是爆发了枪战或流血事件,无疑会极大程度损毁他们公司的信誉。毕竟埃文先生名下的不动产都是他在打理,也是他将这栋别墅租给了罪犯。
“那个,”乔纳森咽了一口唾沫,握紧了手杖,“上个月的时候我去艾弗里先生那儿做客,看到艾弗里太太的弟弟拿了两把枪去了地下室。”
“当时艾弗里先生笑着说他们公司会跨境去到一些治安极其混乱的国家和地区谈生意,所以车队经常得备枪防身,因此他建了一座军火库……
我们那时喝了酒,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呢。”
虽然早就想到这伙人肯定会藏有枪支,但一整间军火库……
“我知道了,来几个人把乔纳森先生带出去做笔录。
我们动作快点,天已经亮了,如果那些失踪的女孩们就在里面的话,一旦惊动那伙人,她们成了人质后,接下来的营救行动就麻烦了。”
伊冯对斯宾塞和达雷尔安排道:“你们分别从后院及地下车库突破进去,先找到那间可能存在的军火库,我们走正门进入拿人。”
说完,炼金术士看向一旁,阿卓亚娜正紧紧抱着她的外套站一旁静静看着她,满脸担心却又不敢出声打扰。
小花栗鼠也不睡懒觉了,从衣服口袋里钻了出来,晃动着尾巴爬窜到伯爵夫人肘弯蹲坐下来,冲着主人叫了两声。
伊冯目光在她脸上都没停留几秒,便落到了卡洛身上。
女妖浅褐色的眸光刚亮一瞬就黯淡下来,但炼金术士随即伸出手揉了揉卡洛的脑袋,低声道:“没事,我一会儿就出来。”
——
大部分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都有订阅报纸的习惯,而约德郡大大小小的报社和杂志社加起来有十几家。
相较于电视,此时大多数人还是喜欢从传统纸媒上获取新闻。
晚报大多是由一些受雇于报社的报童在每天下午放学后沿途给订阅者分送,但早报要求在凌晨六点之前送到,因此一般都是由派送信件的邮递员送达。
警车停在路口,遥遥维持住警戒线,十名全副武装的警察悄无声息逼近艾弗里一家租住的别墅。
正如乔纳森所说,这是一栋漂亮的房子。
房子跟这片富人区其他的别墅一样,都是独占了一大块地的独栋房屋,周围有绿色的树篱和木栅栏遮挡,隐私性极高。
翻过栅栏闯入房屋主人的领地,就能看见屋前的一大片绿草坪。
据乔纳森的介绍,屋子后面的空地更大,有一座拥有泳池的漂亮花园,而地下室车库的入口就开在花园的侧面。
斯宾塞带了两人从后院潜入,达雷尔则领人撬开了车库的卷帘门摸了进去。
伊冯和卡尔跟在四名警察身后踏上草坪,在经过信箱的时候,炼金术士顺手拉开信箱,卡尔随着她的目光一同朝里面看去。
卡尔身形微滞,与长官对视一眼点头,随即快走两步,压低声音提醒前面的海岛警察:“迪亚兹队长,信报箱是空的,我们需要更小心一点,嫌犯此时很可能已经醒了。”
——
警察是一项危险的职业,而干人口贩卖这种勾当的罪犯无疑更是刀口舔血。
艾弗里以前就是干这个的,可他那时候只是个掮客。
虽然他有人脉,能替国外的大型犯罪集团和汉克斯伐诺境内的人贩子及皮条客介绍交易,从中抽取佣金,但他同样冒了极大的风险,却眼睁睁看着那些卖家发大财拿大头,自己只能得到其中一小部分作为报酬。
他一点也不甘心。
后来艾弗里认识了马文。
马文是奥汀区人,自小在约德郡东部地区长大,后来做了蛇头。
无论是想逃出境避难的杀人犯,还是想非法从边境偷渡进来的国外难民,只要给钱,游手好闲没有正经工作的马文和他那一帮狐朋狗友们都愿意接这种活。
但十几年的城市建设,在约德郡发展日益向好的今天,警厅早就腾出精力开始收拾这一类人了。
港口区是因为人口流动性太大,来自世界各地不同文化不同肤色及人种的移民拉帮结派聚集在一起,所以不好管。
但在奥汀区,治安整顿已经初见成效。
有大量像罗泽一样的社会活动家及圣法比昂教会等公益慈善组织的活动与倡导帮助,奥汀区早已不是原来那种混乱的法外之地。
似马文所在帮派这类的当地犯罪集团遭到打压,早就被奥汀区警察捣毁了。
没有身后犯罪组织的庇护,单打独斗的蛇头被抓的可能性大大提高,很多活儿马文都不敢接。
也是在这个花光了钱准备铤而走险的当口,他遇到了艾弗里。
艾弗里曾干过皮条客,是跟国外许多大型犯罪集团都打交道的熟面孔,他有人脉资源。
而马文是奥汀区长大的地头蛇,熟悉东部边境地形及各条跨境小路,能熟练地跟边境巡逻队打交道并买通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马文再把自己曾短暂当过护士的姐姐也拉了进来。
迪恩公寓里带走失踪女孩乔菲的胖女人就是马文的姐姐。
姐姐负责联系各区“供货”司机,并以母亲的假身份将“生病”昏迷的女孩们从城市各个角落带回海岛,然后由艾弗里联系买家,马文制订偷渡路线……
这个跨国贩卖儿童的犯罪团伙就这么组建起了一套成熟的班底。
干这一行就算再谨慎,迟早也会被警察发现。
先前不过是因为他们运气好,在乔菲之前失踪的几个女孩都或多或少有些坏毛病。
她们要么经常离家出走,要么不听话总跟长辈吵架,要么就是跟一些年纪大的坏孩子混在一起。因此当女孩们突然消失的时候,有些父母甚至会以为她们又叛逆躲起来不回家,警察初步调查了她们的过往后也不会太当回事……
直到朋友与长辈眼中的好女孩乔菲从校车上下来后,在离家不到两百米的路上失去了踪影。
别墅三楼主卧,外表斯文的艾弗里从阁楼下到房间,问马文道:“报纸上怎么说?”
“只有一小块版面提了,说昨天晚上日落大道封锁是因为走失了一个十一岁的女孩,警察和志愿者找了一晚上……”
“放心吧姐夫!”马文抓了抓胸前浓密的毛发,得意道:“任港口的警察怎么找,也找不到海岛上来的,我们可是约克曼区的正经商人!”
艾弗里摇头,沉吟道:“这可不好说,我得联系一下那边,看能不能提前交货。”
马文有些不情愿,引路偷渡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他的确跟边境巡逻队打通了关系,但前提是对方以为自己现在干的只是些走私避税给回扣的违法勾当。
即便如此,每回出境他都提心吊胆。
出境前是开车兜圈子东躲西藏生怕被发现,出境后则是战战兢兢跟那些凶残暴虐的大型犯罪集团打交道,每次交易结束后他都要睡好几天才能缓过来。
“有这个必要吗?”
“亲爱的,你昨天下午不是撞见迪恩室友了吗?还是把货先送出去,我们低调一段时间。”艾弗里仰头看着阁楼上的妻子。
“迪恩是我们所有供货司机里最聪明的一个,他知道供出我们,他自己也跑不掉。
所以就算警察查到他,在条件谈好之前他也会守口如瓶的,这就给了我们时间,而我们要抓住时机。
只要不让警察逮个正着,我们就是安全的。”
阁楼上站着的胖女人点了点头,看向弟弟,“听见了马文?我们听你姐夫的,你去准备车。”
“现在的女孩都被家里人惯坏了,脾气太烈,真令人头疼。既然我们一会儿就走的话,我得弄醒这姑娘,在给她打一针过境的迷药前先喂她点吃的。”
她对丈夫招手,“亲爱的,你再上来帮我一个忙,我可不想又出现昨晚那种情况……”
警察的效率哪有那么高?
任何事情一急就容易出错,昨晚也是,姐姐不过是撞见了其中一个司机的室友,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可惜她慌了神算错剂量,那个中转据点里的女孩一死,他们能拿到的钱立马就缩水了四分之一。
就算警察这次真的认真查,像艾弗里说的那样,他们也还有时间。等到晚报送来的时候,估计港口警察也才找到迪恩……
但马文只敢在心里暗自腹诽,不敢反驳姐姐姐夫,抓着报纸不情不愿下楼了。
他走到一楼厨房后面,刚打开通往地下室的暗门,后门吱呀一声就被轻轻拉开,斯宾塞和两名警察站在门口,正巧对上了他看过来的脸。
两边僵持了一瞬,斯宾塞暗叫不好,见面前嫌犯张口欲喊,忙飞身上前,一脚将他从暗门踹进了地下室。
地下室内传来身体撞到地面的沉闷响声与痛呼,反应过来的两名警察也扑了上来,跟斯宾塞一起将门推上猛抵住。
两秒后,暗门传震出砸门的动静和喊声,好在这伙嫌犯先前改造地下车库的时候加固了暗门,门的隔音效果极好。
除了三名牢牢堵在门前的警察,马文大喊大叫提醒姐姐姐夫的声音都没有传出厨房。
此时前门的锁也被撬开,一队武装警察持枪闯入客厅,伊冯对斯宾塞点了点头,看了那扇被堵住的暗门一眼,和卡尔一起持枪跟着海岛警察上了楼。
地下室里,马文徒劳砸撞了门几下后又踹了一脚,气急败坏地大声骂了句脏话,大步跳下楼梯冲进了车库。
他跑过一个大铁笼子,对着里面被锁着的两个昏迷女孩狠啐了一口,随后拉下一个铁闸,车库的一面墙顿时分开,露出里头琳琅满墙的各式枪支来。
他就近顺手捞了一把枪出来,转身打开保险,一边上膛一边满脸戾气冲着楼梯跑去,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句厉喝:“站住!再动我就开枪了!”
达雷尔用眼神示意,一名警察立马收枪跑到笼子边查探两个昏迷的女孩,“还活着,但脉息很弱!”
听到这话,另一名警察忙跑去找能打开铁笼的工具,达雷尔则握枪瞄准马文,缓缓靠近,一手摸向腰间拿手铐。
“老实点!慢慢放下枪,手背过来!”
“别开枪!”马文听话缓慢弯腰,将枪放在了身前地板上。
“踢走!”
枪被嫌犯踢飞到了三米外的台阶边缘,达雷尔这才放心,拿起手铐一甩锁住了嫌犯的手腕,但只拷住了一边,马文摆头就往后一撞,两人瞬间扭打到一起。
不等正营救失踪女孩的两名警察过来支援,一声震耳的枪响,子弹就击穿了马文脚掌。
他痛呼一声倒在地上,瞬间就被达雷尔拷了起来。
“该死!”
达雷尔怒骂一声,抬腿狠狠踹了蜷缩在地上的马文一脚,屈膝将枪口塞进了他嘴里,烫得嫌犯喉咙里发出惨嚎。
他沉着脸恶狠狠道:“我刚才真应该毙了你!”
铁笼子里昏迷的少女被两名警察一人一个抱着跑了出去,达雷尔从口袋掏出一瓶炼金试剂从马文嘴里灌了进去,嫌犯口中被枪管烫出的血泡顿时消了,但火辣辣的疼痛却一直持续着没有消失,让他一张口发声就疼得要命。
见他终于老实了,达雷尔随手找了一块破布塞他嘴里,这才推着一只脚淌血的犯人出了车库。
跛脚的嫌犯在前面一拐一拐地走,达雷尔站在车库门口回头,看向别墅的眼神带了担忧。
——
从正门突破的武装警察本来已经摸上了三楼,甚至都大致确定了嫌犯所在的房间,但那声枪响打乱了战术计划,逼得迪亚兹队长当机立断下令撞门突击。
主卧房内,胖女人正在用瓷质灌食器给手被绑住的失踪女孩乔菲灌流食,乔菲此时刚被人用凉水泼醒,衣服又湿又脏,满脸泪水呜咽挣扎,跟失踪照片上笑靥如花的甜美女孩完全判若两人。
胖女人被枪声吓了一跳松手,灌食器滚落到地上,糊状的流食把地毯弄得脏兮兮的,就是此时,门被撞开了。
看到警察,她下意识伸手就要去抓女孩挡在面前,领头的迪亚兹队长果断开枪击毙了她,但下一秒,方才被枪声提醒的艾弗里已经滚到角落,从柜子后面拿出霰|弹枪射出一发子弹,迪亚兹队长顿时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出了房间外。
几名武装警察顶着危险将浑身被铅弹碎片扎透人事不省的迪亚兹队长抢拖到了一边,大家躲在房门两侧,在霰|弹枪的火力压制下,伊冯大声道:“将迪亚兹队长带出去!呼叫医疗组!”
霰|弹枪可怕的巨响终于停了,木质的卧室房门早被打烂,走廊正对门的墙壁上布满了细碎的弹孔。
伊冯侧头看向跟她隔了一道门的卡尔,轻轻点了点头,掏出怀表,做了一个数字一百的手势,随后将枪塞回腰间枪套里,转身跑到三楼走廊尽头翻了出去。
卡尔白着脸背靠冰冷的墙壁,闭了闭眼睛逼自己冷静下来,一边开始倒数计时,一边在可怕的寂静中开口喊道:“艾弗里先生,是艾弗里先生吗?投降吧,你逃不出去的,放了那个女孩!”
房间内,艾弗里用胳膊勒着乔菲的脖子退到窗边,用霰|弹枪的枪托砸碎玻璃探头往外看了一眼,立马又收回了头。
他背对着窗户吼道:“那可不一定,在我死之前,我一定先一枪崩了这个姑娘的脑袋……闭嘴!不许哭!”
乔菲打了一个哭嗝,眼泪不停往下流,死死咬住了嘴唇。
卡尔做了一个手势,两边的警察往门边挪了挪,警服露出的边缘衣角吸引了艾弗里的注意,他立马对着门口又开了一枪,紧张兮兮道:“不准进来,你们谁敢冒头我就开枪!”
“别!艾弗里先生,我们好好谈谈……这样,我不带枪进来,先将你妻子带出来送去医院好不好?”
艾弗里喉结滚动了一瞬,显然根本不关心躺在血泊里的妻子,“我可以放了这个女孩,但你们要给我一辆加满油的车,不准跟着,等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了她。”
“不可能!你不能带走她。”
艾弗里冷笑一声勒紧乔菲的脖子,“那你们就让她陪我一起死吧!如果她死了,就都是你们的错!”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集中注意力倒数数字,不用管别的,只用集中注意力拖延时间,卡尔突然发现自己紧张的情绪竟然慢慢缓解了下来。
他举枪侧身,冷静道:“不,艾弗里,如果乔菲出了事,那都是因为你!跟你妻子一样,她们都是你害死的。”
二十、十九、十八……
“不过艾弗里,你还有补救的机会。我知道你不是杀人犯——”
“闭嘴!我只要一辆加满油的车!再啰嗦我就打爆她的头!”
“等等!”卡尔心一横,“你让我看一眼,让我看看你妻子现在的情况!”
十、九、八——
“或者拿我来换……”卡尔持枪出现在门口瞄准,却发现艾弗里似乎早有预备,将女孩牢牢挡在了自己的要害前。
“我早猜到你们这种转移注意力的小把戏了。”
狡猾残忍的罪犯狞笑着将枪口对准他,卡尔瞳孔收缩,在倒计时归零前,一把警枪适时抵在了艾弗里后脑上。
枪响,人犯头颅正中心出现一个血洞,尖叫哭泣的女孩被黑发女人抬手捂住后脑勺揽入怀里。
伊冯看向卡尔,垂在身侧握住枪的手微微颤抖,她嘴唇泛白,轻声笑道:“鲁莽又英勇,但是警探,我不希望再有下次了。”
卡尔背靠着满是弹坑的墙大汗淋漓滑坐下来,喘着气道:“当然长官,我比您更不希望。有了这次经验,希望下次再接到类似的指令时,我能想到拖延时间的更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