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理台将厨房的面积切割开来, 部分蜡烛只能放在台面或高于地板的位置,层次参差不齐,以平视的角度无法一目了然它们构成的完整图案。
郁臻去餐厅搬了把椅子, 放在厨房门口, 自己踩上去;从高处俯视, 蜡烛的分布才明晰——
厨房中央, 百余支白蜡烛围绕尸体摆放为一个圆形, 这个圆的六面, 分别延伸出了火焰状的尖角,组成一幅抽象的六角星图腾;乍一看还像太阳, 抑或是燃烧的火球。
杜彧找了一张餐巾纸, 从兜里摸出一支圆珠笔,根据他的描述, 把图案画了下来。
郁臻跳下椅子,凑过去一看——越是简单的图形越能测试水, 杜彧的画功扎实, 在不适合写画的软纸上,笔触细致而平稳, 圆形画得流畅无误, 一笔勾成,圆圈里的尸体着笔不多,但结构详尽造型精准;这还是纸巾垫在手心里画的,可见杜彧说自己画得比那张明信片好,并非盲目自信。
“你不夸夸我?”杜彧问。
“画的真好啊, 你是达芬奇转世吧。”郁臻虚伪地赞美道, 摊开手, “笔借我。”
“我喜欢毕加索。”杜彧把笔交给他。
郁臻跨过地面的蜡烛, 踮着脚站到血潭边,他扶着膝盖蹲下,脸蛋被火烤得通红发烫。
尸体弯腰勾背侧躺在血泊中,一把菜刀捅穿了肺部,面部表情狰狞,双眸怒睁。
浸泡尸首的血水没有一丝溢出边缝,完好地盛在圆池里,在烛光下深红渗出浓浓的黑。
常人体内的血液含量是体重的8%以内,受害者身高约178,体型中等偏壮,体重目测在75kg,总血量6L;而这方血潭深三寸,绝不止一个人的出血量。
好像一盘菜。郁臻不合时宜地想,白色蜡烛是餐盘露的白边,尸体是主食肉,血水是浓稠的汤汁。
不不不……这样想就吃不下饭了。
郁臻把荒唐想法抛到脑后,集中注意力观察眼前的内容。
蜡烛与蜡烛只是简单并排的话,间隙再小,密封性也达不到锁住流动的血液。他拿圆珠笔戳了戳蜡蜡烛圈的内层,试图推动其中一根,纹丝不动。
他懂了,这一圈蜡烛是先通过融化的蜡液固定在地板上,再通过高温使彼此柱面融解相黏,填满缝隙,最后与地面形成的封闭蜡池。
这是一份需要耐心和时间的工作,稍有差池血水便会漏出来。
如此巨量的鲜血,必定是事先抽出体外用血袋备好,待尸体躺入蜡烛圈后再倾倒进来的。
厨房其他区域的地板非常干净,并无明显打斗和凶杀痕迹,不排除被凶手清理过的可能。但今早七点他在自助餐厅吃到的食物是热且新鲜的,说明刚做好不久,厨师的死亡时间就在近五小时内,假如既要杀人摆阵,又要清理厨房,几个小时显然不够用吧?
他想到,早晨自己和周敛在餐厅吃饭时,其实凶手就在一墙之隔后的厨房里摆弄尸体、点蜡烛?
凶手是住在旅馆里的游客之一?还是失踪的艾莉卡或其他镇民?
郁臻愁眉不展,反复按压着圆珠笔顶端,听着弹簧的声响缓解焦虑。
倘若是在别处作案,再将尸体搬运到这里,那么两地距离不会太远,凶手至少2人以上;可是死者身上还穿着厨师服,他死前的确是待在厨房里的。
还有另一种可能性,厨师是自杀的。
摆好蜡烛阵,倾倒血液,点燃蜡烛,拿着菜刀躺进血潭,刀刃扎进自己的肺部,松开手等待死亡到来;他鼻腔呛了很多血,一定死得缓慢又痛苦。
拥有极强的意志力和决心的人,才能选择这种死法。
外面的人消失,和这具尸体有关系吗?这些蜡烛和图形象征什么?有什么特殊含义?
郁臻抖掉笔上的粘稠的血液,说:“我们需要一个符号学专家。”
杜彧道:“用得着吗?自己上网查不就好了。”
“也行。”郁臻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回到门口,“蜡烛能坚持到晚上,我们把门锁好,别让其他人进来。”
“不告诉他们吗?”杜彧接过自己的笔,用空白纸巾擦掉血迹,“这样一来,等警察傍晚抵达,谁都走不了了。”
“是诶。”郁臻挠挠脸,从神秘事件发展成了宗教元素凶杀案,镇民集体失踪,他们这些剩下的人恰好住同一家旅馆,每个人都有犯罪嫌疑。
“你觉得呢?”
杜彧将笔和画稿装进外套口袋里,插着手说:“我有个合适的人选。”
叶映庭在房间里听音乐,通过社交软件把岛上的诡异经历告知了五六个好哥们儿,收获了几百句“卧槽!?”
他们本是一群人组团,只不过其他小伙伴嫌岛上娱乐活动少,想先在邮轮停靠的港口城市玩一通;可是柳敏迫切想来看雪山的蓝色湖泊,她执意要动身,叶映庭又不放心她孤身一人,就跟着来了。
结果现在,小伙伴们在海边打沙滩排球冲浪,喝着鸡尾酒泡美女,他在这座阴天多雾的孤岛上惊心动魄。
旅馆的木门又薄又脆,被敲两下就哐哐掉灰。
叶映庭摘了耳机,下床开门。
他门外站着两个男的,都很年轻,算熟人了。
一个头发长点,个子也高,气质像杂志分页的男模,长相却远比平面模特要精致,用柳敏的话来说就是,长成这样想泡谁都行。叶映庭对这人的印象是:不爱说话,但特会赢钱。
昨晚牌桌上他把自己三个月的零花钱都输给对方了。
另一个稍矮些,黑发碎碎的,发梢微卷,皮肤白眼睛大,像玻璃罩子里的陶瓷人活了过来似的,很脆弱,经常做些奇怪举动,听柳敏说这人脾气不好。
叶映庭被他们盯得背后毛毛的,说:“额找我有事吗?”
“想让你帮个小忙。”郁臻勾住叶映庭的脖子,把人邀出房间,“小朋友,见过死人吗?”
叶映庭莫名其妙就被挟制了,他看见后面的杜彧贴心地帮他关上了房门。
“没见过。”他实话实说。
郁臻笑道:“那你马上就要见到了,做好心理准备。”
……
叶映庭没想过自己会有离尸体那么近的一天。
他被蜡油和血腥味熏得反胃,待看清蜡烛圈中间泡在血水里的尸体时,他快晕厥了。
第一反应是逃跑!
杜彧拎着他的后领把他拖回来,说:“拍照,报警。”
“啊啊啊卧槽那是谁啊——”叶映庭吓得扒住门框,“你们想做什么!?”
“是厨师。”郁臻对他做嘘声的手指,“吵什么吵?等下把凶手喊来了,小心他杀你灭口。”
叶映庭捂住嘴,眼神依旧惊惧万分,他发着抖,颤声道:“你们把我叫来干什么?你们自己不会报警吗?该不会是你们杀的人吧?贼喊抓贼还利用我报警当人证洗脱自身嫌疑……”
郁臻怔了怔,说:“你脑洞挺大的。”
“我们不是杀人犯,这具尸体是我们半小时前发现的。”杜彧道,“叫你来,是因为最先和警方联系的人是你,待会儿去码头接应的人也是你。你有必要了解更完整的情况,并且通知外界这里发生的一切;最好让警察尽快赶到,不然也许会死更多人。”
“哦、哦……”叶映庭忙不迭地点头,承认是自己想太多了。他的手松开门框,脚往前挪了两步,皱着五官在尸体前鼓捣了几分钟,跑到餐厅里拨通了警署的号码。
他简单地叙述了基本信息,并说自己是早上报过警的游客,他让接线员把通话转给警员,并打开投影视频模式,让外界的人能更直观了解现场的状况。
郁臻和杜彧静默地立在一旁,两人在浮空的小屏投影上圈圈画画,搜索蜡烛摆放的图案及其对应含义,但查出来的全是纹身和刺绣;加入祭祀、诅咒、自杀等关键词,仍一无所获。
郁臻说:“我们的确需要一个懂宗教符号的人。”
叶映庭克服了恶心不适感,单脚在蜡烛阵间跳来跳去,给视频那头的警方传达各处细节。
冷硬的女声从他的终端设备传出:“收到,情况我们已大致了解,下午三点雷纳警官会随第一班渡轮抵达小岛,请您提醒其余旅客注意人身安全,人群尽量集中待在一起,不要分散或落单。还有,请你们立刻离开案发现场,不要毁坏或触碰任何证物,重复一遍,请你们立刻离开……”
“嘀——”
通话结束的提示音弹出,画面一黑,耳机与终端的信号灯跳成红色。
叶映庭拍拍手环,嚷嚷道:“啊,怎么连不上了?”
杜彧这边情况一致,投影自动熄灭,全部信号中断。
三人等了五分钟,信号仍未恢复。楼下传来一些喧哗声,人们都在询问相同的问题。
“看来是大家都一样。”
“一点半了,我去外面看看,实在不行我就去码头等船来,反正警察说了下午三点他们能到。”
叶映庭说完,急急忙忙地冲出了餐厅。
郁臻将厨房门锁好,去保鲜柜拿了一份新水果,走到餐厅的窗边,他探出头,楼下叶映庭刚跑出院子,直奔码头。
他靠在窗沿,食指戳了一颗树莓放进嘴里,问道:“要是警察来不了,怎么办?”
杜彧从他盘子里挑了一枚葡萄,反问:“为什么来不了?”
“直觉吧。”郁臻将就脏掉的手指又戳了一颗,“一般通讯工具失效,就意味着有人或是有股力量,想要困住我们。”
“嗯,三点不来,就等到六点,六点再不来,就想想怎么度过今晚。”杜彧吃下葡萄,表情变了,“……好酸。”
郁臻尝了尝剩的葡萄,说:“还行吧。对了,我记得楼下是间博物馆?”他眼睛一亮,“等我吃完了去瞧瞧。”
吃光树莓,他习惯性地吮手指蘸到的果汁,却被杜彧打断了,“不行,很脏。”
“哦。”郁臻没否认,去拿了餐巾纸擦手。
杜彧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别舔手了。”
杜彧不知道是自己的问题还是怎么,总之他一看到郁臻舔手指,就想给他喂点别的东西。
旅店一楼的博物馆叫museé d’Ancy,是明信片上那幅画作的所在地。
入口的玻璃门没锁,售票处无人,他们顺利地推门而入。
越过门口的公示展板,杜彧打开墙上的灯。这是一座超小型博物馆,由住宅改建,墙面漆成红色,地毯纯黑;几乎没有设计可言,直接利用的原住宅格局,将客厅改装成一间展厅,藏品画作皆无玻璃罩和护栏的遮挡——可能是没必要。
这间展厅陈列的展品不到二十件,郁臻没有见到印在明信片上的那幅《沉睡的雪峰》,他第一眼看中的是左边墙头一面镜子。
厚重的紫色雕花木框,边角涂着金漆,尺寸宽大富丽;放在旅馆的小房间里格格不入,挂在博物馆的展厅却相得益彰。
这是他们房间的那面镜子,即使不是同一面,也是一模一样的复刻品。
作者有话要说:
杜彧:啊啊啊啊你别舔手指!!!
郁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