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森太太公寓前面的街口有一座电话亭,夕阳的余晖将人与电话亭的影子重叠照射投映到爬满青苔的旧墙砖面上。

  “你有多大的把握?”

  “我无法确定,长官。就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这只是一种或许存在的可能。”

  金黄色的日光洒在侧脸上,伊冯一手握着听筒,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我的房东和邻居都是普通百姓,您知道的,市民往往会比警方掌握更多且更详尽的第一手消息。

  我刚打电话给教堂询问过,前几个月约德郡死去的魔毒症患者,包括今天我经手的几个特莱林区病人,许多都是在工厂或码头干体力活的工人,他们都有去酒馆喝酒的习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传来署长干练可靠的声音。

  “伊冯,好好享受你的休息时间吧,我会吩咐夜班巡逻的兄弟们去那儿看看的。

  嘿巴里,你听说过特莱林区的‘兄弟联盟工人酒馆’吗……”

  伊冯长舒一口气,挂断了电话,此时身边走过一个拎着酒瓶的流浪汉。

  瓶身看起来有点脏,像是刚从什么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一样。

  她脑海里一个念头闪过,叫住了这名流浪汉,“先生,您知道约德郡酒业总行会的电话吗?分区的也行。”

  街头电话亭再次拨出一通电话,接通以后,伊冯报上身份,向电话那头的接线员询问了一些事情。

  对方请她稍等了一会儿,再回来时,接线员声音甜美:“久等了警官,我查阅了您想要的资料,兄弟联盟酒馆在去年三月份的时候连续变更了多家供应商,下半年才趋于稳定。从今年初开始,这家酒馆几乎就只与一家固定酒庄保持了稳定的合作关系……”

  “方便告诉我是哪一家酒庄吗?”

  “当然可以,是葡萄酒行业协会特莱林分区会长罗宾先生的红酒庄。”

  克拉克署长可能已经离开了办公室,伊冯再拨过去的时候没有人接。

  她握着听筒,在拨号直接报警前停住了。

  她无法凭自己的臆测,在没有丝毫证据前,就以刚上任的首席身份调动宝贵的警力资源,去捉拿一位没有前科、勤恳敬业的红酒商。

  再说了,如果真有一位污染型“渎法者”藏在罗宾先生的酒庄里,那个人只要不是愚蠢至极,就不会莽撞到贸然在大集市贩卖有问题的酒,更不会在打入上流社会前就砸了招牌……

  冷静,伊冯,一切或许只是巧合。就算真有问题,源头大概率也只出在那间酒馆。

  可是——

  “怎么样,事情解决了吗?”

  莱拉手里捧着卡洛从院子里迎上前来,“你领导会派巡官去酒馆调查的吧?

  如果事情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太可怕了......欸你去哪儿?”

  她跟在伊冯身后,看着表情严肃的术士小姐将制服大衣脱下来搭到臂弯,回公寓拿出手提箱,打开过目检查一遍后阖上扣好,随后提着出门。

  “莱拉,我要出去一趟,卡洛暂时留你这里,如果我需要援手的话,卡洛会感应到提醒你的。

  到时候你以我的名义报警,请警务厅出动警力围了罗宾酒庄和红槭木庄园。”

  “啊?我、我怎么可能叫动那么多警察啊!”

  “没事,你只管报警,我们署长会安排的。”

  莱拉站在二楼狭窄的走廊上,目送伊冯出了公寓大门匆匆离开。

  打字员小姐心中莫名涌上一股身负重任的激动,她将蹲栏杆上吃松子的小花栗鼠捧到了手心,瞳孔亮晶晶的有些雀跃。

  “伊冯说你会提醒我……哇卡洛,你是不是会说话?”

  花栗鼠尾巴一下子翘起来,扭头用小小的黑豆眼鄙视般瞧了她一眼,鼓囊囊的腮帮子动了动,两只前爪抓着松子嗑开,把壳扔到了她脚边。

  “喂,壳不能乱丢,汤姆森太太看见会骂人的!”

  暮色将至,太阳一半沉入地平线下,傍晚的工业城市,天空是一片雾蒙蒙的金红色。

  工人们已经下班了,主街大马路上拥堵不堪。

  掂量了一下空荡荡的钱包,伊冯将大衣重新穿上,找到路边巡官问路。

  他指了指站在路中间指挥交通的同事,“你也看见了,银杏大道这个时间段正是最拥堵的时候。往后二十五个街区都是这个路况,你如果想去约克曼区,我建议你走侧街小路,等到了海岛路再搭车。”

  伊冯接受了巡官的指引,拐进偏僻的巷子里。

  狭窄的小巷没有汽车,就算有行人也显得十分冷清。

  高墙挡住了阳光,两边的房子黑乎乎的,路面也有些脏,看起来跟宽敞明亮的主街简直是两个世界。

  但这一块儿始终算是约德郡中心地带,治安还不错。

  也许是身上制服起了作用,伊冯沿路遇见的几个行人很热心,问路都有详细的答复。

  不过有一个面容怯懦的男人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将她指向了一个完全错误的方向。

  好在路过的工人把她从弯弯绕绕的死胡同里带了出来,送回到大路上。

  “沿海岛路往前一直走,两英里左右的时候会看到一座大桥,过了桥上海岛就是约克曼区,那里有路标。

  你沿着路标牌指的方向在岛上再走一英里,就能见到伯爵夫人的庄园了。”

  海岛路的车和行人少了很多,伊冯抱着箱子已经走出了一身汗。

  三英里路程,接近五公里的路,她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先前那位巡官不是说,这个方向还有一支骑警队吗?

  不知道约德郡有没有限制公职人员下班时间租用政府交通工具的规矩,如果她能借一匹马就好了……

  “骑警队啊?虽然直线距离挺近的,但小姐你被人误导绕了一大圈路,想去那儿的话至少也得走两英里。”

  伊冯心里哀叹一声,与工人道别,抱着箱子义无反顾踏上了路程。

  三英里的路走了一个小时,伊冯上桥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她一直思考着自己到底为什么来。

  大桥下面是通向海港的河水,水流静静奔涌,倒映着桥面路灯的昏黄碎光。

  远处,一轮弯月正从海平面上升起,宽广的河流海道将前方静谧的岛屿和另一边遥远的璀璨海港隔开。

  真神奇啊,远处那个夜里仍辉煌灿烂的港口是约德郡的经济命脉,可富人们生活的约克曼区却坐落在城市另一头的这块偏僻宁静又祥和的海岛之上。

  年轻的炼金术士走在桥上,此时没有海船经过,平旋桥畅通无阻。

  天已经完全黑了,伯爵夫人庄园前举办的那场盛大的交流集市应该也结束了,马车和小汽车在她身旁的马路上迎面驶过,居民们成群结队从海岛离开,一边聊天一边好奇看着这个在人潮里逆向行走的黑发女孩。

  毋庸置疑,异国面孔的警官小姐一定会成为参加集市的居民们今天落幕话题里的收尾角色。

  约德郡普通市民的娱乐消遣只有那么多,年轻人可以去约会逛沙滩看日出,或者到电影院及各种俱乐部里玩一天。

  而大多数结婚成了家的市民,最热衷的娱乐活动就是聚一起闲聊喝茶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家长里短都是生活的调味品,而偶遇的一位大晚上去往约克曼富人区的警官小姐,足以叫人们津津乐道好久了。

  逆着人群,在如此多打量的目光里,伊冯垂头拎着箱子,如芒在背,有一种掉头就逃的冲动。

  她其实应该等警局的调查结果,完全没必要亲自跑这一趟。

  这么晚了,就算罗宾的红酒真的有问题,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她也可以等到明天……

  在踏上那片漂亮的绿草坪之前,炼金术士看着眼前这栋灯火通明的美丽庄园,发现自己匆忙赶过来的本意,或许并不是自己以为的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这一个多小时的路,逼她理清思绪,直视心底奔涌的情感。

  林中发生的一切的确刻骨铭心,死亡的诀别撼动了她的心防。那虽是炼金术士萌芽的初恋,却远说不上深爱。

  但伊冯知道自己对女妖有好感,阿卓亚娜躺在她怀里的时候,是她这辈子离爱情最近的时刻。

  集市早已经散了,工作人员将草地上的摊位都整理收拾好,帐篷叠得整整齐齐,和钢架及一些货物箱码放在一起。

  等明天天亮,会有大货车过来一次性把这些东西都拖走。

  这座漂亮的庄园很平静,她来之前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伊冯在树荫下沉默站了一会儿,在转身离开的那刻被人叫住了。

  “维吉哈特小姐?”是林赛的丈夫阿尔伯特。

  他手里拿一个烟斗,穿一身黑色西装,皮鞋擦得锃亮,身边还站了几位同样衣着光鲜的绅士。

  应该是怕烟雾打扰到女士们,所以这几位客人就到室外来抽烟散步。

  伊冯还没想好自己出现在这儿的理由,阿尔伯特就笑着将大门拉开了。

  “请进,你来晚了小姐,生日蛋糕已经被大家瓜分了。

  不过没关系,莉娅今晚只在切蛋糕的时候匆匆露面了一次。派对还没结束,你可以将送她的生日礼物偷偷放进礼物房,她不会发现的。”

  说着,阿尔伯特叫来了庄园管家,“帕尔默,将维吉哈特小姐带去二楼吧,这是伯爵夫人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