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有人想要重蹈覆辙呢?

  他几次想把注意力转移回手机屏幕, 却都失败了,无法自控的情绪淹没了他。他尽量坐得更端正,泄气地说:“你不到二十岁我就认识你了, 我很遗憾没有给你留下多少美好的回忆。你记恨我, 我理解, 虽然我很难接受,但其实我每次都宽容了你;你比我小,又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少爷,我不怪你有脾气, 可是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我从头到尾要的都很简单,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和你在一起。”

  “怎么叫安稳?非得昭告天下、浓情蜜意才叫安稳吗?只要你找我, 我就在酒店里等你, 算不算安稳?”裴令宣道,“撇开所有的外界因素,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是事实;但还有一个事实是,无论我们尝试多少次, 我们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你明白吗?”

  “为什么不可能?”宁则远问。

  “这还用问为什么吗?因为你不信任我啊,小远。你搜出那张房卡的时候, 你有问过我那是怎么一回事吗?你没有, 你只相信你看见的,在你心目中我就是个没有廉耻和道德,必然会背叛和出轨的坏人。我承认, 我并不高尚,我使过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 我用过很脏的手段去勾心斗角。但我这一生,要论真心喜欢过的人,就只有你;除了单方面提出分手以外,我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当时该问清楚的,我不应该自作主张地误会你。你能原谅我吗?”宁则远选择望着他的眼睛服软。

  “已经过去了,那不重要了,小远。我不是在和你理论谁对谁错,那些都没有关系了。我只想说,我们何时可以彻底结束这段糟糕的感情呢?你不累吗?我很累了,我们可以结束了吗?”

  “你说了,糟糕吗?”宁则远怔怔地反问道,随后低着眼,抬手做了擦拭的动作,然而亮晶晶的水光仍挂在睫毛上。“可我从没觉得糟糕。”

  裴令宣一瞬间汗流浃背,他没说多过分的话吧,还能把人弄哭了?

  宁则远说:“第一次分开,你在电话里一言不发,我说了好多话都没能打动你。后来我下雨天去找你,你不接受我送的礼物,我想这没关系,只是小小的失败而已。你那么骄傲,哪会是我三言两语就能追到的呢。

  “我那时还很自信,只要你还在这个圈子,我们早晚会重逢,你总有用得上我的那一天。但是你为了男主角的位置而找上我的那段时间,我痛苦极了;原来你是真的爱慕虚荣,真的追名逐利、攀龙附凤。我很想看看你的底线,所以我不停地欺负你,我就想听你向我求饶。可紧接着我发现,即使你这样不堪,我依然喜欢你。

  “拍《南国》的那个夏天,是我人生最痛苦的季节,我恨你,恨一切和你有关的人和事。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我现在看那部电影,都感觉不到它是我拍出来的东西。我甚至不敢看第二遍,我好害怕它又把我带回那个夏天。

  “都说一朝怕蛇咬,十年怕井绳。但当我再次遇见你,我还是无可救药地爱你。察觉到这点时,我连自己都恨,世界上有无数的人,我为什么非要喜欢你这么一个把我当工具用完就丢,冷血到极致的人。

  “但你说的没错,总问为什么没有意义,我很快就接受了,我就是只喜欢你。无论你如何对待我,我都会再度接纳你。”宁则远暂歇一口气,再道,“至于我们经历的争吵、分歧,以及矛盾。我只能说,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本就如此。有时候如胶似漆、不分你我,有时候互相仇视、对抗;我们不止一次分道扬镳,也不止一次并肩同行。更多的时候,我把你当作唯一的、想要共度余生的伴侣。

  “你说是分手,但我觉得那些仅仅是时间较长的冷战、小别。我从没想过要真正和你分开。”

  长久的寂静弥漫了房间。

  裴令宣后悔死了,他怎么可能说的过宁则远这张嘴,他千不该万不该挑起这场剖心的对峙。何苦啊,人就要活得糊涂点才会快乐啊。

  “你走吧。”他冷酷道。

  “好,”宁则远并未多加迟疑,利索地站直身,“打扰你休息了。”

  然后安分而体面地推门离开。

  门合上的下一秒,裴令宣扑倒在枕头里,让眼泪肆无忌惮地流出。

  老天爷啊。他的心脏犹如一颗浮肿溃烂的苹果,烧灼的痛感似乎要在胸腔中炸开,他小声地大哭。谁也没有告诉过他,被人爱着会这么痛啊。

  “裴老师,裴老师?”

  “嗯?”他蓦地醒神,两眼聚拢光芒,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水开了,可以下食材了。”易书友善地提示道,但已上手帮他完成下一个步骤。

  裴令宣自觉地从灶台边退开,“我好像不是来帮忙的,而是来碍手碍脚的。”

  “君子远庖厨。”易书笑了笑,“说笑的,但您是大明星,不会做饭很正常。我太太前段日子对明星四处开餐厅的综艺节目很着迷,我跟着她看了几集,好无聊。”

  “无聊吗?喜欢那类型综艺的观众蛮多的,大家都说很有趣。”

  “不理解,或许我对真人秀过敏。”易书把下厨当作生活乐趣之一,有条不紊切菜的同时,还能和他畅快聊天。“我工作也忙,没空追剧,只能看两小时一部的电影。”

  裴令宣戏谑地说:“你喜欢看电影,但不认识我?”

  “我看的不多,都是些国外的老电影,我喜欢黑白电影的台词风格和画面质感,很古典,有独特的韵味。”

  他对和人聊电影提不起劲儿,应和道:“你的品味很有格调,我是不爱看老电影,我喜欢新的。”

  “电影和衣服是新的更稀罕,但人还是旧的好。”易书毫无前因后果地冒出这一句。

  裴令宣偷吃了一枚没下锅的小番茄,“你和你太太是初恋?”

  “不,我谈过好几任女朋友,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你爱吃回头草。”

  “她也是啊。我们属于兜兜转转一大圈,到头来发觉还是彼此最般配,所以复合没多久就去领证结婚了。”易书嘴角的笑容柔和而温馨。

  “那你们结婚后吵不吵架?”

  “吵,吵得厉害了她会摔门走人,开车去我找不到的地方。”

  “你会去追她吗?像偶像剧里那样。”

  裴令宣吃了还想吃,易书见他伸手不便,将果盘端到他面前。

  “我不会去追她,她自己知道回来。”

  “你放心吗?不怕她出事,或者再也不回来了?”

  “我太太她不是那种使性子的小女生,她思想成熟、独立,她离开家门不是为了考验我会不会追她,她是想一个人静一静,所以我把独处的空间留给她。不过她又很可爱,我们每次合好,她都会把在没有我的日子里,她怎么度过的每一天,事无巨细地讲给我听。”

  “你们俩都是很善于沟通的个性吧,这样最好了,多数人吵架都是沟通不当导致的。”

  “嗯,如果长了嘴,只用来争执和辩论,而忽略了表白和亲吻,那就太可悲了。”易书搅拌着锅里的酱料,看颜色差不多了,换勺子蘸了点汤汁尝味道。

  “裴老师。”

  又被点名,裴令宣分散的神思回到厨房,“嗯,怎么?”

  “您不是异性恋吧?”

  换别人问,他会果决摇头,会模棱两可地敷衍回答;但他对易书的好感度很高,宁愿降低戒心交这个朋友。他问:“很明显吗?”

  “我猜的,因为您很聪明。不是精明世故和圆滑,该说是灵动狡黠吧,千变万化,很有魅力。直男恐怕达不到这种高度。”

  裴令宣乐道:“你也很会夸人,轮到我脸红了。”

  “我这不是奉承,是客观评价。”

  “谢谢,”他感谢道,“是我近期收到的最好听的评价。”

  易书的妻子闺名哲哲,她有份忙碌但薪酬可观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吃到丈夫亲手做的饭,会露出幸福的微妙小表情。

  裴令宣和她也很聊得来,时不时给她透露丁点内幕小八卦,谁和谁背地里谈过,谁和谁偷偷离婚不敢公开,哪几个人是三角恋,哪对夫妻是真伉俪情深,逗得她惊呼不已,眉开眼笑。

  晚饭是海鲜烩饭、意面,配红酒和腌橄榄。

  干杯之前,哲哲叫住他:“裴老师。”

  “诶。”他猜她喜欢温顺的回应。

  “你能不能就留在我们家,跟我们一起过日子啊?”哲哲应该是微醺了,眼神散漫迷离,但红润的面色透出一抹浓烈的执着。

  “那不行啊,”裴令宣不当真,哄着她说,“虽然我也很喜欢你们夫妻俩,但我有自己的家的。”

  “你家有人等你吗?”

  “嗯……”他违心道,“有我的亲妹妹。”

  “好吧!”哲哲高举起酒杯,“祝我曾经不屑一顾,现在爱得要死的裴老师新电影一帆风顺、票房大卖——”

  她突兀地转了话锋,“还要生活美满,家庭幸福!”

  来自陌生人的美好祝福,笼统淳朴,却又真实。

  裴令宣和她碰杯,响声清脆,他回赠道:“你们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