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68章 一次完满

  02年5月13日上午9时09分,梁润林的办公桌桌角被一只手敲响,他抬头看见社长,以及社长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

  9时15分,他走进社长的办公室,反手关上门,社长已在办公桌后坐下。

  他对社长这样的笑容隐隐有了某种猜想,想起前段时间他和社长在酒席间半醉半醒时开下的玩笑,半信半疑地接过社长递来的文件夹,一枚香槟色的请柬忽然从中掉了出来。

  梁润林弯腰捡起请柬,请柬的厚度与质感为他的猜测增添了某种重量,与此同时社长开口笑道:“没想到真让你小子猜中了,警务处副处长的千金——许小姐,和那个倒插门——叫什么秦樟的,婚礼时间和地点都定下了。”

  梁润林心里一惊,打开请柬的动作变得漫长、充满坎坷,好不容易翻开到中间页,上面赫然是一对新人的名字。

  再往后翻,是婚礼的时间、地点与流程。梁润林草草翻了一遍便阖上了,请柬的硬壳面上,凸起的烫金花字仿佛誓要在指腹中心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9时47分,梁润林离开了社长办公室,带着那份文件夹与请柬,坐回他的工位,仅仅因为他打赢了一个不正式的赌,这位千金和她出身寒门的未婚夫的婚礼,则由他来代表报社出席。

  之后从5月13日至7月5日的漫长等待中,梁润林逐渐了解到,此次婚礼的规模不是很大,受邀的记者因此也只有寥寥数人,他猜想自己应该感到荣幸。

  实际上梁润林感到的却是不屑,恰如他打赌时的满不在乎。那时人人都说许氏千金拖这么久还没有半点结婚的意向,怕是要去父留子,唯独他格外笃定,许澜和秦樟一定会结婚。

  会结婚。婚礼场地会是海边、青草地上,在温度适宜的良辰吉日,礼服、气球、手捧花、钻戒,誓言、亲吻、掌声,他闭着眼睛都能想象,一场盛大的、庸俗的上层阶级的婚礼。

  有钱人无非都是这样,煞费苦心地想要弥补自己在情感上的黑洞,虽然这比粉饰财务报表上的黑洞要难得多,不过相应要承担的责任则是微乎其微——堪称一次完满的交易。

  02年7月5日9时38分,梁润林手持请柬,西装革履地出席了婚礼现场。

  他的脖子上挂着相机,名片放在西服的口袋里,一眼便可以看得出身份,除此之外,他的脑子里也装满了临行前社长向他提的要求——尽可能地美化这场婚礼与新人间的感情。

  梁润林仍旧感到不屑,不屑于从西服口袋里摸出他的名片到处分发,更不屑于用相机记录他眼前的景象,只有视线正在到处逡巡着,自动识别他所见到的面孔极其对应的身份。

  9时59分,他成功搜寻到了罗家人的身影。

  首先是Eric,已逝之人罗德曜的长孙,那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戴了白色的领结,西服贴身但不贴合动作,他抱着怀里的游戏机飞速地跑在撒满花瓣的红色地毯上,蛇行穿过摆放在两侧的花架,给在最后紧急关头确认现场进度的工作人员带去了极大的困扰。

  他的母亲,罗英韶,出现在两分钟后。

  罗英韶穿着很细的高跟鞋,不方便行动,光看表情也似乎并不打算去拦她到处闯祸的儿子,再过几分钟,她的丈夫来到她的身边,以倨傲的姿态环视四周。

  这对夫妻相识国外、同一所大学中,彼此为对方的初恋,虽然搞不懂罗英韶是否只是看上了对方的一张脸和闲散的生活理念,总之他们婚后倒是和谐安稳地度过了十数年,这应该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功劳。

  10时21分,梁润林穿过高大的棕榈树,在斑驳细碎的光影间,见到了站在远处树荫下周敏君同她丈夫。

  周敏君略弯着腰,屈肘将手机贴紧耳边,说话的声音和幅度都很小,而她的丈夫双手背在身后,似乎是在眺望更远处的沙滩与海岸,不过耳朵下意识地向周敏君握手机的那只手靠了靠。

  梁润林有更重要的任务记挂在心,停顿数秒后离开了棕榈树林。10时58分,婚礼开场,梁润林仍未找到罗邱淇,犹豫再三,他在坐席后排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说好也好,两名花童的身后,许澜的父亲捧着许澜的手经过他的身边,婚纱裙摆轻扫过地毯上的花瓣。梁润林跟着站起来鼓掌贺喜,又随大流坐下,戒指折射出的光芒忽然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也就是这一下,他分别看见了罗邱淇、罗毓,以及罗毓右侧头发微卷的一位年轻男性的背影。

  三人间的交流较多地集中在罗毓和那位年轻男性之间,罗邱淇偶尔侧过头,罗毓不大理他,倒是卷头发的年轻男性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频频越过罗毓看向他。

  新人交换对戒、在众人的注目下拥吻,这是极近完满的时刻,梁润林却兴致缺缺,低头摆弄了一会儿相机。

  梁润林成为记者这么些年,大多数时候他对自己的所见和所闻都持有怀疑态度,唯独对自己所感秉持着独断的笃信。

  可以归功于运气,也可以像梁润林认为的那样,是自身洞察力的加持,他在事业上始终走得一帆风顺,目前还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行为准则。

  再抬头时,梁润林注意到罗毓挽着年轻男性的手已经离开了坐席,罗邱淇不知所踪,而那对新人也正搀扶着彼此,走进人群里接受祝福。

  梁润林的脖子上挂着相机,于是也被叫了过去,拍完新人还得拍别人,好不容易等到大家的兴致褪了,他直起背,放眼望去目标人物一个都不在视线范围内。

  往场地外走的路上,梁润林又出了一身汗,他走回棕榈树围成的步道,心想该是时候押一把罗邱淇了。

  时过正午,棕榈树的叶片被日照蒸出的气味弥散在水蒸气中,树冠太高,但树干排布整齐,隔绝了婚礼场地内的大半噪音,梁润林走了一半的路,再往前走便是一大片白色屋顶的建筑群,恍然觉得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便顿住了脚步。

  声音不高不低,很明显能听出来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梁润林下意识地往树干后面躲了躲。

  他弯腰躲在草丛后面,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看见了面对面站着交谈的许澜和罗邱淇。

  梁润林用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相机。

  许澜换了一身裙子,站在树影里,罗邱淇离她不算近,但两个人身处暗处,表情实在模糊,说的话也断断续续的,梁润林在这短暂的两分钟内想了一百种新闻标题组合排列的可能性,偏偏位置太糟糕,他相机举了半天都拍不到他想要的画面。

  眼见着许澜转身就要离开,梁润林随便按了一下快门,还没来得及检查拍到的内容,刚准备离开现场,走两步差点和一个个子很矮但是表情很吓人的年轻男性撞个正着。

  梁润林心脏猛跳,认出眼前这位就是他的目标人物之一,阮氏竹。

  阮氏竹的头发被风吹得散开,遮在眼睛上方,他的眼睛很黑,目不转睛地直视过来时带给梁润林一种强烈的心虚感。

  阮氏竹抿着嘴看了他几秒,随后视线从梁润林身上擦过去,同时罗邱淇朝他们两人走了过来。

  梁润林绞尽脑汁找了个来看风景的借口,抽出口袋里的名片,递给了罗邱淇。

  如果漫不经心地谈论起他刚刚看见的场景,诱导性地提起许澜,把矛头直接引回罗邱淇身上也并非行不通——事实上梁润林也想呛一呛罗邱淇,毕竟就现状来看,罗邱淇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然而阮氏竹先开口了:“我想起来你的戒指放在哪里了。”

  他跟罗邱淇说话完全没顾忌外人在场,梁润林不知该不该走,瞥见罗邱淇的手上确实不见那枚据说和阮氏竹同款的对戒,但阮氏竹手上又有,便厚着脸皮没动。

  “在哪?”罗邱淇问,顺便将阮氏竹额前的头发拨开了。

  “zuzu的肚子里,”阮氏竹皱着眉,缓慢地讲出他的推理过程,“离家前你说zuzu最近学很坏,我们一不在家就偷吃零食,所以你说要先看着它吃饱饭再出门,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你往他的狗粮里拌鸡肉和鸡蛋,摘手套的时候,戒指不小心掉了下来。”

  阮氏竹自顾自地往下继续说:“zuzu吃饭什么都往嘴里塞,如果真的被它吃掉了,是不是要尽快联系医生比较好。”

  他说着摸出手机准备拨号,罗邱淇忽然抬手按住了阮氏竹的手腕,中指上一圈白色的戒痕,梁润林分明看见了,并且怀疑罗邱淇是故意在今天不戴戒指。

  阮氏竹没再拨号,抬头看向罗邱淇的眼睛。

  “戒指不在zuzu的肚子里,”罗邱淇说,每一句都完美契合梁润林的猜想,“我骗你的,说找不到了。”

  阮氏竹收回手,将手机塞回口袋里,怪异地沉默了。

  梁润林这下是真的觉得不该留下,想走却挪不动步子,幸好罗邱淇性子急,从来不会让阮氏竹等太久。

  “其实本来是想丢你的,但是你连晚上睡觉都要戴戒指,我早上故意用牙膏弄脏你的手,你也没有摘下戒指,所以就故意把我的那枚藏了起来,骗你说找不到了。”

  阮氏竹看样子像是有点生气,罗邱淇笑着靠近他按住他的肩,把锅又甩给了阮氏竹:“跟你学的,谁叫你上次和我妈联合起来骗人,帮zuzu打掩护。”

  阮氏竹推了他一把,转头就要往步道出口走,罗邱淇紧紧地扣住他的手腕,梁润林看见罗邱淇紧接着摘掉了阮氏竹中指上的戒指,重新推了一枚新的回去。

  不对,梁润林观察敏锐,很快就发现了,不仅仅是换了一枚戒指,连戒指所在的位置也变了。

  罗邱淇鲜少有感到如此不自在的时刻,他抬起头叫梁润林“梁先生”,又问:“麻烦你帮我们拍一张合照可以吗?”

  梁润林也想摆脱眼下的尴尬时刻,拿起相机快速地调整好拍了两张,罗邱淇也没有接过相机检查,向他道了声谢,确认好传送照片的邮箱后便和阮氏竹向着有白色屋顶的建筑群走去了。

  罗邱淇和阮氏竹走后,梁润林向反方向走,走回婚礼的场地,在一束气球下查看他刚刚拍摄的三张照片。

  他从前往后看,看见下午1时24分他拍到的一团扭曲的绿色树丛,和1时38分拍摄的罗邱淇和阮氏竹的僵硬且规矩的合照。

  拍摄到令他感到满意的照片时,梁润林惯性地称之为——“一次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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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是半个月前我在洗澡时的灵光一闪,终于给它写完了!!

  宝萌圣诞节快乐呀!!爱你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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