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事他请小蛇吃了一顿饭, 点的菜色豪华而丰盛,他想敞开了吃,却发觉因长时间控制饭量使得他的胃变得很小, 塞不下过量的食物。

  二人吃饱喝足, 半夜三更乘飞机回家, 提前约司机准点来接机,却遭遇暴雨天气,延误了大半小时落地。

  凌晨三点到家雨又停了,裴令宣困得想洗洗睡了, 可自家客厅却闪现一位不速之客。

  宁则远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提醒他们道:“小声点, 晶晶睡着了。”

  他掐了掐手臂, 不是错觉,他感到这一切荒谬绝伦,于是推开客房的门叫醒裴晶晶问话。妹妹揉着眼睛不甘不愿地起床,蔫巴得像颗寄人篱下的小白菜。

  “宁导不放心小橘姐姐陪我啊,就亲自送我回来了……”裴晶晶脑袋是钝的,打着哈欠道, “那做人的礼节是要讲的呀, 都到家门口了,难道不请人进来坐坐?你好意思问呢, 你这亲哥哥说走就走, 把未成年的妹妹丢在异国他乡,我要是出了事,看你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哎呀, 我真的困死了,可不可以睡醒了再说啊……”

  “小橘是跟你们一起回来的?她人呢?”

  “她下班回家了啊, 人家是员工,不是24小时听候差遣的佣人。”裴晶晶躺回枕头上,声音越变越小,“而且有宁导留下来陪我嘛……”

  “你什么脑子?”裴令宣血压飙升,先锁了房门,再揪起她的小辫子教育她道,“他是个男的,你怎么敢留陌生男人在家,自己安心回房间睡觉啊?”

  “你说过宁导不是坏人啊……”裴晶晶一脸无辜,被他扯疼了头发,龇牙咧嘴地拍打着他的手背,困惑道,“而且他不是同性恋吗?”

  “别说同性恋,哪怕是无性恋都不行!”

  “知道了知道了!好疼啊……啊——”

  她一尖叫,裴令宣撒了手。

  接着一大堆毛绒玩偶和抱枕接连向他砸来,裴晶晶驱赶道:“教训完了吧?滚出去!我要睡觉了!”

  他关上房门回了客厅,乍一看空无一人,却又听得见说话声。原来是热情好客的小蛇在厨房泡咖啡,并邀宁则远品尝。

  他在餐桌前和客人面对面坐下,小蛇给他也端来一杯,怕他们聊得久,还附赠一盘巧克力曲奇饼、一罐水果味硬糖。

  “谢谢你送我妹妹回来。”两地相隔万水千山,花钱是小事,沉重的是一来一回耽误的时间,他这句谢谢未免太轻了。

  “应该的。”宁则远关心他道,“你要见的人,见到了吗?”

  “见完了。”他吞咽着滚烫酸苦的液体,心想今晚不用睡了。

  “那后天启程吧,明天你在家休息,觉睡好了我们再谈工作。”

  “没有工作了,我不演了。”裴令宣放下空杯子,“宁导你要哪天走都可以,请便。但请容许我辞演。”

  “我们不是说好不开这种玩笑了吗?”

  “不是开玩笑,是认真的。”

  “全剧组都在等我们。”宁则远加重语气道,“我是导演,我本来不该离开,但我觉得如果是我来接你,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你不要赌气好吗?”

  “我没有赌气。我是为这部电影考虑,我继续演下去对你的作品没好处。”

  “你什么时候那么在乎网上的评价了?”

  裴令宣:“不是那回事。”

  “那是哪回事?”宁则远不想和他打哑谜,“不管是谁,他们想掰手腕,大可以冲我来。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我告诉你真话吧,”他打开糖罐子,剥出一枚粉色硬糖含在嘴里,“我不想演了,是因为你。”

  “我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我对你过敏。”

  宁则远:“这叫理由吗?”

  “怎么不叫理由?”他右耳的伤口有些痒,他挠了挠耳垂。

  “别碰,你流血了。”宁则远起身到处找纸巾,并试着询问小蛇哪里有酒精和棉签。

  “不要忙活了,这次流血与你无关。”裴令宣单手支着下巴,手指在反光的桌面滑来滑去。“我和喻孟和好了,就是我那个病怏怏的前任,你记得吧?”

  宁则远在灯光下回过头看他,然后垂首思索,又像仅仅是单纯的一言不发。

  他接着说:“不过还多了一个人,是你的老熟人,陆玮琛。我也没试过同时交往两个男朋友,但今天白天和他们见面,感觉还挺不错的。你早说过你不能接受开放式关系,所以我就不邀请你参与了。”

  “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疯啊,人生在于体验。”

  “他们强迫你的吗?”

  裴令宣笑道:“看你说的,他们要是强迫我了,我能好端端坐在这儿跟你聊天?”

  宁则远走回桌边,背影遮挡了顶灯的光源,来自高处的目光睨视着他,“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毁掉美好的东西?”

  他咔嚓咔嚓地嚼碎了变薄的糖块,高浓度的甜味使舌苔发麻。“是,我被两个男人操过,所以对你来说我不美好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俩也算互不相欠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宁则远在他身前蹲了下去,牵住他的手,引导他面向自己,“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并不重要。我是在问,你愿意跟我走吗?”

  “去哪儿?”

  “都可以。如果拍摄顺利,我们会在缅甸待到年底;冬天你想看雪,我们就回兴安岭,你想待在暖和的地方,我们就去地球的另一边。如果你想过春节,就跟我回家;你提前告诉我你想吃的菜,我去学,我给你做。而且,我妈妈还会织很漂亮的围巾。”宁则远把掌心偏高的体温渡给他。

  “等开了春,你有新工作,我也要继续剪片子。但我们可以视频或通电话,你有不愉快的事都可以跟我说,我帮你出气,或者你拿我出气,我绝无怨言。等这部电影完成了,还有下一部电影,只要你想演,我的男主角就一直是你。”

  他听得笑了,眼底荡漾着畅想里生机盎然的春天。

  宁则远认为这是动容,所以更加绘声绘色道:“我写了很多剧本,可是我嫌它们不够好,没胆子拿给你看。那些故事的灵感来源都是你,你想演什么样的角色我能写。你说过,你想爬到那个谁也够不到的尖尖上去……我做你的梯子,我帮你,好不好?”

  不知是不是咖啡喝多了,一股糖味盖不住的苦涩涌上他的心尖、喉头,还有眼睛。

  泪水不由自主地漫出眼眶,朦胧了他的视野。

  他成年以来就没有这么真挚地哭过,滚热的泪珠淌在他的手背上,宁则远举着手要帮他擦眼泪,他捧住那只手挨紧自己的脸颊,被混合了水渍的手掌包围着,是他体会过的最温暖的肌肤相亲。他很舍不得,他用力地将吻烙印在对方的手指背,然后把垂落在耳旁的碍事头发往后拂,他水光淋漓的眼睛浮现出清漾的笑,他颤声说:“我很高兴。”

  他高兴,宁则远当然也高兴。

  是明伽,十九岁的明伽才会笑得这么傻气。

  “但是,我们不一样。”他精准地收敛笑容,不留一丝笑过的痕迹,“我没有打算让你插手我的人生,你有你的活法,我也有我的。”

  宁则远疲惫地垂下头,从他脸庞落下的手又紧紧攥住了他的指头,捏得他指尖发白。

  “他们给了你什么?究竟是什么值得你这样?”

  他不以为然道:“钱啊。”

  对方缓慢仰起的双眼幽黑而深邃,“多少钱?我给你,我比他们有钱。”

  裴令宣的发烫的心脏逐渐冷却,恢复如常跳动的频率,他劝解道:“你不要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

  “既然你不肯说,我自己去找他们。”

  “你非要来搞破坏吗?你硬要把事情搞到无法收场才肯罢休吗?”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倦怠,脊柱好似托承不起头颅,头重脚轻的眩晕感愈加明显。“你父母对你的期许,和你自己的理想,是拍出好的电影,你应该专注于工作,而不是跟一群沽名钓誉之辈勾心斗角,你最好远离那些趋炎附势的人,比如我。”

  “那我能反过来问你吗?” 宁则远也质问道,“我是有多没出息,才让你这么看不起我?”

  “明伽,你能不能成熟点?你以为所有事情都像故事里那样,掀翻桌子就能解决吗?我没有看不起你,是你看不起我。我不是不谙世事,要你为我遮风挡雨的柔花弱草,我是有脑子有能力的成年人,你愿意帮我,我很感谢你,但我不用你解救,你明白吗?”

  “你一定要这么固执吗?”

  “我就是这么固执。”

  “……好。”尽管犹疑了片刻,但已经是妥协,宁则远放开了他的手,“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裴令宣决然道:“没有。”

  他太累了,累到不愿多加思考,权当这就是结局。宁则远离开时并无异常,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摔他家的门,那么这就该是结局了,如果止步于此,他们今后再见还能成为点头之交。

  但他在床上昏睡到次日中午,却被一阵急促的铃声吵醒。

  电话里的陆玮琛骂骂咧咧道:“你他妈还敢睡觉?快来把你这条小疯狗拎回去!我警告你裴令宣,别跟我耍什么心眼,要你死比要你活简单!你要不信邪大可以试试!”

  他哪有胆子不信邪,他简直不要太信。可是从这座城市飞到那座城市,最快也要四五小时,等他赶到陆玮琛那里,残局已被收拾过了。

  宁则远的衣服上沾着干涸的血迹,陆玮琛包扎完的胳膊缠着纱布,面部多了两处淤青;喻孟不在——是幸事,在的话可能不止流这点血,他们见面的地点也将从陆玮琛的房子换到派出所。

  “怎么受伤了?”他明知故问地关怀伤者。

  “你问他啊。”陆玮琛瞄了罪魁祸首一眼,但兴师问罪的腔调却是对准他,“你男朋友,一大早来按我门铃,我看他风尘仆仆的,叫他跟我一桌吃早饭,他倒好,偷了我家厨房的刀要捅死我,幸亏我反应快躲得及时。”

  “你报警了?刀呢?”

  “他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我能让警察来抓他吗?”陆玮琛自嘲道,“刀我洗干净放回去了呗,这医药费还是我自个儿掏的呢。”

  裴令宣背脊发寒,他径直走去宁则远跟前;那张脸阴沉却不惨淡,见到他,眼中甚至流露亮光。

  他没有心软,扬手一巴掌打上去,从耳际到面颊,强劲狠绝的力道同时震颤了他的手掌,五感失调的钝痛席卷他的整条手臂。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插手我的事?”

  宁则远剧烈的耳鸣干扰下晃了神,转回头目光空洞地望着他。

  “你电影看多了?你当这是在救风尘?

  陆玮琛充当和事佬道:“你打他干嘛?这就是场误会。”

  他充耳不闻,一字一顿道:“你听好,从今往后我不想跟你有一丝一毫的瓜葛,你好自为之,别再纠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