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给他的人类的第一个新年
朔风从缝隙里蔓入洞内, 盆里火炭的势头不减,蒸得床褥附近热乎乎的。
江言从被褥探出脑袋,眼睛犹如蒙了水, 双颊酡红,闷在胸口的那股炙热随着吐息慢慢散出。
他揉了揉前几日堵塞的鼻子,这会儿感冒的症状已经下去, 可脑袋有些热,嗓子痒,干涩,甫一开口,声音就哑得厉害。
昨日午后已经让祭司检查了,说是低烧, 要多喝水, 注意休息和保暖。
低烧让江言打不起精神, 拥着被褥坐在床头发了会儿呆, 舔了舔嘴角, 胳膊一伸, 摸到旁边立起的竹桌,拎起陶壶往杯子倒水。
水还温着,连饮三杯, 嗓子的干痒症状才有所缓解。
撒特德端着木盘进来,盘子里装了洗好的果子, 用石刀切成一片片的, 配上几根木签。
大掌往青年额头摸了摸,替他把睡乱的头发抚平。
江言道:“再摸一会儿。”
他这会儿贴着对方微凉的手掌, 舒服得不行。本来想叫撒特德把火盆撤去, 被拒绝了。
他这低烧是因为感冒引起的, 若再受凉,容易恶化病情,所以这会儿他觉得热,也不能受凉半分。
江言脸一偏,贴到撒特德的大掌上,拿起木签,插着果肉往嘴里送。
撒特德看着他吃,掌心慢慢摩挲江言温热柔软的脸颊。
手掌包裹的这张脸明显消瘦了。
江言吃了几块果肉,新串了几块,递到撒特德嘴边。
“尝尝?”
撒特德安静地吃了:“言继续吃。”
江言点点头,吃饭没什么胃口,也就只能多吃点水果饱腹。
一盘鲜果见底,他揉揉发胀的肚子,想去上厕所。
正准备把脚放下去穿好棉拖鞋,膝盖弯一紧,直接被撒特德端起来抱稳。
江言道:“我上个厕所。”
夜里太冷,他已经不去底下方便了。撒特德拎了个盆上来,每次等江言解决完,再拿出去处理。
连续几晚下来,江言本来就是个脸皮薄的人,遭不住过于周到的伺候。
在他认为,自己这点小毛病还犯不着被伺候到这种地步,所以他今日就不要撒特德把盆留在山洞里了,想着自己走几步下去,也就不到两分钟的事情。
显然,撒特德不同意。
他的视线升高了,浑身都被裹得严严实实,露出一双眼睛。
江言声音闷在兽袍里,哭笑不得地道:“这样,我要怎么走?”
撒特德一语不发,带他去了茅房。
来到茅房内,并未将他放下,那只温凉的大掌探入兽袍里,窸窸窣窣地,接着换了个姿势抱着江言。
江言瞬间就会意过来。
他蹬了蹬动弹不得的腿,惊叫一声:“撒、撒特德……”
撒特德面无改色,只想尽快带江言上去。
不久,回到山洞的江言难得第一次对撒特德生闷气,背过身不理会对方,递到旁边的水都给他推开了。
江言甚至不想喝水,一喝水就得上厕所,上厕所就要像刚才那样……
青年两只薄玉似的耳朵通红,四周寂静,他因为生病的缘故呼吸略沉,听起来很明显。
良久,江言左右环顾,对上那双幽浅的眼睛,吐了口气。
撒特德没走,静若无声地守在旁边。
他道:“你就一直这么看我?为什么不说话?”
撒特德:“言不想理我。”
江言:“……”
他艰难地解释:“你方才那样,太夸张了……我生点小病,又不是腿断了……”
从有记忆起,他没被人那样对待过。纵使年少生病,有父母照顾,也未夸张到去个厕所都让人手把手扶住那里伺候。
江言觉得好别扭,可对上撒特德那双幽幽沉沉的眼睛,指责的话又开不了口。
撒特德一番好意,这事放到很多人身上,都不能保证自己照顾对方能做到如此体贴细致的程度。
他挠了挠头发:“算了,是我钻牛角尖。”
换位思考,如果受伤的是撒特德,对方不便行动,要他那样去帮,也会毫不迟疑的。
觉察江言放下小性子,撒特德又给他倒了杯温水。
江言接过,默默喝完。
他裹在兽褥里浑身不得劲,原本想带做好的扑克牌去找阿乔他们一块玩,用来打发寒冬无聊的日子,奈何生病,撒特德看他看得严,让他寸步难行。
江言望着燃烧的木炭发呆,昏昏沉沉的,秀挺的鼻尖沁出些湿意。
额头的低热好似退了,身上却源源不停地发着汗。
他勾起麻布往脖子后擦拭,肩膀下边够不到,微凉的手掌接过布,帮他往底下擦。
不久,他安分躺好,撒特德睡在旁边。
江言望着枕边眉目沉静的面孔,心想,如果不是自己太能折腾,撒特德这会儿应该都冬眠了。
他心里有愧:“撒特德,如果我有像你一样强壮的身体就好了。”
隔着被褥,撒特德曲起长腿,像往时用蛇尾卷起青年那样,把人轻轻缠起来。
“言不要自责。”
他的人类生了病,好好照顾对方是应该的。
人类一词,也是撒特德从江言嘴里听到的。
江言说过很多,关于人类的进化,二十一世纪的人类生活的环境。
撒特德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理解不了,太复杂了,他只要江言这样的人类就足够。
想着,低沉的嗓音响起。
“言,人类生病时还会做什么?”
江言脑子有些发茫,说道:“会吃药,休息,不过也有人生了病得工作 。”
像他生活在乡村里,就没那么多规矩,只有春秋才会跟着大伙儿忙碌,其他时候,打理好自己的那块小地,养一群鸡鸭,够自己每年吃的了。
这些日子睡太多,说了几句话,他就开始精神起来。
“撒特德,在我们那,这个时候就该准备过年了,买年货,贴对联,放鞭炮,做一桌子好菜,叫上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吃饭喝酒,聊天。”
“还有春晚,不过我们很少看,把电视开着听个声音,大家凑一桌打牌聊天。”
江言感慨:“越说越觉得恍惚。”
他打量眼前的山洞,还有环抱自己的兽人,生出几分恍如隔世的幻觉,笑道:“感觉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
说得再多,都不如眼前的环境来得逼真。
撒特德抱紧他小小的人类,垂下眉目。
江言说的年货,对联,鞭炮,电视……这些是什么撒特德不知道,可他听得明白,这个时候江言会做好吃的,招呼好朋友聚在一起吃喝玩乐。
部落没有过年的习俗,冬日太冷,万物沉寂,兽人也需要冬眠。
撒特德却忙了起来,他趁江言喝完药熟睡时,悄悄下床,到外头准备食材。
下了雪,能用冰块储藏肉保存鲜度。
撒特德取出鱼和猪肉,抹上盐,待冰化开,清理肉块,剁成蓉,搓成丸子。
秋末冬初时做了很多罐蘸料,这些蘸料大部分储放在地窖底下,撒特德拎出好几罐,还有萝萝白,菜瓜,野蔬,鸡蛋,一大锅食物,分成辣酱和清汤。
江言睡得迷迷蒙蒙的,睡足了才隐约听到外面的动静。
踩着棉鞋疑惑地朝外走,天色都暗了,灶头上火光正盛,撒特德正在处理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食材。
江言:“……”
他睁圆双眼,瞥见撒特德投来的目光,立刻把脑袋缩回兽皮后面,只出一露双眼睛看着对方。
“撒特德,你做那么丰盛的菜干什么?!”
撒特德道:“给言过年。”
江言呆住。
他最近睡觉睡得脑子都迷糊,想了会儿才想起前不久说过的话。
这才过去半天……
撒特德居然二话不说地给他做出来了。
江言弯起有些湿润的眉眼:“可是你做那么多菜,我们吃不完呀。”
又轻声自语:“还好天气冷,一顿吃不完留到第二天吃也没关系。”
撒特德瞥着远处昏暗的方向,道:“进去等。”
江言以为等开饭,然而没过多久,外面传来阿乔和阿尧说话的声音。
素日跟他关系比较好的雌兽都过来了。
阿乔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言,撒特德叫我们来跟你过年?”
阿尧:“什么叫过年?”
兽人们没有这个观念,不过听说有好吃的,就纷纷来了。
六七个雌兽,虽然比不上雄兽强壮,可也是长了条四五米长的尾巴的,聚在一块,连宽敞的山洞都稍微显得拥挤起来。
其他雌兽可以挤在一块,腾出更宽敞的位置让给阿乔。
一群雌兽围着江言叽叽喳喳的说话,看见江言因为生病瘦了些,很是担心。
反倒是江言劝慰起雌兽们,他看向阿乔,笑道:“上次阿乔说闷,我做了副木质的扑克牌,本来打算做好就送去给你的,谁想这些日子断断续续地生病,不便出去。”
几个雌兽羡慕不已,阿乔兴奋得晃了晃尾巴。
“言,什么是扑克牌?”
江言抱出一摞木牌,平铺着摊开,展示给雌兽们看。
他指着上面的字母和数字,耐心地讲解。
不久,撒特德端了一口大锅,摆放好,又拾了些木炭,放在底下烧着,保持汤锅的热度。
见状,江言过去帮忙。
几个雌兽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同样抢着干活。
江言笑道:“你们是客人,坐着就行。”
撒特德看着他,目光闪了闪。
小雪夜,万籁俱寂,山洞里笑闹不停。
雌兽们吃饱喝足,跟江言玩扑克牌。
他们起初连牌数都没记住,磕磕绊绊地玩了好一会儿,渐渐觉出些趣味,领悟到其中的精髓。
江言时常给他们喂牌,阿乔笑闹:“言,别让我了!”
于是江言也就不再让牌,赢得多,输的少。
这头热热闹闹,江言趁乱朝后放瞥去一眼,看见撒特德独自安静地待着,很难形容此刻的心情。
他放下扑克牌,道:“时候不早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
江言让阿乔把这副扑克牌带回去,道:“若平时乏闷,就唤上大伙儿一起玩。”
阿乔应下。
待雌兽们都散去,江言走到撒特德面前坐下。
他脸上的笑意一直没停过,尽管玩得有些累,精神却很好,连带着身体都涌起一股劲,病症似乎都消散了。
“撒特德,今天为什么……”
撒特德喜欢安静,很多时候只想跟他独处,江言能感受到对方的占有欲,虽然从没提过。
撒特德道:“言喜欢。”
江言眼睛一转:“那我能不能每日都叫他们过来?”
撒特德:“……”
眉宇间有些沉郁。
江言噗嗤一笑:“逗你的。”
“谢谢你,今天就当过年,我很喜欢。”
想起撒特德今夜没参与这份热闹,江言吸了吸鼻子:“刚才虽然很热闹,我也很高兴,不过更喜欢跟你过年。”
“在我们那里,过年要说吉利话的。”
撒特德眉眼专注,认真听他说。
江言声音轻轻的,眼神有点害羞和闪躲:“我现在不想讲吉利话。”
他抱住撒特德脖子,胳膊一撑,将人往枕边推。
撒特德听到他的人类声音有点沙哑。
“想跟你睡觉。”
作者有话说:
撒特德:好爱我的人类。
待修~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