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野马尘埃【完结】>第23章 福利院

  罗邱淇回答得很快,他说“我没有想走”、“你别想太多”,又像是想逗他生气一般地说“难怪这么矮,原来是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

  前两句被阮氏竹记了很久,后一句则被他选择性地忽略了,尽管他非常讨厌被人用逗小狗一样的方式抚摸后背和头发,但是罗邱淇一说这是他妈妈在他小时候哄他睡觉的办法,就不做反抗了。

  阮氏竹罕见地有些话多,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模糊的面孔,带着鼻音说:“我妈妈会把我抱进她的怀里,让我趴在她的身上,闻她身上好闻的香味……”

  阮氏竹只是回忆,因为美好的回忆就像春日里闪着虹光的泡泡,而他自己变成一团轻飘飘的气体,被保护在泡泡里——

  如果不是罗邱淇猝不及防地把他抱进怀里,导致泡泡破灭的话。

  罗邱淇的手臂从阮氏竹的腰侧绕到后背,把他禁锢得很紧,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说:“我身上应该也挺好闻的。”呼吸吹拂着阮氏竹的脸颊,把他弄得很痒。

  “我们用的是同一种味道的肥皂。”阮氏竹忍不住提醒他。

  “我知道,”罗邱淇说,“你闻起来就挺香的。”

  阮氏竹对他的后半句话无法提出异议。

  罗邱淇的胸膛很宽,阮氏竹先是用手撑在两侧,很抗拒完全和罗邱淇贴在一起,也觉得罗邱淇的胸口很吵很吵,心脏咚咚咚地震进他的胸腔里,后来安静了少时,才想起来没有人的心脏位于右侧。

  阮氏竹卸下浑身的力气,右脸颊贴着罗邱淇的锁骨,害怕把罗邱淇压得喘不过气,挣扎着往下蹭了蹭,途中大腿像是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地方,飞快地弹开了,然后一动不动,装成一个乖乖的、任人摆布的大型安抚玩具。

  可是怀里的大型安抚玩具会呼吸、会胡思乱想,和罗邱淇从有记忆起接触过的任何玩具都不同,不会让他想暴力破坏,只是想好好地抱着。

  “我也没谈过恋爱,”罗邱淇静了静,又说,“不过我父母以前感情很好,我一直把他们当成模范夫妻,心里想着,以后我要是有了女朋友,也要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噢,”阮氏竹怪里怪气地重复,“女朋友。”

  罗邱淇笑出了声:“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

  心跳稳定下来之后,困意渐渐地侵占了大脑,阮氏竹连着叫了很多遍罗邱淇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咬字发音使他产生轻微的满足感,于是他又叫了一遍:“罗邱淇。”

  “嗯。”罗邱淇说。

  “没什么,你把我放下来吧,你身上太硬了,我这样睡不着。”

  罗邱淇松开手,让阮氏竹枕着他的手臂睡,阮氏竹顺从地调整到一个自我感觉舒服的姿势,没过多久就彻底睡着了。

  后面几天案件似乎是有了阶段性进展,警方初步判断入室抢劫杀人的凶手和一直在追捕的跨境嫌疑犯是同一个人,抓捕工作也在有序推进中。

  像阮氏竹这样终日惶惶不安的居民还有更多,县长和警局的人特地出面做了安抚,当然对阮氏竹一个人来说,效果不如罗邱淇每天晚上抚摸他的脊背。

  只是罗邱淇在听完后对演讲稿中数次被强行拉出来进行对比的、十年前的边境县城的“地狱景象”有了些想法,不过他没有直接询问阮氏竹,担心勾起他不好的回忆,而是打算等哪天阮氏竹去找黎氏彩的时候,单独去当地鲜少宣传的博物馆逛逛。

  结果没有等到阮氏竹去找黎氏彩,就在当天的傍晚,黎氏彩主动来到了马场。

  她是带着任务来找阮氏竹的,对罗邱淇依旧是很不屑一顾的样子,虽然已经知道了罗邱淇很有钱、对阮氏竹也不差,偏偏就是很抗拒罗邱淇加入他们的聊天。

  来的时候她还带了一筐蒜,本来是东家太太分给她的任务,叫她一个下午全部剥好,黎氏彩说她现在一闻到蒜的味道就反胃,自然而然地交给了罗邱淇处理,然后坐在阮氏竹的房间里吹风扇。

  刚搭上卧室的门,黎氏彩便立刻迫不及待地向阮氏竹抱怨道:“副院长前几天找到了我,明明我都好长时间没回去过了,吃的穿的一概没要她的,当帮佣赚的分成也没少交过,还天天给我找麻烦事做。”

  阮氏竹坐在纱窗的后面,刚好能够看见正在训练bamboo跨越障碍物的罗邱淇。Bamboo跳过第一道栏杆,阮氏竹跟着松了口气,一回头看见黎氏彩满脸不悦,连忙问:“她找你干什么?”

  黎氏彩随手拉上窗帘,继续说道:“说是福利院成立十周年,院里要举办一个庆祝活动,因为上面有人会来考察,就要求举办得隆重正式一点,院里所有女孩都得参加——”

  她忽然不说话了,盯着阮氏竹的眼睛看了很久,表情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阴森:“前段时间有几个没满十六的女孩儿被卖走了,你知道吗?”声音也是近乎扭曲的。

  阮氏竹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福利院的动向。福利院建成十年,他和黎氏彩几乎也都待了近十年,却从未对福利院有过任何“家”的幻觉或是幻想,甚至可以轻松将它从记忆中抹去。

  口头辱骂在那里永远是家常便饭,轻则掐胳膊揪大腿,重则拳打脚踢、关进小黑屋里断水断饭。往明面上说孩子犯了原则性问题就得管教,实际上也并非不鼓励孩子们去卖假货、偷游客的钱包,和阮氏竹曾经待过的地下组织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差别。

  可是毕竟有着政府的扶持与监督,阮氏竹以为福利院收容孤儿是天经地义的,养他们到成年或是被领养走也是理所当然的,却从来没想过还会有卖女孩儿这样的事情。

  像是看破了阮氏竹的疑惑,黎氏彩耸耸肩:“有人开高价来买,她怎么可能有不卖的道理,而且她们都是愿意走,谁想留在那个破地方天天挨打挨骂……你情我愿的,别人管不着。”

  她说完发现阮氏竹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吓了一跳:“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当初劝也劝了,我的意思是我只能管好我自己,管不了别人。”

  阮氏竹生硬地说:“我没有怪你。”

  “对啊,那么现在问题来了——”黎氏彩重重地拍了两下桌子,“他们对上头不好解释,为什么人少了,要是说走丢了,根本不可能,你也看得到,现在满大街警察,哪位要是想细究,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你想让他们承认自己贩卖人口吗?那也不可能。现在他们知道慌了,非得叫我去找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儿充数,我又不认识别人——他们难道不是舍不得掏钱雇人冒充?”

  “而且她还说,我们要是敢把卖女孩儿的事情说出去,就有我们好果子吃的,说迟早会弄死我们——我能怎么办呀?东拼西凑好多天,现在就差最后一个人了……”

  黎氏彩的指甲染了浅浅的红色的凤仙花汁,指尖戳着阮氏竹的手背,留下一排掐痕,抓住他晃来晃去:“你帮帮我嘛。”

  阮氏竹一阵头痛,右眼皮也跳个不停,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们这边有一套演出穿的奥黛,我量过了,你穿刚刚好,”黎氏彩拖长了声音央求道,“你来顶替一下,反正站最后一排,唱一首歌而已,不会被发现的,你就帮帮我嘛。”

  “可我是短头发。”阮氏竹想了想,说。

  “那也有办法啊,戴假发嘛,到时候大家都化一样的妆,我争取给你脸上多涂点粉。”

  黎氏彩的撒娇大部分情况下更像耍赖,阮氏竹暂时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答应:“……那好吧。”

  “那就这么说定啦,”黎氏彩兴高采烈地松开阮氏竹,“你看看明天什么时候有空,去我那里,我们几个找了个可以排练的地方,你尽量多过来练一练。”

  问题一得到解决,阮氏竹问她留下吃饭她都推辞掉了,对着罗邱淇剥的半篮蒜挑挑拣拣,勉强还算满意,千叮咛万嘱咐阮氏竹按时去找她,最后在太阳下山前离开了马场。

  黎氏彩走后罗邱淇恶作剧一般地将手伸到阮氏竹面前,用浓烈刺鼻的蒜味呛他,阮氏竹有气无力地推开他的手,准备一个人去好好想一会儿,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却后悔了,转身抱住罗邱淇的腰。

  站在三节台阶上,阮氏竹比他高出小半个头,鼻尖刚好可以抵住罗邱淇的肩窝,也可以毫无顾虑地放松,让罗邱淇成为他唯一可支撑的依靠。

  福利院的事情他从未告诉过罗邱淇,因为当初不信任罗邱淇,把自己搅成一团浑水的时候根本没想过以后。当然无论何时,阮氏竹都希望自己是一捧浑浊的水,罗邱淇不要轻易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