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会的质疑在他这里不是无解题,笑话,他堂堂一个殿下,凭什么要死皮赖脸腆着去哄个女人?可要说愧疚也不是一点没有,他不记仇,于是时间能把过激柔化成一日三省,有时候神思飞离身体之外,曳荡无迹。这么多天下来总感觉哪里不适应,似乎眼前少了个嬉笑烦人的家伙,生活里就缺少了点什么。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好多天。
有人在敲房门,是个女侍仆,手里端着杯牛奶,“夜深了殿下,”她说,“隔壁房的王妃托我给您传话,让您早点睡。”
王妃,似乎好久没听见这个称呼了。可她以为她能凭借着这杯牛奶开停战之先河,化干戈为玉帛吗?珀西接过杯子,仰头豪饮一大口,跟手刃仇敌痛饮其血似的,杯子再拿下来时嘴边就围了一圈奶胡子,但他本人不知道,“你告诉她,”珀西表情严肃,“我睡不睡觉,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小女仆低头憋笑出去了,没半会儿又回来,“有关系!”小女仆打开门只探进来一个机灵脑袋,“王妃她说熬夜长不高,您长不高连累她以后出门在外会被人笑话!”
珀西怒极:“明明是她个头高大跟座塔似的,哪里还有点女人的样子?本殿下那是正常身高,她怎么也不反省反省她自己?”
“王妃说可当初明明就是您选的她!”
珀西:“我那是被骗——被骗了!”
“王妃说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完!”
“走就走!”小殿下气得从椅子上蹦起来,恨得牙根痒痒,“戎怀玉她就是来吵架的吧,是吧?!既然不是来道歉的那一切免谈!我现在不想和她说话,你别再过来了!!”
“哦!等等!王妃还有最后一句话!”小女仆说,“她说,晚安!要是不想肚子受凉隔天窜稀,晚上睡觉就别踢被子!她不会再过来给您盖了!”
“……谁要她来盖被子!”珀西乱哄哄地把人赶走了。
不是他有意和戎怀玉对着干,她说东他偏要说西,而是今晚他正正好没有早睡的打算,还有些事没有做完,那才是今天一整天的重头戏。
重头戏既是隐秘的,他枯坐在房间里,一直等到半夜三更。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十二下。
穿一身黑的珀西打开一条门缝,从里面偷溜出来。月黑风高的是个好天,适合作案。
他沿墙根慢慢过,途径隔壁怨偶的门。脚步突然顿了住,微微弯腰从底下门缝里窥,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戎怀玉从来没有睡觉留灯的习惯,想必是睡了。
不知为何珀西暗地里舒了口气,继续往前走。
他的目的地是去二楼书房,那里有他心心念念惦记了许久的东西。
敛步独行,今夜无月但窗外残存隐晦的光,附带窗栏犀利的形影浅浅打在灰蓝色的回廊上。珀西像只矫健灵动的猫,靠近书房了屏住呼吸,悄然伸头探望。不过似乎,深夜的书房,并不是没有人的。
周遭过于安静,因此放大了房间内的说话声。
“……手下行伍部队,枪械武器……一切都准备好了。”一个中年男人在说话。
“我让你不要进城,城内耳目众多极易被发现,你都藏好了?”
珀西听得这另一人的声音神经却是倏然一紧,这几日下来打交道耳熟得不能再熟,正是戎怀玉的大将父亲、他的老师,阿诺德。
不是说风寒感染尚未治愈么,白天说话还咳嗽不止,怎么到了晚上就半点不带磕,流利起来了?
为什么要装?是为了召回戎怀玉?那么为什么要召回戎怀玉?
他想得眼皮直跳,心中一块大石陡然下坠,要直直沉没到看不见的深渊。
“都准备好了将军,可是您准备什么时候动手?”中年男人说。
动手?行伍部队,枪械武器?
阿诺德沉吟片刻,“老陛下的身体如今是一日不如一日,精力虽然大不如前但还是不好对付。他儿子倒是年轻无知毫无根基,想做事不能急这么一时半刻,待到他传位给自己那个无能儿,无异于变相将王位拱手让人,到那时动手也不迟。”
谋反——?!
阿诺德继续道:“我的人从中央署内提前截到了消息,老陛下迫切地想让小殿下早日成婚,恐怕是他的身体真的不能再拖。形势之急,以至于想十日之后就完成婚礼,婚礼和老陛下的传位仪式同时举办——那么届时,就可能是我们起兵的最佳时机!”
珀西一时间眼前发黑双腿发软,所有思绪碰撞在一起成了浆糊一片,整个人不住地往后头倒去,原本隐没的行踪一下子踢踏出了声音。
在午夜死寂中格外清晰响亮。
完了!珀西大脑当机,整个人都懵了。
无处遁形。
“有人!是谁?!!”惊惶之中辨不清是谁吼了一声,紧接着是脚步急慌慌的开门声。
豁然打开书房的门追出去,发现回廊空荡漆黑,哪还有什么声音,压根连人都没有。
他们没抓到的人,此刻卷进了别人的怀抱。
可能命运就是这么凑巧。珀西有时候在想他是不是倒霉到家,为什么无时不刻都在陷入危难,可更奇怪的是,为什么每一次,戎怀玉都会在他的身边。他被拥抱,被那股熟悉的缱绻而母性的熏香缠绕,浸没。珀西的心正在狂跳不止,而她紧紧攥住他的手,坚韧且稳重地告诉他,不要慌。
在二层回廊的某一处阴暗转角口,在无限沉默中有一只手按住他的头。
珀西这才发现原来他真的长高了,额角足以贴近戎怀玉瘦伶伶的下颌,对方的皮肤是温热的,有足够的安全感。戎怀玉让他靠在她肩膀上,让他面向她身后的阴影黑暗。背光的地方像是不为人知的角落,给这个少年留足余地。水汽氤氲眼眶眼泪来得很是汹涌突然,珀西死死咬住下唇愣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戎怀玉安抚性地拍了拍他的背,悄无声息地把人带回房间。
人眼眶还红着,珀西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狠狠推开戎怀玉,“离我远点!”
戎怀玉倒退半步,注视他,“你又怎么了?”
“你刚才为什么会在那里?!”
“我去找你啊,”戎怀玉回答,“该是我问你,你半夜不睡觉,跑去那里做什么?”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背地里究竟都在谋划些什么!”脑内一片混乱,珀西吼破了嗓子在大喘气,用手颤抖地指着戎怀玉,“你……你和你爸,你和你爸联合了一群人,招兵买马,意图谋反——!!”
戎怀玉对此并不否认,只是一脸平淡,“你都知道了?”
“刚——刚才,我全都听到了——!!”珀西怒瞪她,眼中有无数仇刃在烧,“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谁知道她突然呵笑一声,“如果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刚才就不该袒护你,而是直接把你交出去。”
“你们没有办法处置我!因为我是殿下!”
“哈,你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吧?处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殿下简直就是轻而易举的事,谁敢保证我们的殿下不会因为脚下一滑滚摔长梯,然后像个睡美人一样长眠不醒呢?”
“戎怀玉——!!”
“你知道吗,我现在有点后悔了……后悔救你,”戎怀玉漫不经心轻声道,一对异瞳却死死盯着珀西,“为什么你总是这样盲目自信呢?盲目相信自己看到的所有,盲目相信自己有足够的力量抗衡一切,而现实却是被更强大的人为鱼肉宰割,强者不怯众庶,却也不是这么个‘不怯’法。”
平日里净是把散漫的笑容挂在嘴边的人,一旦动怒起来居然很可怕。宛如一座火山压抑压抑压抑,直到最后喷发的时候才能明白究其有多苦痛。珀西被她那双金银妖瞳蛊惑了神,晃人混沌之中天旋地转地被人扔上床,戎怀玉强制压住他,跨坐在珀西身上。烛光朦胧,床帐如烟似雾,她居高临下地同他对望,一时间竟然辨不清她的神色。
“你不是自信能掌控一切吗?你不是想知道所有吗?”戎怀玉俯下-身子在珀西耳畔极其暧昧地笑了笑,气音浓重,喑哑的只属于男子的低嗓,“正好我也演倦了……那就,全部都告诉你吧。”
眼间她不急不徐地解开自己的腰带,剥落自己的外衣,被压在身下的珀西眼睛都看直了,仿佛有股无形的压抑迫近他,呼吸紊乱,可再做无用的挣扎最后也只剩下了空白的呼喊,“戎怀玉……?你疯了?你、你放开我……”
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不为所动,嵌套的衣物像玉米的外皮一层层脱落。腰带被她叼在嘴里,轻轻一扯就散了,“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呢珀西……是我不够好看吗?”
“还是说,身体这么肮脏的人,不足够进入高贵殿下的眼睛里呢……”
“你穿上衣服……你穿上衣服戎怀玉……”
“之前你问我,”她说,“为什么我身为阿诺德之女却委身于朝岁楼卖艺,我当时的回答,都是真的。”
回答……回答了什么……?
珀西的身体一僵。
因为不是亲生的呗。
耳畔是戎怀玉娇娇的笑声,“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明明是将军之女却姓戎,不随父姓呢?”
娇柔的笑声里含了冷彻砭骨的冰,“……因为不是亲生的孩子就不配入祖籍,因为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就能成为俘获人心的工具,就能任意捏弄。”
“你为什么不睁开眼睛?”珀西颤抖的手被牵起,被人带领着往未知中向上摸索,“那我牵引着你去看吧,珀西。”
触及熟悉的人体温热,珀西悚然一惊。闭上眼时来自指腹的触感格外生动,可惜并非预想中的柔嫩细腻,皮肤如坑洼起伏斑驳,那个人带他摸了一圈,那是平坦到甚至凹陷的肚腹。
往上是坚硬突兀的肋骨,她太瘦了。
——不能再往上了!
“够……够了!”珀西大声呵责她,没有用。
有时候她是如此偏执,强迫他,让他看见她想让他看见的东西。
半推半就中肋骨一根根地抚摸而过,数到七时绷紧身体的他在心慌意乱中突然觉得那里不太对劲,因为手中传递来的感觉,是一如既往的平坦。
他的心跳在前所未有地放大,跳跃,几乎要破出胸口。
听得她说,“睁开眼吧,不会有遗憾的。”
不会,有遗憾的。
听信她的迷,鬼使神差中珀西慢慢地睁开眼睛。
短暂晃目之后再聚焦,再清晰。
眼前人褪尽了衣裳,赤-裸地呈现在他面前。可是那赫然——
是一具纤瘦的、伤痕累累的男体。
珀西的瞳孔因为过于惊骇而不断放大。
因为不是亲生的孩子。戎怀玉笑了笑。
因为不是亲生的孩子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以男代女肆意亵玩,成为拉拢同党时私下交流的通货物,被千人骑万人压,变成肮脏的娈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