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44章 秋麒麟草

  前一天晚上睡得迟,罗毓怕他们吃了蛋糕夜里积食对胃不好,愣是开了家庭影音模式,像是一群分隔多年后团聚的老同学,闹到夜里两点多钟才各自回房。第二天早上阮氏竹醒过来,差不多是正午时分了。

  难得罗邱淇没有提前叫醒他,阮氏竹洗漱敲响罗邱淇的房门,发现人不在里面,转身下楼看见裁缝已经将衣服送了过来,罗毓在对光检查。

  不知道为什么,阮氏竹总是不敢和罗毓单独相处,尽管罗毓确确实实待人和善,但阮氏竹还是想立刻收回脚,等一等罗邱淇出现再下楼。

  他立在楼梯上太过显眼,罗毓向他招了招手,他只好踩完下面的台阶,走到罗毓的身边。

  “这个袖扣好看,”罗毓用手掌托着两枚银色的方型袖扣,举到阮氏竹眼前给他看,说,“阿淇出门早,不然就可以挑点别的配饰给他带走了。”

  阮氏竹起床后太阳穴一直闷痛闷痛的,他问罗毓:“罗总出门了?”话音一出口才发现嗓子有些哑。

  “那边有刚泡的蜂蜜水,我去拿过来。”

  阮氏竹跟在罗毓身后去拿蜂蜜水,喝了半杯,听见罗毓又说:“出门有一会儿了,下午应该不回家。他去许家吃午餐,然后顺便和许小姐去宴会,去得要比我们早。”

  今天天气好,阳光照拂罗毓放在橱柜上的吊钟花,红色的枝叶最近长多了不少,罗毓取来园艺剪刀,剪掉了叶片颜色最深的几支,抬头见阮氏竹握着玻璃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笑出了声。

  “很紧张吗?”

  阮氏竹既点头又摇头,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没有参加过那种场合,也没有认识的人,我怕哪里做的不对,或者说错话。”

  罗毓放下剪刀,拉住阮氏竹的一只手,安慰他:“你和我认识不就行了?”

  阮氏竹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眼睛,心里稍微安定了,不过隐隐觉得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中午他们简单地吃了一顿午饭,下午一点左右,罗毓约的造型师上门来给她做造型。阮氏竹当然难逃一劫,造型师说他适合刚好过耳的发型,就给他修短了三指宽,拿啫喱水拨出一个精心计算好的弧度。

  罗毓穿丝绸蓝的修身礼裙,拉开首饰盒让他帮忙挑项链,阮氏竹选了条珍珠项链,发现他只要低头卷发就会戳到脸颊,悄悄往后拨了拨,没让造型师抓到。

  罗毓不戴戒指,浑身上下的首饰就只有那条项链,和一枚胸针,临出发前她叫阮氏竹趁有时间再吃两块小餐包,以防在那边拘谨,什么都不敢碰。

  事实上阮氏竹自从穿上正装就已经很不自在了,坐进车子里,后背都不敢靠向座椅,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

  罗毓坐在他旁边,帮他调整好衣领,笑着说:“好看的,你要是我儿子就好了。”

  阮氏竹踌躇地说:“不行吧。”

  罗毓拍拍他的手背:“我随口说说。”

  于是整个路程中阮氏竹都在思考,他到底忘记了什么事情。他记性想来不错,和罗邱淇分开后的那几年里也的确尝试过忘记他,习惯融入更适合他自己的生活中,但只要他有回忆过往的意图,那些零零碎碎的片段本身便会自主浮现。

  阮氏竹看向车内后视镜,前方的路变得稍窄了,是一段上山的路,两边的树木遮天蔽日,镜子里的罗毓在专注地欣赏车窗外的景色。

  或许是他太紧张了。阮氏竹闭上眼,再睁开,让视野里盈满初秋给树木下达的指令。

  最终车子停在一幢半山别墅大门口,阮氏竹下车绕到罗毓的那一侧车门,扶她下车,两人通畅无阻地踏入门内,被夕阳拖得很长的影子阻断在外。

  别墅里面倒是和阮氏竹想象中的并无二致。金碧辉煌的装潢,衣冠楚楚的宾客……二楼的乐队在演奏一支优雅温和的曲子,宾客们大多非富即贵、非官即权,交谈声很小,据说罗家对外用的依旧是罗邱淇爷爷的名头,难怪大家这么捧场。

  阮氏竹提前感到了无聊,陪在罗毓身边打招呼的时候视线总是游离在外,听见罗毓解释说他是“朋友的儿子”,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不能说是助理,”罗毓拉他到隐蔽的角落,开玩笑似的说,“万一把你当成我养的小白脸就不好了。别人问起你,你就说是我朋友的儿子,具体哪位朋友,瞎编就行,什么海外搞金融的、搞艺术的,难得回国一趟……他们不会真查的。”

  阮氏竹也笑了,正准备说点别的,问她能不能离开去找罗邱淇,罗邱淇的声音便在身后响了起来。

  “妈,你们又在交头接耳地说什么坏话。”

  罗邱淇站在一架钢琴旁边,钢琴后面闪过去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生,阮氏竹记得他先前在公园也见过这个女生,然而罗邱淇当在他面前,不让他多看。

  “阿竹说他紧张,”罗毓挽住阮氏竹的手臂,问罗邱淇,“许小姐呢?”

  “她去借湿纸巾了,”罗邱淇说,“叫我不用跟着她。”

  “这样,我包里刚好有湿巾,我去找她吧。”

  罗毓走后,罗邱淇把阮氏竹拉到走廊更深的地方,笑着伸手摸阮氏竹的卷发发梢。

  阮氏竹被他笑得不好意思,脸和手都开始发烫,拉开罗邱淇的手,问他:“怎么了,很怪吗?”

  “还行,头发剪短了好看。”罗邱淇靠近他吻住他的嘴唇,发现阮氏竹的嘴唇上抹了薄薄的一层唇膏,尝起来咸咸的,黏在罗邱淇的嘴唇上。

  他稍微分开点距离,取笑阮氏竹:“睫毛都夹翘了,不会人家把你当成食软饭的了吧?”

  阮氏竹不高兴听见这种话,推了把罗邱淇,打算绕开他回到大厅里,罗邱淇重新握住他的手,明知故问:“生气了?”

  阮氏竹停下脚步,低头说“没有”,快速地往罗邱淇大拇指上套了圈冰凉的什么东西,闷头赶紧离开走廊。

  脚下的红地毯踩上去柔软无声,阮氏竹等了片刻等不来罗邱淇,回头罗邱淇又从他身后按住他的肩膀,靠在他耳边小声说:“大拇指戴不住,无名指刚刚好。”

  结果罗邱淇才没有戴在无名指上,就是食指中间时不时地折射出银色的光。

  在宴会正式开始之前,阮氏竹和罗邱淇再次碰到了罗英韶和罗明谦。

  罗英韶一个人来的,沉迷于游戏机的Eric不在身边,她每隔一个小时就得打电话回去,检查Eric是不是在好好念书,看见阮氏竹,虽然惊诧,但没有多问什么。

  罗明谦挽着未婚妻的胳膊,未婚妻和罗邱淇打完招呼,祝他生日快乐,刚想和阮氏竹寒暄两句,被罗明谦即时制止住了。

  “一个助理而已。”罗明谦说。

  宴会正式开始后,阮氏竹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见到了罗邱淇的爷爷。

  罗德曜坐在轮椅上,站在他身后的时罗邱淇的奶奶,也是罗毓的妈妈。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一个样,唯独可以靠衣装掩饰那股消沉的气息,对生的渴望下,他发表了几段阮氏竹听不懂的话,然后罗邱淇离开他,走到了罗德曜身边。

  罗邱淇的二十六岁生日简直无聊透顶,阮氏竹很难不膨胀信心,认为他五年前陪罗邱淇度过的那个生日是最令他无法忘却的。他走在人群最后面,从侍应生端的盘子上拿走一杯香槟,目送另一对侍应生推着六层高的蛋糕路过他。

  蛋糕是翻糖蛋糕,表面没有奶油,阮氏竹出神地盯了许久,直到蛋糕被送到罗邱淇那里,由罗邱淇切开这块蛋糕。

  阮氏竹喝光香槟,又要了一杯,指腹摩挲着小小的袖扣,为罗邱淇珍爱他送的价值微不足道的戒指而感到满足。

  他等了少时,没等到罗毓或罗邱淇中的任何一人来找他,倒是有几个穿西装的男人给他塞了名片。阮氏竹象征性地收好了,用他忘记带名片的借口敷衍走了几个,剩下一个体型偏胖的男人始终缠着他,甚至跟侍应生要了纸笔,让阮氏竹报电话号码给他。

  写个假的号码又不是不行,阮氏竹慢吞吞地拔掉笔帽,在印花卡纸上刚写下三个数字,纸片忽然被戴戒指的手抽走了。

  “你的蛋糕。”罗邱淇把蛋糕递给他,转身和那个人说了几句,那人便走了。

  罗邱淇给他切的蛋糕是正中间的那一部分,阮氏竹吃着觉得味道介于好吃和难吃之间,问罗邱淇:“你吃了吗?”

  “没有。”罗邱淇说。

  阮氏竹冲他笑道:“那就拜托你解决了。”

  蛋糕吃完没多久,罗英韶、罗明谦和他未婚妻走了过来。

  “你的生日礼物,”罗英韶将手里的包装盒递给罗邱淇,“私人名义送的,不在拍卖单上。”

  罗英韶送的是某位调香师未对外发行的亲调香水,香水瓶身画着秋麒麟草,罗明谦的未婚妻也送了礼物,到了罗明谦这里,他却转了个弯,问罗邱淇在越南的经历。

  他非常大男子主义地搂住未婚妻的肩膀,说:“我未婚妻前几天好奇问我,问你到底是被绑架了,还是自己跑到的那个荒郊野外的地方。我说实话真不太清楚,我们都是一家人了,你跟我未婚妻说说呗?”

  他的未婚妻脸色变了变,小幅度地推搡罗明谦,叫他不要乱问。罗明谦不为所动,接着问罗邱淇:“有块表,你十岁生日,爷爷送你的那块,你不是说你在越南搞丢了?”

  “是丢了。”罗邱淇说,语气很平稳。

  “你得感谢我,我帮你找到了。”

  罗明谦说着翻开他未婚妻的包,从里面拿出来一个丝绒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银白色的表。

  这块表算得上有市无价的古董表,罗邱淇十岁那年,心理医生诊断他有较为严重的多动症,全家上下都为他操心,罗德曜便送了他这块表,意思是叫罗毓放宽心,罗邱淇在受重视,也让她不必过分自责。

  表是真的。

  阮氏竹有一回把表送给小玲玩,小玲当时拿表盘砸桌子,在三点钟那个位置留下了明显的缺口,现在那个缺口还在。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细碎的划伤。

  “问你这些不是打算为难你。当时我也很自责来着,我记得我是跟你参加了同一场马术比赛,你的马心高气傲,跟我的马抢同一个障碍,结果腿摔断了一条……我知道你心里难受,我也过意不去,怕你是因为我的缘故耍脾气离家出走。”

  罗明谦将表递了过去,罗邱淇迟迟不接,气氛僵持着,罗英韶出声劝罗邱淇:“弟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罗邱淇良久说出一句“谢谢哥”,手伸到一半,罗明谦故意收回手,看着罗邱淇,从容地告诉罗邱淇:“但是我好像把这块表和要送去拍卖的表搞混了,名单上登记的,恐怕是我手上这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