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茶原本的好心情也没了, 他冷着脸对商轻离视而不见,转身想要故作潇洒地从泳池里翻身一跃跳上去离开,哪知道脚下一滑, 趔趄了下。

  身后的商轻离下意识伸手要抚, 被他反手甩开了,浑身湿哒哒的,颇有些费劲儿地爬了上去。梁茶生怕对方纠缠自己,挺直了腰板,忙不迭地三步并两步地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独自被留在泳池里的商轻离看着他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刚刚那点儿似乎曾经拥有过的轻快氛围又瞬间冰冻, 被一榔头敲得粉碎。

  他脸色白了白, 露出一丝挣扎和落寞来,心脏传来一阵阵刺痛。商轻离不明白,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闭上眼往身后冰凉的泳池倒去,屏息着缓缓沉入寒冷的水底。

  刺骨的水波光粼粼,将他整个人湮没,泳池里残留的那么点儿梁茶的气息完全消失殆尽。

  商轻离感觉心脏沉闷的完全喘不过气来, 却又自虐地始终溺在这片蓝粼的水里。

  这一瞬,仿若天宽海阔,满目苍茫,他成了真正的弃儿。

  他的梁茶……不要他了。

  商轻离缓缓靠在冰凉的泳池壁上,痛苦地一下、又一下地用头重重磕着池壁, 恨不得磕得头破血流也好,将他痛得要炸掉的心脏也剜出来。

  连他自己都察觉到的泪水抑不住地流出来, 很快又被池水稀释, 泛着无解的苦涩。

  许久,酒店泳池的工作人员以为没人, 前来关闭这里大厅的灯。

  商轻离才终于如淋湿的狗一样,狼狈又凄凉地泼水而出。

  一绺绺黑色湿发打在他冷白的皮肤上,他抬起眸来阴沉沉地朝那人扫了一眼,阴鸷而麻木的眼睛里血丝拉满,吓了工作人员一跳。

  他却旁若无人直接翻身上了岸,随手拿过洁白宽大的浴袍裹在身上,满身滴水地迈步离开。

  梁茶回到房间后洗了个热水澡,惯例用手机先直播。

  开播没多久,就有熟悉的粉丝涌进来问好。

  他下意识地注意到,那个叫吾茶的粉丝似乎还没上线,心里有点儿失落,很快又振作起来继续营业,准备先开嗓唱一首。

  弹幕上惯例有粉丝积极点歌。

  梁茶正准备挑一首时,直播间突然以一种高调张扬的特效显示。

  真爱粉【吾茶】已上线。

  他一愣,下意识就笑着打招呼:“欢迎吾茶,晚上好啊。”

  他想到吾茶给他打赏过那么多次,还没点过歌呢,于是借势问了句:“想点歌吗?只要我会的都可以唱。”

  他等了快三秒,对方一如既往地高冷,就在气氛要陷入冰点,他也准备开口插科打诨地盖过去时,弹幕上显示出了真爱粉才有的特别字体:

  [吾茶]:唱你唱的最多的那首。

  梁茶看到这句话一怔,他脑海里竟然意外冒出来了一首歌,于是他有些尴尬地笑了下:“我唱得最多的啊,我找找年度歌单哈。”

  梁茶从手机音乐软件里扒拉出来一看,愣了。

  那是一首过去两年多直播里,他唱得最动情的一首,也是心里最酸涩时,总容易一遍遍反复唱的。

  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伸手捏紧有线耳麦,心里竟有些打鼓,和莫名的难受:“那我就先唱一首《天后》,谢谢。”

  随着音乐响起,歌词一遍遍将他的记忆、情绪和灵魂裹挟代入曾经,那些刻意想遗忘的过去,梁茶的嗓音里充满了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故事,动人、真实而伤感。

  直播间的粉丝们听得心都跟着发颤,情到浓时,忍不住上头砸礼物。

  与此同时,在同一家酒店同一层楼相连的另一间套房里。

  商轻离静静听着梁茶的歌声,这半年来,他一遍遍反复回放着他的直播,早已将他的声音刻进骨子里。每一次回放,他唱了什么歌,他唱歌那天是什么日子,他都会努力去回想那天的他在不在梁茶身边,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梁茶那天是开心多一点,还是不开心多一点。

  他的歌里是不是有因为他难过,是不是又因为他伤心。

  每每听到回放里梁茶唱到最后,声音发颤时,他的心也会跟着抽痛。

  时光折叠的此刻,梁茶唱到副歌时的那句“你要的不是我”,喉头涌上来一股酸痛,而听到这儿的商轻离也终于支撑不住,扶手掩面。

  他为什么才懂!

  他为什么才懂……

  商轻离心口泛起一股腥甜来,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落下来,难堪地低头掩面,独自在黑暗而空荡的屋子,再也不敢去听梁茶的歌,仓皇退出了直播间。

  “梁哥……梁哥……”

  他想到他那天口不择言折辱梁茶的话,想到梁茶被他伤害的面目是泪痛到无法呼吸,此时恨不得穿回那时候,狠狠将自己捶在地上。

  那天和娄巍打架时,他无能狂怒,每一拳想要揍的人,分明是过去不知好歹任意妄为的自己。

  商轻离独自坐在黑暗的落地窗前,一瓶瓶红酒往下灌,双眼溢满了眼泪,低声唱着梁茶曾在直播间唱过的歌。

  一首《秘密》,一首《温柔》,一首《天后》。

  初听不知曲中意,再听已是曲中人。

  他唱得断断续续,沧然泪下,毫无形象地,眼泪糊着鼻涕落下。

  商轻离终于懂了那年大雪飘飞的墓地里,蜷缩在狭窄而泥泞的墓穴里,梁茶不敢宣之于口的心。

  而如今,只敢偷偷摸摸住在他一墙之隔的商轻离,再也没有勇气一遍遍撞上梁茶对他绝情而冷漠的眼神。

  “梁哥……我到底要怎么做……我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商轻离仰头再次灌了一大瓶烈酒,呛得鼻涕眼泪直流,又癫然地苦笑出声。

  梁茶一首没唱完,就发现那个点了歌的粉丝[吾茶]离开了直播间,他眸子微垂,独自唱完了歌,继续一如既往地直播。

  次日醒来时,他出门,看到两个保洁阿姨推着车从隔壁房间里出来,他一愣,昨晚去阳台透气时,隔壁连灯都没开,他还以为没人住呢。

  保洁阿姨两人边费力打扫,边不由抱怨:“满屋子的都是酒味儿,十几万的酒跟不要钱似地喝,这些有钱人真是会糟蹋。”

  另一个人说:“对啊,听说大早上的喝得胃穿孔大出血了,被个年轻人发现,着急忙慌地送去医院了。你说一个人喝那么多酒,不酒精中毒都是好的了。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珍惜身体……”

  梁茶听了个墙角,有点咂舌,暗暗告诫自己是时候好好养生了。

  他今天要去参加漫展上的商演,活动方派来的人和他对接,忙了一整天,和很多年轻的粉丝,尤其是喜欢听他唱歌的小姑娘或者小男生们握手,签名。

  梁茶听闻还有从别的城市大老远飞过来的粉丝,他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他以前从来没想到,原来真的有人会真心喜欢他,喜欢他唱的歌,会为了和他见一面,跨越山海而来。

  签售会结束后,累了一天的梁茶和粉丝们挥手再见,他也重新找了个便宜些的民宿先住了进去。

  毕竟,梁茶来北京之前都想好了不会再回广州了,但下一步在哪儿落脚,他还没想好。

  昨天在酒店泳池遇到商轻离,不知是偶尔还是……对方刻意为之。梁茶其实今天一整天都有点心不在焉,生怕商轻离又突然冒出来。

  他是真的有点累了,也怕了。

  他真的害怕商轻离再像之前那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说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想让他回到他身边。

  梁茶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性子,他真的怕自己心软,然后重蹈覆辙。那三年,与其说是迫不得已,不如说是他自己放纵为之。

  梁茶当晚坐着地铁又去了一次□□。从夜里两三点的时候,就抖着身子和一大群每年来来往往的旅客一样,缩在地下通道里等着。

  快六点的时候,他迷迷糊糊从地上的报纸上站起来,跟着乌泱泱的人群一块儿,从地下通道涌向□□广场。

  周一早晨的升旗仪式,伴着国歌,红旗冉冉升起,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他身上。

  梁茶抬起头来静静看着,想到了那年他刚考上北京的大学,他爸他妈还有娄哥打着送他来上大学的名义来北京顺便旅游。

  第一站就是一定要看□□升旗。

  一晃十多年过去,他第二次来看升旗,昔日的青春少年,如今身边寂寥,只有一个人了。

  而在人群后方,几米之外,刚从医院出来的商轻离不远不近地站在远处,看着抬头看天的梁茶,目光寂寥又落寞。

  这一整天,梁茶照着当年他兴致勃勃做的攻略,将曾经走过的路,看过的故宫再看一遍。而商轻离则不远不近地,就这么跟在他身后。

  他恍惚间也想起来,三年来,他也时常心血来潮会拉着梁茶出门旅游,可梁茶这人太宅,还懒得不爱动弹,大多都未能成行,总是棋差一着,临出门前有各种事耽搁了。

  再后来,他威逼利诱着必须要去一次,带着恶劣的心理,故意选的就是爬长城。

  那次一路上,梁茶是爬得气喘吁吁,哭爹叫娘,一路上完全忘了自己平时伏低做小的姿态,骂骂咧咧了商轻离一路。那时,商轻离脾气反倒很好,见他吃瘪,就意外身心通畅,故意在后面推搡着梁茶,鞭笞着他快爬。

  想到回忆里的过往,商轻离不禁笑出了声,再回过神来,目光追着那个此刻独自一人也爬得起劲,气喘吁吁的男人,目光中总有几分难过。

  梁茶觉得自己真他妈是傻逼透了,情怀归情怀,他脑子瓦特了,怎么还想来爬长城?刚刚买票时的那点儿豪情壮志和过往伤感,全都烟消云散。

  和他爸他妈还有娄哥爬长城输了的记忆还历历在目,这会儿脑子里又冒出来当初被商轻离那狗逼以金钱诱惑着爬长城的苦逼经历。

  这会儿没人陪,也没人给钱了,他磨磨蹭蹭地爬了许久,几个小时后,终于爬到了最高点。梁茶松了一大口气,张开双手,拥抱着山间扑面而来的风。

  天大地大,满目山河。

  忽然之间,梁茶无端从记忆深处想起来他和他爸的一次闲聊。

  那时他的名字撞了家喻户晓“凉茶”品牌,班上玩得好的,喜欢各种开他的玩笑,喊他“王老吉”、“加多宝”之类的,连念句广告词“怕上火,就喝王老吉”也得到他面前来嘚瑟。

  当然,某个心黑嘴欠的,也不少揶揄过他,给他取那种恶俗的微信情侣名。

  梁茶读书时就嚷嚷着要改名,上大学前就又提过,生怕把外号带去大学。

  那时,平时乐呵呵不着调的梁爸就是在爬上长城的时候,跟他摇头晃脑地掉书袋:“小茶,你的名字取的好啊,有道是‘人生似水岂无崖,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茶的境界,可是人生百态,回味无穷。”

  那时的梁茶刚高考完,还没从整天背的之乎者也里脱离出来,还真被他爸这个高中语文老师给忽悠了,觉得他这名字确实不赖。

  可等他大学一开学,自我介绍一出,满堂的哄笑声热闹喜庆,他就知道,得,外号又没跑了。

  再后来啊,他爸他妈为了保护他,双手死在他面前。

  梁茶什么都没有了,他们留给他的,也只剩这个名字了。

  梁茶眼神悠远地看着长城之外,白云千载空悠悠,他终于懂了他爸当初说过的那话,可是成长的代价,实在是太痛了。

  人生八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

  他把八苦尝了个遍,跌跌撞撞地扑落、溺水在这滚滚红尘里,将自己熬成了一盏泛苦的茶。

  “老梁啊,你这名字还是没取好,否则我这人生怎么这么苦呢。”梁茶苦笑着,转身背着夕阳开始下山,心里琢磨着,下山后到哪儿找个地方喝杯甜奶茶。

  商轻离没察觉到他突然要回头,狼狈地转身,拉上帽兜挡着自己,等人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他才略微松了口气,转头看着已经没入人群的梁茶,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下了长城,梁茶兜兜转转,买了一大杯热乎乎的黑糖珍珠奶茶捧在手里,一路走走停停,赶在日暮降临前坐上地铁,回了他住的民宿。

  商轻离一路跟着他看着他回到了住处,楼上的暖灯亮起来,他才惆怅地垂眸,在楼下站了许久,最后准时准点地戴上蓝牙耳机,听着梁茶直播的歌声,独自一人在寂寥黑暗的小巷子里,伴着影子往回走。

  沈渊找了一天,终于把突然跑出医院的商轻离找到了。他开车把人送回医院的时候,看到商轻离一怔,发现他素来黑色的头发间,竟然多了几根雪白的发丝。

  他不忍蹙眉,低声劝着:“商总,您最近是不是入眠障碍又严重了,睡不着也不能这么酗酒啊不是?要不要我联系一下您的医生?”

  商轻离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转过头去,浑身透着疲惫,低声回:“不用。”

  脑海里混混沌沌,闭上眼,全是梁茶。

  一天后,梁茶犹豫了许久,还是坐车来到了当初的母校,央音。昔日的学生,如今反倒成了游客。近乡情怯,他就像个异乡人一样,胆怯地,小心翼翼地走在这座还没来得及熟悉就离开的校园。

  曾经那不到两年的求学时光,时常会出现在梦里。

  他去了曾经上课的教学楼,走过林荫道,看着年轻的少男少女骑着车,抱着书相伴走过他的身边。梁茶的目光怀念又眷恋。

  而数米之外,藏在一棵百年大树下的商轻离,看到梁茶眼眸中的浓烈的情绪,那一刻,似乎什么都懂了。

  他心里溢出一丝渴望,还有欣喜来,迫切地想要弥补。

  “对,上学,梁茶不是肄业了吗?那就让他再回去重新读书!”商轻离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转身给助理沈渊打了电话。

  “沈渊,联系一下,给央音捐一栋楼和所有教学设备,想办法联系梁茶,让他回去继续学业。”

  接到电话的沈渊一怔,心里有点儿小小的震撼,随即雷厉风行地去办了。

  这边刚吩咐完,那边梁茶曾经的学长,现在留校任教同专业的教授陈季礼,就恰好在学院里看到了九年多没见的学弟。

  “你是……”陈季礼有些诧异地走近,“梁茶?”

  梁茶乍然被人喊出名字,有些难堪地躲闪,侧过头去,“不是,我不是……”

  那男人一怔,曾经阳光恣意的学弟怎么会……他突然想起来听说他后来家里出事退学了,眼神随即扼腕,又温和地掩藏那丝情绪,笑着开玩笑道:“梁茶,我是陈季礼啊,学长都不认识了?”

  梁茶刚刚其实也觉得对方眼熟,这下听到名字隐隐约约就想起来了,这学长还是当初他们班的班助,是他们学院有名的作曲系大才子。

  梁茶讪讪地转过头来,有些不大好意思:“学长……您还记得我呐。”

  陈季礼温润一笑:“当然了,你可是当时你们那届最招人喜欢的小孩,整天就爱喝奶茶,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人喊你什么来着,哦,叫‘甜茶’,对不对?”

  三十出头的男人了,还被曾经的学长喊出了这么羞耻的外号,梁茶当即脸就烧起来,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其实现在也喜欢喝的。”

  陈季礼开怀地笑着:“回来看母校,也不联系我?要不是我今天撞到,是不是就想跑了?”

  “走,学长带你去食堂吃饭,这几年味道变了几轮,有些口味又变回去了,你应该喜欢。”陈季礼大手一招,让梁茶有些盛情难却,于是就厚着脸皮跟着去了。

  远处,商轻离看着两人有说有笑地离开,心里酸得不是味儿,他按捺下情绪,臭着张俊脸,跟在两人身后。

  听到他们谈及从前,梁茶脸上时羞时笑的,表情生动鲜活,比对着他一张冰脸不知道好多少倍,商轻离心里更窝火了。

  可再窝火,醋坛子踢翻了多少坛,他都不敢暴露,只能青着一张脸死死盯着,生怕那男人对梁茶生出了什么其他心思。

  他随手拍了张陈季礼的照片发给沈渊:“查一下。”

  刚刚才联系上院长的沈渊:“……是。”

  那边捐款上学的事情,商轻离一直催着,从院长到下面,兜兜转转,这事儿就到了陈季礼手里,他正和梁茶聊着天,心里本来就为他当初肄业的事惋惜,这边手机震动,他打开一看,得知学校里得到捐款,可以让梁茶通过考核的方式,进行回校再复学。

  只是捐款的人一再要求,必须保密。什么说法都行,别提到捐款。

  陈季礼一怔,再抬头看向小学弟,心里感慨,这小学弟是遇到贵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梁茶,你说人生有时候就是兜兜转转,特别无常,有时候,你从哪儿跌倒,可能就又会机缘巧合,又重新从哪站起来。”

  梁茶听不懂他的禅机,只当是开解他,于是笑了笑:“学长,想不到这么久没见,您还会煲鸡汤了。那行,这碗鸡汤我干了。”

  陈季礼见他没当回事,于是更直白了些:“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再回来重新继续读下去。”

  “什么?”梁茶听得有些傻眼,“不是,学长,您别开我玩笑了,我都这把年纪了……”他有些尴尬地伸手摸了摸鼻子。

  “我是说真的,说来也巧,学院今年正好多了一个名额,九月份开学,你本来就是我们学校的学生,虽然时间太久,学籍注销了,但当初也是情有可原,我看你完全可以以社会考生的身份来参加个考核,如果通过了,九月份就可以回来复学了。”

  梁茶听得有些懵,他心里掩埋在冰雪之下的那颗心,因为这番带着希望的话而开始热了起来。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考上音乐学院,学音乐,做自己想做的曲子,唱他想唱的歌,成为一名音乐人,一直都是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梦。

  梁茶有些不敢相信地舔了舔嘴唇,讪讪道:“……真、真的可以啊?不过我都多久没学了,什么东西都还给老师了,考核恐怕也考不过现在那些学生了吧?”梁茶下意识地想打退堂鼓,不自信起来。

  背对着他们坐在他们后面的商轻离听到这话,心里生出一分心疼,偏偏梁茶还是在犹豫,“要不还是算了吧……我这样的,早就过了创造的年纪了,更何况本来就没什么天赋……”

  “什么叫你这样的!明明就想,为什么要说不?”商轻离生怕他就这么拒绝了,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暴露出来,打断了他期期艾艾不敢向前的话。

  梁茶一怔,看到突然冒出来还妄想插手他的事的商轻离,顿时火气就冒了上来,怒了:“你——你怎么在这儿?!你又跟踪我!”

  商轻离一噎,他目光有些躲闪,岔开话题:“不是,这碰巧的不行啊,北京城那么大,我想去哪儿不行?先不说这个,我是说你这个复学的事儿,你那么厉害,唱得那么好,不就报个名考个试的事儿吗?你怕什么啊!当初都能考上,现在还考不上了?”

  “你——”梁茶被他一骨碌话气得哑口无言,又碍于自己的学长在旁边,不想被人看笑话,他最后忍无可忍,忙对旁边的学长抱歉一笑

  ,“学长,不好意思,这个事儿我考虑考虑。我和他说点事,先走了,下次我请您吃饭。”

  他说完,当即一把拽上商轻离的手铁青着脸把人拽离食堂。

  商轻离低头看他攥着自己的手,感受着久违的温度,哪怕对方生了气,心里都隐隐为此感到一丝愉悦。

  可这愉悦不到半分钟,梁茶将人拽到了附近的篮球场,狠狠甩开他的手,怒目而视:“商轻离,你这人怎么这么阴魂不散!我的事儿要你管吗?你还以为你是我金主呢!”

  商轻离愣怔在原地,他逞强地扯出个恶劣的笑来,刚张口想说点什么,就再一次被梁茶眼中的抵触、防备和厌恶刺痛,到口的话也全部溃不成军。

  梁茶看他这么一言不语地看着自己,有些失神落魄的模样,心底竟然会生出几分不忍,他压下这种情绪,冷笑:“商轻离,你他妈是死脑筋吗?谁离了谁不能活啊?我梁茶不就是个玩意儿吗?你当初多潇洒啊,现在至于在我面前这么演吗?”

  他冷嗤一声:“我以为你真出息了,起码能做到体面,好聚好散,这么阴魂不散可真太掉您商二爷的面了吧?”

  商轻离听着他的话,嘴里不断泛着苦,喉头滚动着,再怎么伶牙俐齿的人,现在到了梁茶面前,都成了个舌头打结的哑巴。

  他只能攥紧身侧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梁茶深吸一口气,不欲与他再多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梁哥!”身后传来商轻离再也压抑不住的嗓音。

  梁茶顿住,胸腔泛起酸涩,鼻腔发酸,他哽着咽下去,强迫自己冷酷一点,再冷酷一点,迈步往前走去。

  “梁哥!你别走!”商轻离终于忍受不了,从他身后扑上去一把抱紧他,声音带着哭腔颤抖,“梁哥!你别走好不好!我真的知道错了我错了!你别走……别走好不好?我没有演……我真的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他颤抖着声音,死死抱着梁茶不敢放手,害怕他就像无数次梦里那样离开,“梁哥,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你别再用那个眼神看我好不好,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你不是喜欢我的吗?你不是想和我好好在一起的吗?你唱的歌我都听懂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商轻离连自己都没察觉,他满脸都是泪水,哭腔声音颤抖,却依旧不肯放手。

  梁茶被他紧紧抱着,心里软了一瞬,可听到他那句“他都听懂了”,他又忽然惊醒,什么叫懂了?

  商轻离这个情场高手明明早就明白他的心,还刻意忽略和肆意玩弄,他把自己骗得还不够吗?

  梁茶脸上湿凉一片,他狠狠伸手擦干,毫不犹豫地用力掰开他抱着自己的手指,冷道:“不可能。”

  商轻离不肯放手,梁茶就低头狠狠咬了上去。哪知道商轻离吃痛到手指血肉模糊,还是死死抱着他。

  梁茶心里只觉得悲凉,他只得反手用力甩开他:“商轻离!你别逼我恨你!”

  只一句,满面是泪的商轻离一怔,手松了一瞬,梁茶迅速挣脱开他,转身大步流星地就走。

  商轻离就像才回过神来,痛得不管不顾地朝着他的方向疯了一样地大喊:

  “梁哥!梁哥你回来!梁哥……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你别不要我……梁哥!”

  梁茶听着身后他声嘶力竭的哭声,心乱如麻,只能加快脚步逼着自己一步步离开。

  他绝不能回头,绝不能心软。

  绝不能……再重蹈覆辙。

  好在这是上课期间,篮球场附近没什么人。

  一直跟在附近的沈渊看到他这样都惊了,目露不忍,快速上前将完全失态了的商轻离抚起来,忍不住劝道:“商总,要不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您也许还能遇到更好的呢?”

  商轻离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一口打断他,哭腔中满是愤怒与仓皇:

  “——放你娘的屁!我他妈不要别人!我就要梁茶!我就要梁茶!!”

  “……我他妈就要梁茶!”

  “你把他找回来!你把他给我找回来!!”

  他似乎也感受到了沈渊的为难,整个人彻底崩溃,双目猩红地看着梁茶离去的方向。

  整个人像个丧家犬一样,一遍遍重复:“梁哥……你别走……你回来……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