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林笑了笑:“看来在你眼中,我该是恨透了裴瑜,应当与他老死不相往来?”

  “不是吗?”裴嘉泽问,“我想,你应该是恨裴瑜的,没人能在经历过那么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后还能轻易释然。虽说你未像裴瑜一样被白头蛊蚕食神智,但……更多的还是因为你的体质吧?”

  顾景林颔首:“你猜得不错,我是恨裴瑜,也确实该跟他老死不相往来。但这次我的承诺,不是在哄骗他。往后,我还会最后与他见一次面但也仅仅是因为有件事需要用到他罢了。”

  裴嘉泽猜不到现在的裴瑜还有什么利用价值,但他也看出了顾景林不想多谈,于是体贴地没有多问。

  窗外天光初现,顾景林也到了回尉迟府的时候了。临别前,他拜托了裴嘉泽一件事,要他帮忙去找季冬的踪迹。

  裴嘉泽不明白顾景林到底对“季冬”怀着怎样的感情,谁知顾景林只是莞尔一笑,道:“我想,若解决完尉迟骁,我还有机会能从京城脱身的话,我就去寻他,与他完成那份未道出口的诺言。”

  裴嘉泽忍不住问道:“你喜欢季冬?为什么?仅仅是因为他陪你过了一段快活的时日?那你对陛下呢?”

  顾景林不知道裴嘉泽怎么将这二人联系起来的,但他还是回答了:“对阿留吗……我与他之间的关系,终究是太乱了。只是无论如何,如今的他怨我当初利用他、给他下毒,怨我在他濒死之时不曾挂念过他,无论怎样,我与他都没有未来的。”

  “可你明明知道……”

  裴嘉泽的话没有说话,便被自己掐断了话头,顾景林本来也没打算与他深聊这个话题,交待了季冬可能的去处后,便登上了回尉迟府的马车。

  裴嘉泽在府门前驻足良久,心绪纷乱。

  走到院子中时,裴嘉泽看到了身着便装的宋元耀,宋元耀怅然地望着门口的方向,察觉到裴嘉泽来了,又匆忙地收回了眼神,别扭地掩饰着眼中的情感。

  裴嘉泽也不戳穿,毕竟刚刚在门口的那段对话,宋元耀自己已经听见了,无须他转述。

  最终,还是宋元耀自己憋不住了,气冲冲地问裴嘉泽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那么偏爱,对朕!却冷得不行,一副恨不得与我断干净的模样!”

  裴嘉泽心中酸涩,但也不想让宋元耀与顾景林之间平添误会。

  他了解宋元耀对顾景林的执念,明白解决完尉迟骁后顾景林是离不开京城、甚至离不开皇宫的。

  若宋元耀对顾景林的误会越来越深,顾景林恐怕只会反抗得更厉害。

  于是,他状似不经心地提点道:“陛下说的是,况且顾公子对陛下也一点都不恭敬,居然直呼陛下从前的小名。”

  宋元耀一愣,顿时支支吾吾地不知该说什么。

  他……他其实也注意到了,顾景林方才喊他“阿留”,而不是“陛下”。

  可明明……明明先生在他面前都是喊他“陛下”,仿佛要将他当作陌生人般。

  “为什么……”宋元耀握紧了拳,第一次在裴嘉泽面前将紧绷多时的痛苦道出,“扮演‘季冬’之时,先生曾同我提起过对我的歉意,他是挂念我的,但对他来说,仅是歉意罢了。他认为我与他两清,哪怕觉得亏欠,也还是将他所谓的自由放在了我之前!唤我阿留又如何?如今的阿留,已无法留下先生的心了。”

  “那陛下还怨着顾公子吗?”

  宋元耀没有回答。

  他想,他大抵是怨的,怨顾景林将他当作棋子,怨顾景林抛弃他,怨……

  等等……

  宋元耀瞪大了眼, 他忽然看向了裴嘉泽,不可置信地问道:“方才,他是不是说,要去找‘季冬’,还有什么未尽的诺言。”

  裴嘉泽淡笑道:“看来陛下明白了。陛下刚回京那时,应该恨顾公子在宿州抛下了‘季冬’吧?如今看来,许是另有隐情也不一定。”

  “是啊……”宋元耀恍然大悟,连带着许多纠结多时的念头也动摇了,“那时的季冬,并未强大到要他忌惮的地步,那时他明明还答应了我要等到我的礼物。我本以为他匆忙离开是因为发现了我的身份,可如今看来,他并不知道季冬是我,那时的事,怕是另有隐情。”

  说到这儿,他的目光化作了利刃,仿佛要一寸寸地剖开裴嘉泽不动如山的假面。

  “裴嘉泽,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不是傻子,能感觉到裴嘉泽一直在引导着自己,他隐约感觉到,身边人好像都有什么事情在瞒着他。

  “臣不明白陛下的意思。”裴嘉泽恭敬地回道。

  宋元耀颦起眉头,沉声质问道:“朕问你,当初先生给朕下毒,还有……还有朕受伤时他的失踪,是否有其他隐情?他真的,只是留在裴府与你们谋划夺权吗?”

  饶是裴嘉泽,也为此刻宋元耀的敏锐所惊,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沉静如水的模样,不紧不慢地回道:“顾公子给陛下下‘满月’之时,臣还未与顾公子熟识,确实不知道这背后有什么隐情,但想来,也是被裴瑜和简风白逼迫所为,并非出于自愿。至于陛下伤重昏迷时的事,确实,顾公子确实留在裴府。”

  宋元耀眼眸微眯,或许是裴嘉泽此刻还戴着人皮面具的缘故,他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但裴嘉泽的话确实挑不出什么错处。

  他当然知道顾景林并不是有意给他下毒的,他不满的只是顾景林不在意他罢了。

  只不过,在知道顾景林并非有意丢下“季冬”后,他便多了一份筹码。至少,顾景林对“季冬”不是毫无感情的。

  想通了这些,宋元耀觉得自己得好好斟酌下该如何对待顾景林了,于是,他匆匆交代完了关于检举尉迟骁的事,便离开了。

  -

  第二日晚,裴嘉泽入了宫,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裴意阑。

  话毕,裴嘉泽叹道:“长姐,我不知是否该将此事告诉陛下。顾公子舍命救了陛下,但他却怕这事暴露出去成为陛下控制他的把柄,但若是不说,陛下总归有道心结,他日若要对顾公子下手,未免失了分寸。”

  裴意阑一边剪着花枝,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这事你如今才开始忧虑吗?”

  “这……”

  “放心好了,耀儿那孩子心软,尤其是对他的先生。只要林深愿意多哄哄他,他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的。”

  “可是,那件事就一直瞒着陛下吗?”

  裴意阑停下了动作,懒懒地抬眼瞥了裴嘉泽一眼,忽地一笑:“嘉泽,你逾矩了。你也明白那件事不仅是解开他们误会的关键,也是林深的软肋。若林深知道你将这事透露给耀儿,他会恨你的。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怕耀儿控制不住林深——你想,更稳妥地留下林深。”

  告诉宋元耀顾景林救人的真相,就意味着暴露顾景林灵族之子的身份,就意味着告诉宋元耀顾景林已经与他立下了契约。

  那么,无论顾景林去往何方,宋元耀只须以命相胁,就能将人牢牢拴在身边。

  裴嘉泽跪了下来,压抑情绪的目光下,无半点悔意。

  他问:“这不也是长姐所愿吗?”

  “不。”裴意阑闭上了眼,长叹一声,“我不会用这种卑劣的手段留下他的。”

  “可……”

  “嘉泽,我劝你一句,既然做好了不入局的打算,就不要掺和太多。”

  随后,她将一张喜帖丢在了裴嘉泽面前。

  “尉迟骁刚派人送来的,你们也该准备动手了,这才是裴家家主该做的事。”

  -

  拿到和离书的第二日,尉迟骁便将定下婚期的喜帖发往了各处。裴意阑收了一份,宋元耀也收了一份,但却避开了一些林深旧部。

  顾景林依旧对尉迟骁不冷不热的,但尉迟骁这些日子却更加殷切地讨好顾景林,不仅特地将卧房装饰成了禹州风貌的模样,还搜罗了一些珍贵的古籍送给顾景林。

  就连夜里的那事,看出顾景林不愿时,有时也只是蹭蹭便过去了。

  而顾景林也发现,尉迟骁似乎越来越忙了,有好几日都是半夜摸进房里。

  一日半夜,尉迟骁忍不住开了荤,事后抱着顾景林去沐浴。

  这次,顾景林没有冷淡地沉默着,而是轻蔑地笑了声,道:“看来尉迟将军还真是夙兴夜寐,精力充沛。”

  尉迟骁听出了顾景林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一边亲着他湿漉漉的额发,一边道:“这几日忙着处理事权交接,回来得迟。这次是我过分了,下次不那么晚闹你了。很快,很快我就不那么忙了,等成婚后,我便差不多卸下了将军之务,到时便能带你离京,自那以后,都早早陪你,好不好?”

  顾景林在心底冷笑一声。

  看来,时机将近了。

  他忽然抚上了尉迟骁的脸,站着水珠的长睫轻轻颤动,像是在勾引。

  “尉迟骁啊,你最好说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