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芒宫,大审判官的办公室中,芙宁娜差点被突然滑入嗓子的小蛋糕噎死。

  她猛拍着胸口,好一会才顺过气,忙不迭地问道:“那维莱特,你刚刚问我什么,我没听错吧,怎么当个人?”

  那维莱特点了点头。

  “你没事吧?我可是神明,我怎么知道?”

  “算了,我就不该问你。”那维莱特垂下头,回归到繁忙的公务之中。

  “不过本神明向来与民为乐。对人类的习性还是有颇多了解的。”芙宁娜停在了这里,满意地看到那维莱特重新从案卷后抬起了头。

  “要我说,人类最重视的就是陪伴,知道我为什么深受子民们爱戴吗?就是因为我时时刻刻地陪伴着他们,让他们沐浴着我无私的爱。”芙宁娜昂起头,双手向两边展开,仿佛面前的不是那维莱特,而是无数被她的爱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观众们。

  那维莱特回忆起作为海獭,跟歌莉娅形影不离的那几夜,不得不承认芙宁娜的话十分有道理。

  “陪伴吗?”他望着桌上堆积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案卷,突然觉得要进一步加强工作效率,才能抽出更多的时间去梅洛彼得堡。听说歌莉娅研制的那款风靡全堡的能量饮料效果不错,他也应该去买几瓶试试。

  *

  “我要见她!”审讯室中,富人仰靠在椅子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他脸上的笑容依然如往日那般灿烂。仿佛他不是在令人发怵的审讯室里接受讯问,而是在富丽堂皇的大酒楼中和人谈生意一般。

  富人的手指摩擦着镣铐,若是远远地看去,定会有人以为那不是枷锁,而是旷世罕见的玉镯。

  莱欧斯利征询过歌莉娅的意见后,允许她来到了审讯室。歌莉娅既是犯人,也是当事人,这并不合规矩。但莱欧斯利并不是一个刻板的人。他不介意在可以掌控的范围内灵活运用规则。

  歌莉娅昨夜几乎一夜未睡,反复琢磨着富人的回忆,但她依然有很多不能理解的地方。

  她在回忆中感受到了富人不死不休的恨意,他那样的偏执狂,必然不可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那她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是谁把她关到了须弥沙漠中?博士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

  愚人众执行官博士是个疯狂科学家,热衷于做各种各样的实验,他甚至为了观察不同时间维度的世界,把自己做成了数个切片。

  她的另一半灵魂,该不会被博士大卸八块,投放到不同维度做观察了吧?

  难道她其实是块可以被博士随时抹杀的切片?

  她只能看到跟自己有关的回忆片段,至于博士和富人进行了怎样的对话,做了怎样的交易,她一概不知。

  歌莉娅越想越烦躁,想要摸摸海獭却发现它不见了,翻遍屋子的各个角落,也没有找到它的痕迹。

  难道它发现被她单独抛在房间里后,生气离开了?或是担心她,去找她了?

  虽然之前海獭也经常消失,但这一次她有部分欺骗行为在里头,心中暗暗不安。看来之后应该给它安一个带定位器的小铃铛,方便她随时找到它的位置。

  怀着种种不安的心绪,歌莉娅顶着青肿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审讯室里。

  她刚一出现,富人的目光就在她的身上反复凌迟着,“昨晚没睡好吗?是因为良心不安吗?哦,我忘了。歌莉娅小姐的良心可是少到连我这个商人都自愧弗如呢。”

  “你的话未免也太可笑了,谁会对一个想要杀自己的人良心不安呢?你会吗?”歌莉娅站到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我只会因为我心中牵挂的人而不安。”

  “你心中有牵挂的人,是谁?”富人扣住了椅子的边缘,他不相信她的话,但他又迫切地想知道答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这样冷血的人牵挂?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歌莉娅转过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想知道的话,也得拿出足够有诚意的筹码吧?”

  莱欧斯利饶有兴趣地望着交锋的两个人,富人向来以精明冷血著称,歌莉娅这样班门弄斧,能有用吗?不过不得不说,她牵挂的人是谁,他也有点好奇。该不会是那维莱特吧?

  “我才不想知道你牵挂谁。”富人攥紧了手,椅子底部的木刺扎进了他的手心,他却浑然不觉。他尽力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然而笑容中隐隐多了几条难以察觉的裂缝。

  他笃定地说道:“你们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你们关不了我多久,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歌莉娅转过身,怜悯地望着富人道:“你凭什么觉得会有人来救你?你的同事公子已经消失多日了,有人来救他吗?他还是以执行官的身份入狱的呢。而你现在只是一个触犯枫丹税法的普通商人,可不是什么至冬执行官富人。至冬方面有什么必要为了一个小小的商人而伤害两国邦交呢?”

  “你!”

  “哦,还有,昨夜帮你逃跑的那些人已经全数被扣押了,他们已经交代了梅洛彼得堡中的所有同伙。如果你打着让他们去替你送消息的算盘,那你的愿望恐怕就要落空了。综上所述,你的最优解就是跟我们坦白交代你在枫丹所做的恶行,那样的话,你还有出去的可能性。枫丹是个正义的国度,我不会把私人恩怨加诸在你身上,典狱长也不会允许我这样做的,你大可放心。”

  这一番话让莱欧斯利坐直了身体,歌莉娅这一套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套路是跟谁学的?套供水平都快赶上他了。这还是他那个温声细语的小秘书吗?

  富人敛起了笑容,“你想知道什么?”

  “那艘须弥游轮被你藏到哪里去了?”歌莉娅问道。

  “这个嘛,很遗憾,我也不知道。我和你一样,早早地下了船。我猜,它可能躺在海底的某个旮旯角落里吧。”

  “看来你在愚人众里的地位也不怎么样吗?什么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手握大权的执行官呢。也是,像你这样一个睚眦必报,怨天尤人之人,谁敢重用呢?”

  富人分明在她的眼中看到了鄙薄,就跟他第一次找到她时看到的那个眼神一模一样。尽管已经是第二次被她用这种眼神看待,他依然像是被冰水从头泼到脚一般,心脏被狠狠地冻住了。

  歌莉娅如同连珠炮一样,继续道:“有的时候要多想想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了,你除了会责怪别人,还会什么?你现在是首富,可这些钱真的尽在你的掌握么?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还有那么一点点利用价值。等你彻底沦为阶下囚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像忘记女士一样忘记你,而你的财富也会像沙子一样从指缝中溜走,你无论如何都抓不住。”

  歌莉娅把张开的手平放到他的眼前,那一瞬间,富人仿佛真的看到一枚枚摩拉从她的手指中穿过,滑进无底的深渊。

  “住嘴!”他最害怕的事情莫过于失去金钱,最痛恨的事情莫过于别人质疑他的能力。

  歌莉娅的话一遍遍地提醒他,他从未得到过神明的认可,也没有得到过她的认可。即便他如今已经是最富有的人了,他的内心却依然是那个不得志的轻策庄穷小子。

  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够用最冷静的事情去处理问题,否则他也无法帮助至冬建立北国银行这样强大的金融机构。但歌莉娅总能轻易地打碎他向来为人称道的冷静,让他失去思考的能力,变成一头易怒的猛兽。这也是他必须杀了她的原因之一。只要她存在一天,他就是有弱点的。

  “你本来就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你走到今天这步真的是靠你自己吗?你不过是至冬推到明面上的一颗棋子罢了,他们怎么可能信任你呢?”歌莉娅的手指轻轻地戳向富人的耳坠,晃动的耳坠仿佛变成了钟摆,在他耳边敲响了倒计时的钟声。

  “你胡说,我不是棋子,我什么都知道,那艘游轮就在水下城墟中。”富人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奋力地挣脱着手铐,哪怕被手腕被勒出血痕也毫不退缩。他咆哮着,迫切地想要在她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对他而言,得到她的认可,比得到所有神明的认可都要重要的多,他根本无法忍受她那样轻蔑的眼神。

  “先把他带下去吧。”莱欧斯利对发条机器发完令后,一脸惊恐地望着歌莉娅。

  歌莉娅疑惑地看着他,待到富人离开后才问道:“怎么了?”

  莱欧斯利抚掌道:“平日你看你挺温和的,没想到也有这么杀人诛心的一面。看来以后我得小心点,免得得罪了你,被骂到哭鼻子。”

  “哭鼻子?”歌莉娅噗嗤笑了出声。她是在富人的记忆中感受到了他心底最深的恐惧,才能针对他的心理弱点加以攻击,使他破防。莱欧斯利这样的钢铁硬汉,也会有弱点,也会哭吗?那场景想想似乎十分有趣。不过要是能把严肃的大审判官弄哭的话,好像就更有趣了。

  幻想着那样一幕,她的嘴角不由得向上提起。忽然,背上传来一阵寒气,冻住了她的嘴角。

  她僵硬地转过身,那维莱特正站在她的身后,冰冷的眼神仿佛洞穿了她的想法。

  歌莉娅心虚地低下了头,算了,那维莱特这么强,弄哭他之前,她可能会先被他打哭。

  看到那维莱特来了,莱欧斯利不由得想起了富人刚刚的问题,好奇地问向歌莉娅,“所以你心中到底牵挂谁啊?”

  那维莱特的视线一下子有了温度,虽然不知道审讯的时候为什么会讨论这种问题,但他也十分期待这个问题的答案。

  “当然是在游轮上身死未卜的游客啊。”歌莉娅摊摊手。

  莱欧斯利拍了下脑门,“你还真是个有大爱的人。”

  那维莱特赞同地点了点头,“已经小半个月过去了,那些人的状况的确令人忧心。”

  莱欧斯利道:“你来得正好,富人刚刚正好交代了游轮的具体位置。水下城墟离这不算太远,梅洛彼得堡中有不少备用的潜艇,今晚就可以出发前去搜寻。你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了。”那维莱特答道。

  这时,门外闪过一道身影。

  歌莉娅朝两人点了点头,莱欧斯利故意提高了声音,“好,那今晚6点正式出发寻找游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