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离开宿州之前,顾景林便有预想过落到尉迟骁手里后的事情,他想过他可能会再次被囚禁,也可能继续在禹州陪着尉迟骁玩虚情假意的游戏,但独独没想到,尉迟骁会带他回京。
难道尉迟骁不知道宋元耀对他的心思吗?
想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尉迟骁未必知晓宋元耀对他的心思,此前在尉迟骁眼里,宋元耀一直是个听话的棋子,而后,恐怕也是因为宋元耀对他恨意居多吧。
“为什么呢?”顾景林问,“依你此前所想,难道不是打算辞官归隐,然后带我远走高飞吗?怎么还要将我带回京,去趟一趟浑水呢?”
尉迟骁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长叹了口气:“景林,说到底,你还是从未想过要和我共度余生。那玉牌在宋元耀手里,你怎么可能不回去拿?不过是想着摆脱掉我后再回京罢了。”
顾景林抿着唇,不发一言。
尉迟骁又道:“在你昏迷之时,我与裴嘉泽查阅了许多野籍,知道了更多关于灵族之子的传闻。而宋元耀,应该是从宋穆那儿得知了你的身份,而那玉牌,便是你离开尘世的信物吧?你谋划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取回那玉牌吗?”
顾景林放下了手中的书,站起身来,拽住了尉迟骁的衣领与其对视着:“所以,你这次带我回京,是为了取那玉牌?”
“是。不止如此,我还要带走裴瑜。”
“你说什么?”
尉迟骁抱住了顾景林,珍视地吻了吻他的侧颈,解释道:“你离开的这段日子,我想了很多,在愤怒于你的逃离之时,我又醒悟了许多,从前是我考虑不周,没想过你身后还有许多牵绊。玉牌、裴瑜在你身上下的白头蛊,我都没有考虑周到,却一味执着于带你离开。”
顾景林不吃他这一套,猛然推开了他,冷冷地质问道:“尉迟骁,我就问你一句话,若真能拿走玉牌,你是要给我,还是自己占着?”
尉迟骁道:“景林,你听我说。我答应过你,会带你离开,我想和你相守……”
“回答我!”
“我会自己留着。”尉迟骁定定地看着顾景林,给出了自私的答复,“裴瑜不会长寿,等他快死了,我就把玉牌还给你,好不好?到那时,我会放手,这是我最后的让步。”
“让步?”顾景林简直被气笑了,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嘲讽,“你管这叫让步?不过是给我定了个看不到尽头的刑期,还好声好气的像是赏赐一般。”
在尉迟骁放弃辩驳的沉默下,他赞许般拍了拍尉迟骁的肩膀,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剖开对方虚伪的皮。
“好啊,我可要谢谢尉迟将军,若按将军之前那般打算,我就该被囚在深林中,等待着不知哪日裴瑜死了,我也跟着不明不白地死去。如今有了尉迟将军这般深远谋划,我可该感恩戴德,以身相许不是?”
说着,顾景林只觉得心口一阵一阵地疼,他向来不愿想这些罪魁祸首倾诉自己的痛苦,可现在面对如此虚伪的尉迟骁,他也终是克制不住愤怒了。
“尉迟骁,你有没有想过我到底愿不愿!你从来没有!你只顾着你那所谓的深情,你总是强求我去接纳你。”
他的双眸被怒意浸红,手也掐上了尉迟骁的脖颈,一寸寸收紧。
“可你有没有想过,你能活到现在,全因我多年前一时的善念,我救了你的命,教养你成长,可你的回报却是将我推入深渊。”
“你说你爱我,看不到出路,因而才做出了那等恶事,可你有没有想过,我有多恨你啊!我不可能理解你,更不可能原谅你。”
“我的苦难因你而起,你却自以为除掉了其他恶徒后便能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让我与你厮守?呵,我告诉你,现在的你,已经不配再让我多看一眼了。”
一句句的责难之下,尉迟骁眼眸颤抖着,在几近窒息之时,他握住了顾景林的腕。
顾景林疲惫地闭上了眼,试图收回手,却被紧紧握着,收不回来了。
尉迟骁额角青筋暴起,压抑许久后,终是忍不住道:“景林,不要这样,不要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我不会再像之前那般对你,我可以当你的狗,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松手。”顾景林说。
尉迟骁一时间没有动作。
顾景林忽而笑道:“当我的狗?哈,尉迟骁,你真是说的比做的好听,表面一副顺着我的模样,但实际上,该做的事可一样没少啊。想要我的垂怜,但尝过了肉味,就吃不了素了吧?若我让你夜里别进我的房,你可愿意?”
尉迟骁无言。
顾景林侧身靠在了尉迟骁的耳边,话语中还残留着怒意的颤抖:“滚吧,我不会再陪你玩什么温情的游戏了,之前我尚且愿意装个样子骗你,现在,我也不妨告诉你,若要我原谅你,便拿命来换吧。”
言罢,他利落地转身离去,可尉迟骁又握住了他的手,低哑着声音道:“那季冬呢?”
“你要拿他威胁我?”顾景林转头看他,目光落到了他脖颈上的掐痕上,“尉迟骁,威胁的筹码不能多用,否则就不管用了。你不动季冬,在行房之时,我便不反抗,这交易,你做还是不做?”
尉迟骁只觉得心上被锐利的刀扎了一下。
他没想到,顾景林夜里的顺从,竟是因季冬的安危。
“好……”
这是他脆弱至极的执念,他知道顾景林不可能对他敞开半分心扉,但唯独在夜里,他能够在酣畅淋漓的**中短暂地沉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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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回京的前一晚,尉迟骁将顾景林抵在窗前,做了一次又一次。
天蒙蒙亮之时,尉迟骁终于停了下来,一边亲吻着顾景林的鬓发,一边低哑着声音问:“景林,你想见季冬吗?”
顾景林早已半昏了过去,只知道尉迟骁在说话,却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尉迟骁也并不想知道答复,他只是执着地自言自语道:“不要喜欢他,你这次丢下了他,他已经开始记恨你了。”
“什么……”
顾景林隐约感觉尉迟骁说了什么重要的事,试图强撑着去听清。尉迟骁见状,顺势将他抱在了怀中,与其耳语着。
“景林,看看我,好不好?只要你愿意给我一点点希望,我真的会……真的会对你唯命是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一切的,只要你……给我一点点希望……”
这次,顾景林听清了,却倦了,不想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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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尉迟骁一行人回到了京城,受到了热烈的宴请。宴席上,宋元耀隐晦地向尉迟骁试探了顾景林的去处,尉迟骁却借着酒劲做出了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暗示宋元耀自己并没有寻到顾景林。
宋元耀当然没全信,但当下,他依旧是以为顾景林当初是自行离开的宿州。
宴后,裴意阑邀尉迟骁小聚,谈起了顾景林,尉迟骁只道:“娘娘想必也调查过了,臣这次回京,身边都是办事的下属,不曾多出来其他人,娘娘所寻之人,亦不在臣身边。”
裴意阑找不到证据,但直觉告诉她,顾景林现在应当还在尉迟骁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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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番酒宴下来,饶是酒量极好的尉迟骁,也生出了几分醉意。天色已晚,宫门即将落钥,尉迟骁匆忙上了回府马车,刚在落钥前回了府。
回府后,他仔细地沐浴更衣,洗去了一身酒气后,才走进了卧房。
卧房里空空如也,他却依旧心跳如鼓。他打开了衣柜,一条暗道绵延而下,缓步而下,脚步回荡在空寂黑暗之中。
走至尽头时,往上便是一道暗门,暗门之后是一间典雅的卧房,弥漫着淡淡的药香,是和尉迟府不一样的风格。
顾景林就坐在桌旁,摆弄着一份破破烂烂的信。
见尉迟骁从暗道里出来,他也不惊讶,但尉迟骁还是体贴地解释道:“这是你嫁入丞相府后,为了方便我与裴嘉泽谋划,在尉迟府和他的宅子间打通的密道。”
顾景林沉默不答,尉迟骁的目光又落到了他手上的信上。
那封信,其实是用一块破破烂烂的布,其上以血为墨,歪歪扭扭写了几个字,但笔画间依旧可见风骨。
“唯愿与君一见。——瑜。”尉迟骁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信上的字,语气却不带嘲讽,反而多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悲哀,“裴瑜想见你,甚至不惜交出一部分裴家暗部以护你回京,你要去见他吗?”
顾景林眼眸沉沉,看不出情绪:“尉迟骁,你到底想做什么?你到底想不想让宋元耀知道我回京了?”
若想的话,为什么要千方百计地偷偷将他带回,若不想的话,为何还要问他见不见裴瑜?
宋元耀不可能不安插人手看守裴瑜,只要他敢出现在那密牢之中,宋元耀肯定会发现他的存在。
“再等等吧。”尉迟骁回道,“等我辩明了宋元耀的心思,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