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望的疑惑没能持续太久。

  节目安排的环节相当紧促,一个星期的时间,既需要他们加班加点的练习时长砸出真正吸引人的演唱,还需要各位嘉宾老师配合着一起录制练习之外的插曲。

  江望上台的时候谦让着几位前辈,自然就和初齐紧邻着坐在了最右侧。

  初齐紧张地把椅子往远离江望的地方轻拉一下,又在江望一个眼神甩过来的时候哆哆嗦嗦不再动弹了。

  说起来,虽然初齐和江望叫板这么多年,初齐对这位表哥一直都是比较害怕的态度,毕竟从小就又高又黑、又凶又壮,每次对上眼,都让初齐幻视小时候动物园里见到的雄狮。

  一爪一脚印摇着尾巴逡巡领地,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块肌肉都蠢蠢欲动,等待着用锋利的爪尖撕碎踏进领地的一切活物。

  初齐又打个哆嗦,想到了自己印象里瘦瘦弱弱的长发男人,真不知道晏哥是怎么能和这样的人生活这么长时间的。

  稀稀落落的步伐向着演播室靠近,紧接着步伐变得杂乱起来,看起来是来了很多人。不一会儿,满头银发的男生从门外探头,对上几人视线时,慌慌张张推门进来,弯腰打招呼。

  江望脚尖一动,转了下椅子方向。

  是他们组的余歌。

  “进来坐下吧。”他替着男生解了围。

  30个大小伙子鱼贯而入,自发在他们面前的成排的椅子找到座位。

  一个个看上去朝气蓬勃,不少人还带着象征着年轻的婴儿肥,花花绿绿的头发各式各样。

  正襟危坐的模样好似在参加什么高大上的会议。

  “放轻松些,我们今天来不是来检查大家功课的。”脸圆圆的许芊老师第一个开口,脸颊酒窝也跟着出来打招呼,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模样。

  下面的练习生这才放松些,有个挑染了蓝色的男孩子,大着胆子提问:“那老师今天来干什么啊?”

  “自然是来给大家解决问题的,大家有什么疑问,都可以在这提出,我们来试着帮大家解惑。”依旧是几人之中年龄最大的许芊老师开口,剩下几人随着话语配合点头。

  “那,那我先来——”

  余歌猛地举手,许芊老师示意对方继续。

  “我想问各位老师因为什么进入演艺圈的呢?又怎么保持自己初心不变呢?”

  因为什么进入演艺圈——

  江望的思绪随着对方的提问走远。按他的性格和人生规划来说,踏进娱乐圈绝非最好的选择。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进入娱乐圈的呢?

  江望回忆起他已经不甚清晰的所谓“初心”。

  “江望!莫要再胡闹!去娱乐圈像个什么样子,娱乐圈哪是你能混的!”

  江文林的怒斥还在耳畔。

  江望充耳不闻,只是把录取通知书摔在对方面前。

  或许是江文林为了逃避责任,从他离婚后,江望便在管家的运送下,辗转于一个又一个兴趣班之间,音乐和舞蹈算是他坚持得久的其中之二。

  他进入娱乐圈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考察自己具备了一定的专业水平之后,才萌生的想法。

  想法的起点,江望从前觉得是初代芙。

  初代芙的妈妈、他的外婆,曾经是家喻户晓的女演员,却在巅峰时息影结婚生子,直到现在几乎销声匿迹。

  初代芙毫不掩饰她对此的可惜,即便外婆一直表示这是她幸福的选择。初代芙却总是把曾经有外婆参演的老影片翻来覆去观看。

  这种遗憾之情,在江望18岁那年到达顶峰。

  外婆患癌去世了。

  初代芙趴在病床前,泣不成声,第一次向江望提出请求。

  “我们去帮外婆完成梦想吧。”她说。

  白发苍苍,总爱逗着自己玩,时常给自己买零嘴,说着未来要一起去旅游的开朗外婆就那样消逝了所有生机,那同样是江望心底一道不可触及的伤。

  江望没多想,他握住初代芙的手,答应了初代芙这个看似不太公平的请求。

  站在他身后的晏怀瑾目睹了全程,虽然他也不赞成江望进入娱乐圈,却只是将手抚在江望肩膀,沉默地站在一旁。

  葬礼那天,正逢降甘霖。

  来参加葬礼的人来来往往,鞋底踏上大理石,发出让人心颤的“哒哒”声。

  江望站在撑天的礼堂内,看着窗外夜色里的连绵细雨,转头不安地去问他身后一袭黑西装的晏怀瑾,“哥哥,你说,我、真的会成功吗?”

  后面几个字很轻,江望生怕自己说得重一些,就要对不起棺材中宠爱自己的老人。

  晏怀瑾的黑发被蝴蝶结圈住,他站在沐浴着室内顶光的光柱之下,一张脸被光映出光晕,好似自带柔光,桃花眼里一池清潭,唇珠被拉长。

  晏怀瑾笑着,他说:“小望,你会的。你会在万人瞩目之下拿到属于你的荣誉。”

  “我相信你,小望。”

  他说了两句话,前一句信誓旦旦,后一句暗含鼓励。

  江望漂浮不定的心,在那一刻安定下来。

  人会很坚硬,看似铠甲满身、刀枪不入。也会很脆弱,只不过是一句话、一碗粥、一个帮助、一个惊喜,就会好像得到了盛大的救赎。

  从此,再也不惧前路的艰险,疾风骤雨也无可奈何。

  江望就是在那句话里,终是补全了十几年来对于父母离婚的惶惶不安。

  外头无端夜色,他的光就在这里。

  江望看到手表上的时间,21:57。

  江望猛地闭了下眼睛,那年二十二点差三分,他寻到了他的光。

  夜色下他的玫瑰,是天神降下的赏赐。

  那个时间后来被设计成纹身,纹在江望的大腿外侧。

  江望指尖微动,隔着裤缝摸上自己纹身的位置。恰好轮到他回答问题,江望开口:“我的原因很简单,只是家里人的期许罢了。但——”

  他停顿一下,手指敲着纹身,“我能保持初心还得益于——”

  江望的回答再次卡住。

  是什么呢,他该在此刻为晏怀瑾安下什么身份呢?

  不止一次的想法再次涌现,他不想限于哥哥弟弟的身份,至于到底想要什么,江望还没有想好,几十双眼睛盯着他,他必须给出回答。

  江望启唇,吐出剩下的字。

  “我的玫瑰。”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摈弃了哥哥弟弟的身份,将那团迷雾似的私心包裹在短短四字之内。

  或许是江望的语气太过虔诚又太过认真,剩下四位嘉宾老师,连着下面练习生都愣住一会儿,才开始鼓起掌来。

  江望过年上热搜那阵儿,正是练习生能上网冲浪的时候,也知道江望嘴里说的人是谁。

  “因为他一直待在我身边,才让我长途跋涉的同时不至于忘记来路。”

  江望继续把剩下的话说完,在练习生的掌声中把话筒递给下一位。

  初齐正啃着指甲,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望皱眉,不能不开口提醒对方:“初老师?”

  “嗯?啊、抱歉,走神了。”

  初齐赶忙接过江望手里的话筒,开始他的发言。开始有些磕巴,后面才慢慢流畅起来。

  江望凝神听了会儿,没听到什么值得自己花费时间的内容,敛眸看向鞋尖,开始光明正大地走神。

  录制又持续了一会儿,演播厅内30几号人就开始各回各家,各自准备练习去了。

  几天的练习时间一闪而过,江望最终还是帮着初齐排练了不少。再怎么说,也是他妈的侄子,回头被他妈知道,还不知道怎么念叨自己呢。

  江望回想起他妈数落人的模样,屈于想象之下的淫威,还是给初齐帮了忙。

  又不会让自己少块肉。

  江望拧眉看着舞台上的彩排,练习室和真正的舞台终归有不少差距,再加上他们这次的队伍是少见的双数队,自然在动线上没法完全复制单数队伍。

  这也就导致,舞台上几人的时不时就撞在一起。

  江望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挥手让几人重来一遍,“不要慌,看准位置,这里和练习室只差在地板而已,看准自己的标记,就一定没问题。”

  “麻烦各位老师,我们从头再走一遍。”江望礼貌和台下工作人员打招呼,一脱帽子,抬腿踏上舞台,“来吧,我们一起,便害怕,心神放到音乐之上。”

  几人忙不慌点头。

  灯光打下,音乐响起,耳返里节拍也刚刚好。

  一曲终了,导演欣喜探头,“好多了,这直接上舞台都行。”

  江望神色松了些,没急着检查显示器,“再来两次。”

  他重新站回开始的位点,言辞里的认真感染着在场每一个人。

  又是两遍之后,江望确保几人没有任何问题,才结束了今日的彩排。

  “感谢各位了,辛苦了。”江望带着几个练习生道着谢离开。

  “照这样下去,你们几个人出道应该没问题。”

  在行驶的车子里,江望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几位练习生先是吓了一跳,紧接着面上隐隐浮现潮红。比之剩下几位嘉宾老师,江望算是“不近人情”的一个,他们的日常就是练习、纠错、再练习,循环往复。

  旁的组见了他们都说和江老师一起能力是上去了,也怪磨人的。

  娯繥

  这下江望忽然开口这么一句话,无异于对几人几日来努力的肯定,几人怎么能不高兴,个个眼睛亮晶晶的。

  江望瞥了一眼几个难掩激动的练习生,转头看向窗外,“先别激动,明天还有表演呢,那才是真正重要的。舞台下的汗水不值一提,舞台才是唯一的标准。”

  江望的语气很淡,几人却都听出来话里的善意提醒。

  “谢谢江老师!”“谢谢望老师!”……

  几个男孩一阵感谢。

  江望看着窗外依次经过的高大树干。

  他过去不是会说这些话的人,他不过是把晏怀瑾教给他的东西依葫芦画瓢表现出来而已。

  晏怀瑾真的改变他许多。

  明晚,他就可以见到晏怀瑾了,江望轻轻闭上眼睛,想着要不要送晏怀瑾个惊喜。

  只是,没想到,他的惊喜还没能送出,自己就先收到一份惊大于喜的惊喜。

  这可真是个惊喜。

  江望的拳头打进Bernie凹陷的侧颊时,没有半分犹豫。

  作者有话要说:

  小狗到现在还以为那些澎湃的感情是感谢

  唉,小狗情商不够啊

  觉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