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玄幻奇幻>爱在沉梦初醒时[无限]>第139章 神弃之地(十一) 囚室

  柔婉悠扬的歌声萦绕于空阔的岩洞中, 轻灵有如神境的低语。杜彧的意识徐徐回到躯壳内,与困意抗争着撑开眼皮,一片雪白的裙摆晃过他眼前。

  顶部的岩层裂开一条口, 漏下了阳光和石缝里生长的新绿, 少女纤细的身影笼在光束里, 曼妙的舞姿镀着金边, 她踮起脚尖转圈, 手臂舒展。

  杜彧仿佛看见了姐姐。

  不, 不是姐姐。

  杜玟的芭蕾和钢琴,是自幼跟随一对杰出的音乐家夫妇所学, 尽管后来终止了, 但她一直被盛赞天赋斐然,倘若不是家庭原因, 完全有资质成为一位舞蹈演员。偷你爹独家做普文?

  ——而面前的这名少女,她显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舞蹈, 甚至可以说, 根本不会跳舞。站姿不稳,踢腿乏力, 跳跃弧度偏差……不过这些瑕疵都不影响她的灵动美丽。

  世界沦落成废土, 还有人愿意哼着歌跳舞,实属难得。

  杜彧默默地看着,当作观赏奇景。

  少女跳够了,歌声随她停步戛然而止,她呼吸粗重, 走到旁边取了杯水喝。杜彧的视线紧贴着她移动, 他发现这里算上是一个房间, 天然岩层与人工凿刻的石壁相接, 家具门窗为铁水浇铸,所以也像一间精致的牢房。

  杜彧对她接水的装置很感兴趣。石墙上排布着生锈的水管,管道连接着一只滤水器,下端插了一根透明软管,放下软管就会流出干净的清水;此时清水顺着细管流进杯中,声音美妙。他喉咙干得发痛,看到水,不自觉地食道紧缩,吞咽了一下。

  虽然简陋,但好歹说明居住在地下的这群人拥有整套健全的储水设备。

  有水、有阳光,就能种植培育食物。

  要养活那么一大帮人,小规模种植园的产量绝对达不够;沙漠里不存在那么充足的水源沃土供养植物生长,所以他们的主食不会是谷物。

  “喂,你醒了怎么不说话?”少女捧着水杯,走到他跟前。

  杜彧被一双手铐锁在铁椅里,双臂颈椎酸涩,经此一问,他感觉到后腰和左肩的伤似乎发炎了,疼得额头冒汗,他刚要开口,下颌骨的剧痛又牵绊了他的声音。

  一只洁白的手掌伸来,以强劲的力道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脖子,少女凑近问他:“你没聋吧?”

  不等他答话,她惊奇地瞪圆眼道:“咦……你好像是长得蛮好看的。”

  杜彧不认为这算夸奖,“长得好看”给他带来的麻烦总是多过便利。而且又是那种估价的眼神,被那么看着,就好像自己不是人,是肉,被刀切成了片,一斤斤放到秤上。

  “我叫艾莉卡。”少女撒了手,退后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你们的人不都叫代号吗?”杜彧说。他们在他后腰纹了数字9,他看不见,不过他猜想一定很丑。

  “得到10以内的编号,就可以拥有名字了。”艾莉卡端起水杯,诱惑道,“告诉我,你就能喝水了。”

  “我要先喝水。”

  艾莉卡端详他片刻,水杯放到了他嘴边。

  杜彧咬着杯沿咽下半杯水,眼底展露几分清润的生气,他声音亮了些,如实道:“杜彧,我的名字。”

  艾莉卡点点头说:“听起来是我不会写的字。”

  “给我注射抗生素,不然我会持续发烧,然后死掉。”

  艾莉卡转身去放下水杯,说:“我们没那种东西,你只有肩上的刀伤偏深,问题不大;如果溃烂的话割掉腐肉就好了,但根据我经验,不至于啦。”

  在沙漠中生存,非正常死亡的人员损耗是在所难免。这里的医疗手段落后,药品短缺,可能连一个像样的医生也没有,可见平时病死一两人也是司空见惯。

  杜彧:“我开来的那辆车上有药,你让人取回来。”车上不仅有药,还有冷冻血清。

  艾莉卡走到墙角,捧起一个匣子走回来,将里头的东西摇晃得丁零当啷,“是这些吗?”

  杜彧探头,看见匣子里杂乱地塞满了瓶罐,正是他们从峡谷千里迢迢带来的药品,放置血清的冷冻盒在最底部,露着一角漆黑的盒盖。

  “对,是这些。”他明显松了口气,“把那瓶蓝色的抗生素给我。”

  艾莉卡合上匣子,道:“或许是我的和善让你误会了,你一直在用命令式对我说话。”

  杜彧不做声地看她。

  “那辆车上的东西都归我们了,包括你的性命。”艾莉卡笑盈盈道,“你不懂规矩,我会慢慢教你,刚才的事就算了——以后你最好记住第一条:对我说话,绝不可以用命令的语气。”

  杜彧:“那我会失去语言能力。”

  —— 咣当!

  匣子落地翻倒,药瓶倾倒而出滚到座椅下方。

  艾莉卡的纤弱的手指迸发出的力量不容小觑,杜彧淤青纵横的下颌骨被掐紧,一根细手指拨开纱布捅进了他的伤口里,深入血肉左右转动。

  他痛得发抖,颈部青筋抽搐,眼睛里有了锋利炽亮的神采。

  多处伤痛拧成完整的一股洪流直穿天灵盖,犹如被刀片活剥头皮的痛苦蔓延开来。

  混沌里闪现了一团清明的光,反复迭起的痛苦终于结束,艾莉卡的声音在他麻木的听觉中响起:“啊,你忍耐力不错。”

  她舔食糖果似的吮掉指尖的血液,道:“我欣赏你。”然后弯下腰捡起蓝色药瓶,倒出两粒药丸强塞进他口中。

  杜彧在扩散的苦味里硬吞下抗生素,被自己的呼吸声包围,他抬头朝天仰靠着椅背,多少明白了那群凶神恶煞的男人为什么怕艾莉卡。

  她没有同情心,甚至是享受别人的痛苦。

  “你是从沙漠之外来的吗?”艾莉卡问。

  “是。”杜彧不想再白白遭罪,他也没有硬撑的理由,于是配合她的提问作答,“我从地球的另一边来。”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艾莉卡对他的来路和意图漠不关心,“不过你很幸运,遇上了我。”

  杜彧身体的痛感尚未消解,他难以理解幸运二字怎么会从她嘴里蹦出来,问:“怎么说?”

  “幸运是对比而来的。”艾莉卡抿嘴摊手,“主人对奴隶可不温柔,再加上男人没法为他生育子嗣,大约会变成玩具吧,你的那个同伴——你等着给他收尸吧。”

  郁臻的确是没那么幸运,因为他是被人摁进巨大的水池子里洗刷干净、套上袍子,押进了一个亮堂的房间。

  房门喀嚓反锁,他敲打推踹一遍,无果,只好把视线投入房间当中——

  拱顶至落地的岩层被凿空,埋入一面通透的玻璃,外面是旷阔的黄沙与天空;阳光就从那里照进来,洒满地毯铺就的每个角落。

  窗边放着一排碧绿的植物,叶蔓娇柔青嫩,将房内映得生机勃勃。最醒目的是那张舒适的大床,床头挂着褪色油画,墙上有壁炉和金色吊钟;在沙漠里能拥有这么一间住所,绝对称得上奢侈无度。

  房间的主人,是米茉莎说的老怪胎?

  郁臻赤足踩着地毯,在房间里走动,米茉莎又去哪里了呢,他的小女孩。

  卧室左右两面各开了一扇门,他先瞅了一眼左边的门后,是间浴室,还有面大镜子,可惜通风口极小,不能供他在紧急时刻藏身。

  他检查完浴室,退回主卧走向右边的门。

  推开门的同时,郁臻被其内场面一吓,大叫一声“我靠”,没出息地跌坐到了地上。

  门内是间较小的屋子,说是囚室也不为过,阴暗无窗,只亮着一盏暗淡的小灯,墙角堆放着一排单人床,床上挤着七八个年轻女人,她们的脚踝锁着铁链,只能绕着床活动。

  看到门忽然打开,她们脸上充满震悚和不安,但看清郁臻的模样后,平复为惯有的呆板木然。

  “嘶……”一个褐色长发的女人面露苦痛,她咬唇扶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看状况是胎动引起的不适。

  她身边坐着另一个稍显年长的银发女人,肤色偏深,鼻梁细挺,美得像妖精,正关切地安抚孕妇。

  郁臻发现她们身材肤色不一,却都十分美丽,如果美貌是资源,她们必然是最稀有的那一种。

  银发女人捡起床边的水壶摇了摇,是空的,她说:“你能帮我们倒些水来吗?”

  郁臻自然答允,他走进促狭的囚室,接过空壶,转头去浴室接了半壶水,水流清澈剔透,在阳光里闪着比黄金更珍贵的碎光。

  可惜他洗澡的时候已经灌饱了,应该说差点淹死,再喝不下了。

  他抱着水壶回到左边囚室,乖乖地等银发女人喂孕妇喝水;他想问她一些事,其实问其他人也行,只是其他人根本没睁眼看他。

  “请问,你们见过一个9岁女孩吗?她大概这么高……”郁臻在空气中比划着,“皮肤黑黑的,叫mimosa……”

  这时,所有人都睁眼或转头看向了他。

  郁臻音量渐小……他本来就不擅长和异性沟通,现在被她们盯着,脸唰地红到脖子根,怀疑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

  并拢的单人床最外侧是两个互相依偎的女孩,头发一金一红,然后她们的肩膀上长出了第三个脑袋——

  一张尖瘦的小脸从她们背后冒出,米茉莎顶着她干枯的黑发,眼睛戒备地望来,下一瞬欣喜绽放,连扑带挤地爬下床,冲到了郁臻面前!

  “哥哥!”她开心地跳着,抓紧郁臻的手臂,“你来救我啦!”

  郁臻被这声哥哥喊得晕乎乎,磕巴道:“算、算是吧……”

  “你快带我走吧、还有她们一起……我讨厌这里……”米茉莎红了眼圈,恳求地说。

  郁臻清醒了,一想到自己的处境,还真没有逞英雄的资格和本领。

  一串扳弄门锁的微末声响,不合时宜地插入了他们的对话间。

  米茉莎神情一变,指甲掐进他的肉里,其余女人也纷纷露出惶恐的神色,蜷缩起手脚。

  郁臻的神经跟着慌张的气氛一同绷紧……

  米茉莎立刻丢开他的手,跑回了床上躲进年长女性的怀抱,瑟缩道:“老怪胎回来了……”

  郁臻的鸡皮疙瘩爬满后颈,他听到房门关上的响动,清晰得激出他一层白毛汗,接着一阵沉闷拖沓的脚步踏上地毯——

  他回头,一个膨胀怪异的庞大黑影靠近了囚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