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进了高中之后,经常会有的感受。

  江望不着痕迹攥住发麻的手指尖,试图将视线从眼前的罪魁祸首身上移开。

  那两个圆圆的点痣,尖尖又带着钝感的鼻尖——晏怀瑾长得很美,江望越长大,越能明确地意识到这件事。

  他的审美在过去的时光里已经被塑造成晏怀瑾的模样,后来遇到的其他人在他眼里不过小姿小色,再没有这样惊艳的感觉。

  太奇怪了,江望感受着胸膛里那颗心的跳动,眼睛违背了主人的想法牢牢盯在晏怀瑾脸上,像狗舔骨头一样,将已经日日看过的轮廓一遍遍描摹。

  又这样了。

  晏怀瑾一笑,轻轻伸手点在江望额头上。

  每次和这孩子说不了两句话,这孩子就走神。

  “话说回来,小望,下次再比赛,要……”

  晏怀瑾一时想不到形容词,除却和黄毛男生那一场,江望解决对手的方式总是又迅速又狠厉,似乎是用了最少的时间成本就将对方解决了。

  “要怎么?”

  年长者忽然顿住不开口的模样,让江望眸色深了些。

  那颗唇珠,被挤得不停颤抖。

  “要温柔一些?”

  晏怀瑾拿不准这个形容词。

  江望既没有恶意伤害对手,也没有违规作弊,他的要求听起来像是无理的家长,为了凸显自己的权威性,非要在自己所知不多的领域放下的戒条。

  没有任何逻辑。

  但,晏怀瑾想着江望刚刚在台上的表现,男生那样的比赛方式,总让他联想到童话故事里凶残的野兽,时刻注意着猎物的表现,一旦猎物出现松懈,就会毫不犹豫撕裂猎物的脖颈。

  冒着热气的鲜血没来得及喷溅,就被野兽那张大口吮吸入腹。

  晏怀瑾打了个寒战,被自己的想象吓到,怎么会呢,小望才不是那样的人。

  那双狗狗一样的黑眸浮现在眼前,晏怀瑾觉得自己真是想多了,小望就算进到童话故事里,也是一只棕色的短毛小狗,和野兽根本扯不上关系。

  另一边,虽然江望不知道晏怀瑾为什么提出这个要求,但不妨碍他答应对方。

  “我知道了,但是怎么样算温柔呢?需要我放放水吗?”

  江望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具体指向。

  放放水。

  晏怀瑾又苦恼了,自家小孩来比赛不让用全力就算了,还得给对手放水。

  这么想着,他改口道:“还是算了,就按照你之前的打法就行,不用改。”

  上一句话还没有两分钟,现在就忽然变卦,江望虽然疑惑一下,但他向来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好。”他答道,“我知道了,哥哥等我今天给你拿冠军。”

  男生的语气很淡,明明是一句自勉的话,从男生的嘴里说出来,好像真的就要实现了一样。

  晏怀瑾低头吹了吹浮在水面上的茶叶,针状的茶叶散出一个圆形的豁口,晏怀瑾对着豁口方向酌了口茶水。

  后来,真的就如江望说的那样,江望赢下了青年组的冠军,带着奖牌回了家。

  明明以前这么可爱,晏怀瑾又是一声叹息。

  真是,看不懂现在的小孩,放着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不喜欢,偏要喜欢到他身上来。

  晏怀瑾不敢信,也不愿信。

  紧接着,晏怀瑾又想起一件事。

  不知道初阿姨知道吗?

  江文林和唐元禄在一起这件事。

  晏怀瑾是约莫一年前才知道这件事的,说是知道,其实是他猜出来的。

  像是装了电动雷达,他们的圈子一般有自己认人的方法,让他们大多数时间能轻松认出属于自己圈子的人。

  不能说百分之百准确,但至少能达到近80%。

  晏怀瑾在国外上学时,这雷达甚至在跨性别者身上都一样适用。

  说来也奇怪,虽然他和江望好像已经混成了亲生兄弟,但两人对彼此父母都算不上多熟。

  大概一年前,在一个公司的年会上,他受邀前去,偶然见到同样受邀的江望爸爸,和他那个秘书一起。

  或许是因为唐元禄气质的原因,晏怀瑾总觉得和他没差几岁,两人没多久就熟起来了。

  唐元禄甚至让他不要客气,叫叔叔就好。晚间饭局上,更是把他安排到一桌上。

  顶着一桌大老板的压力,晏怀瑾谈笑自如,和唐元禄时不时躲在一边说小话。

  说着说着,看着江望爸爸一杯接着一杯喝酒,晏怀瑾好奇地问了一句,“唐叔,你不用帮他挡酒吗?”

  他记得以前自己爸爸的秘书是会帮忙挡酒的。

  晏怀瑾也没在意,就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唐元禄忽然就卡壳了,支支吾吾说了好半晌,最后语言组织失败丢出一句,“他、他酒量好,不需要我喝酒。”

  难得说句不算谎话的谎话,唐元禄说完就心虚地去夹菜,一丝眼神都没敢往旁边放。

  晏怀瑾当时就有了点猜测。

  本来遇见唐元禄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的雷达滴滴滴滴响。

  晏怀瑾目光在唐元禄和江望爸爸之间转了几圈,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这事本来只是个猜测,晏怀瑾或许过两天就忘了。

  但酒饱饭足之后,他正巧去后花园吹吹风。

  夏日夜间的后花园,像是一幅不可多得的美丽画卷,园中的树木张开一片巨大的树荫,亮银色的月光洒在靠近湖泊的一面。

  微凉的风吹在脸上,晏怀瑾晚间朦胧的醉意轻而易举去了大半。

  正当他觉得已经清醒地差不多想原路返回时,静谧的后花园就传来了第二人的声音。

  “我早说别喝这么多,你又喝这么多,下次再喝这么多,我一定不管你。”

  是唐元禄的声音,和他们刚刚交谈时的声音并不一样,这里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嗔怪。

  虽然很奇怪,但这确实是晏怀瑾所能想到的最恰当的形容词。

  晏怀瑾无意窥探别人隐私,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树后侧,却还是从余光里瞥见了,唐元禄和江望爸爸的身影。

  他们的身叠在一起,或许是唐元禄没办法用一只手臂架住江望爸爸,他采用了面对面的姿势,抱着江文林的后背,两人慢慢往外挪。

  晏怀瑾想到后花园外侧新建的停车场,想来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了。

  唐元禄看上去就不像是有力气的,脸色总是病怏怏的,江望爸爸个子又大,看着就费劲。

  唐元禄不知踩到什么,一个踉跄,眼见两个人就要跌倒。

  晏怀瑾顾不得什么隐私,想赶过去帮个忙。

  脚下刚一动,眼底印出的身影让晏怀瑾僵在原地。

  江望爸爸把唐元禄抱起来了。

  还是公主抱。

  江望爸爸的步子很快很大,喝了酒看起来对他影响并不大,只是没有这么稳。

  倒是他怀里的唐元禄,愣愣在他怀里半晌,才突然冒出一句:“你刚刚是在骗……”

  两人的身影渐渐走远,说出的话也无法再被捕捉,两颗头颅在拐角处还极其亲密地贴了下。

  晏怀瑾彻底明白了。

  江望爸爸和唐叔在一起了。

  那天夜里,他想了许久,要不要告诉江望以及怎么告诉江望。

  后来,晏怀瑾放弃了由自己告诉江望的想法。

  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是江望爸爸和唐叔的隐私,该尊重他们的隐私。

  这件事就一直拖到现在没讲。

  但晏怀瑾想不明白的是,看起来江望爸爸似乎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江望,是在等什么吗?

  虽然看不懂江望爸爸的做法,但晏怀瑾确实很喜欢唐元禄这个人。

  唐元禄总是给他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有着十足的稳重又杂糅着不可忽视的稚态,他是第一个让晏怀瑾觉得即便有着年龄差也还是能像同龄人的朋友。

  虽然唐元禄让他喊叔,但晏怀瑾私心觉得两人之间其实可以用姓名称呼。

  没想到三十也能交上个忘年交,晏怀瑾喝下最后一口,拿着手里的茶杯走进了厨房。

  他今天喝的茶叶就是前几天唐元禄送的,虽然他们俩之间的交流不多,但礼物什么的却一直不少,你送送我,我送送你。

  就前两天,唐元禄才给他寄了盒干花,说是让他帮忙选选,选个一二三四的排名。

  晏怀瑾一个花艺外行人,看不出来任何门道,只能凭着摄影师的审美,帮着对方挑了挑。

  收到回信的唐元禄相当开心,还给他包了个大红包。

  晏怀瑾觉得唐元禄最近似乎在干什么,但是没贸然去问。

  越是成年人,彼此越需要空间。

  不过,晏怀瑾重新冲了杯茶水出来,江望弯了这件事也有一个好处,就是应该对他爸的事情没有这么排斥了。

  知道自己爸爸是个双性恋,对原来的江望冲击肯定比现在大。

  这么想着,晏怀瑾茶杯一放,就着夏日的透过窗户的日光,悠悠然闭上了眼。

  江望凌晨一点多上工,这终于得了休息的空,虽说心里急着想回家见晏怀瑾,却还是按照原计划驱车去往另一个地方。

  山林间尖顶别墅被重新涂装过,和路上其他别墅看起来完全不是一个风格。

  别墅的外墙被阳光照耀得闪烁着金光,在山间蓝天白云的衬托下,好像一座宁静的山中城堡。

  这大变的风格让江望一直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知道看到从门口经过的人脸,才确信自己没有走错。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是因为唐在病床上躺了很多年,他的心智在这期间是停止生长的,才会给燕子这样的感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