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妍打开婚书,绯红暗纹的内页简约精致,抬头是“持证人”和“登记日期”两个空处。
证书是官方的,但还空着,需要双方持资料亲自办理。
齐暄妍珍重地把红本子收回红包,低眉垂眼,双颊的腮红更胜几分。
“好大的礼物。”
“平平无奇,一本结婚证而已。”
楚韫说着,音色平和,好像在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可是齐暄妍知道,楚韫谋划这一刻,好多好多年。
电视里歌舞热闹,海边升起一簇簇花火,石榴被满枝的红香囊压弯腰。
楚韫盛了一只圆润的饺子放进齐暄妍碗里。
齐暄妍试着叫了她一声:“小昱。”
楚韫自然地回应:“嗯。”
齐暄妍问她:“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去年在巴厘岛我看到了你的蝴蝶胎记,不过那时候我不敢相信,因为贝鲁卡号遇难后没有发现生还者。”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调查贝鲁卡?”
明明那么多年过去都没有希望,为什么还要坚持?
楚韫放下碗筷,看着她声线悠缓:“人的一生就活几个瞬间。”
“我这生的几个瞬间,全都是你。”
“要我如何不找你。”
窗外烟花的明灭映在齐暄妍脸上。
她眼眸湿润,声带微颤:“那如果,我不是呢。”
“你是。”
“你就是。”
“从我在斯德哥尔摩海豚馆看到你的那一眼你就是。”
齐暄妍的面前,楚韫用小刀分开碗里的饺子。
面皮莹白,汤汁清澈,里面包的是红豆,甜甜的红色里有什么在闪耀光芒。
齐暄妍心头微动,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从红豆馅里拨出一枚质地坚硬的圆环,把它放在掌心。
它十分有重量,在灯光下折射出火一般的华彩,是一枚足足有二十多克拉的完美鸽血红。
齐暄妍赶紧用纸巾擦拭戒指,眼角泛红:“你就是纨绔。”
“天底下敢把鸽血红裹在饺子里的你是独一个。”
“你这么大个滨海庄园只怕比这戒指贵不了多少......”
楚韫:“现在名正言顺了吗?”
问的是上次在办公室齐暄妍怪她学绵绵叫嫂嫂名不正言不顺。
齐暄妍抬头,对上她的脉脉情深。
“我是觉得再名贵的宝石都比不上和你一起的柴米油盐。”
楚韫托起齐暄妍的手,为她戴上戒指看合不合适。
嗯,合适的,她日日夜夜抱在怀里,怎么会估错尺寸。
齐暄妍看着无名指根的一大块鸽血红,感觉不配上十个保镖都不能出门。
楚韫低头亲吻她的指根:“还有一个错误要更正一下。”
“这不叫滨海庄园,叫婚房。”
凌晨,《难忘今宵》的歌声飘满厅堂。
檐下徐徐旋转红灯笼,齐暄妍和楚韫牵着手在沙滩听烟火。
“今年又是我没有准备新年礼物。”齐暄妍话音自责。
其实她本来有准备的,但是被楚韫捷足先登了。
楚韫温声软语:“你有的。”
齐暄妍停下脚步,向她转身,沙滩留下一串脚印。
“你不会要说礼物是我吧?”
楚韫摇头。
她只是在漫天花火和浩瀚海洋之间深拥她。
“七七,我有家了。”
*
齐暄妍打算在除夕夜饭桌上说的不只是真实身份和求婚。
她还想带楚韫去见爸爸。
这件事在温存一夜后提上日程。
齐暄妍继承遗产后,林仪用这笔钱把邝子航秘密安排在罗切斯特的一处私人庄园里治疗。
罗切斯特有世界最顶尖的医疗资源梅奥诊所,得以保住邝子航微弱的生命。
与之相应的,齐暄妍每个月都要支付极其高昂的疗养成本和保密费。
现在,这些费用无足轻重。
她不再是一个人负重前行。
前往北美的飞机上,触景生情,两个人才打开旧忆的闸。
齐暄妍望着窗外,团团白云飘散,高空之下一片翻涌的海蓝。
“我和爸爸第一次接你和夫人是在这附近吗?”
楚韫看了看航海图:“还要往东几十海里。”
“好险,那天我看见你掉进海里,海流很急。”
楚韫支着下颌:“嗯,你和多菲来救我。”
“多菲!”
齐暄妍惊讶地回头:“你记得它的名字!”
多菲是她生母在世时收养的小海豚,成年后成功放归海洋,经常跟在她和爸爸的船后面嬉戏。
多菲是非常聪明的雌海豚,它回归自然后很快有了自己的小家族,带给七七一群海豚朋友。
楚韫陷落海流,被七七抱着浮出海面,驮起她们唱歌的海豚就是多菲。
齐暄妍看着楚韫,两眼晶亮:“所以你在北欧海洋保护组织用的花名叫多菲,我当时看见觉得好亲切,北欧很少有人用这个当名字,而且还是位先生。”
她激动地问:“后来呢,夫人换了游艇,我听爸爸说你们的新游艇被海盗炸沉了,我寄给你的信都退回来了,你是怎么逃脱的?”
楚韫眸色略微黯淡,音节从喉咙里滑出:“海盗是邵馨悦雇的,每次袭击楚甫阁都知道。那次游艇被炸沉,楚甫阁跟来了,因为邵馨悦多次试管失败,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其中缘由不言而喻。
邵馨悦和楚嘉宇的身体和精神都受到了严重折磨,生不了了。
楚甫阁只能捡回楚韫这条唯一的血脉。
“游艇沉了以后,楚甫阁叫停海盗,他把我捞起来,但是没捞我妈妈。”
齐暄妍眉头紧皱,握紧楚韫的手。
楚韫默了默,回握住她。
“他说如果我妈是孟家当家的一脉就会考虑,但我妈只是个旁系的女儿,继承不到孟家的资源。”
“他想把我妈淹死的,让我认邵馨悦当妈,我就跳海,死也要和我妈在一起,楚甫阁才肯松口。”
齐暄妍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睛把楚韫揽进怀里。
她的肺都在震怒:“楚甫阁真的很过分。”
“所以你骂得对,清明都没人给他烧纸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不知做过多少次噩梦,楚韫早已不当回事。
她释然地笑了笑,安心卧在齐暄妍腿上,问:“那你呢,你和船长是怎么逃出来的?”
齐暄妍的表情先紧张后寂然:“感谢上苍有好生之德,还有林仪和......不幸夭折的齐小姐。”
她在阿拉斯加湾海岸给真正的齐小姐立了墓碑,每年都会抽空去祭奠。
齐暄妍简单讲了和林仪的交易经过,楚韫听得动容,不论是死里逃生,还是借用身份,每个故事拿出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传奇。
但这就是命运对她们的指引。
让她们在真真假假里沉浮、聚散。
最终抵达彼此的终点。
就像二十年前夏威夷西南边的那片海域上。
年少的楚韫望着海浪听七七给她念的《白鲸》。
——冒险是深埋在我心里的种子
我投身大海
遇见了她
掀动我灵魂深处的巨涛
......
走进鲜花庄园的时候,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看着满园花海发呆。
他是一位脑损伤多年患者,脸上总是挂着微笑,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齐暄妍跟楚韫小声说了句话,独自上前,走到老人身边轻轻叫了声爸爸,弯腰给他一支海豚造型的水晶奖杯。
邝子航缓缓转头,对她扬起嘴角。
齐暄妍指着海豚,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说话:“晴,然,鹤晴然。”
邝子航呆呆看着她。
齐暄妍矮下身,裙子展在花朵上,托着父亲的手,一同握住海豚。
她又指着自己说:“七,七,邝七七。”
除了弯弯的眼睛和嘴角,邝子航无法给她其它回应。
但是他的眼里都是温柔。
齐暄妍粲然,探身朝站在花海外的楚韫招招手。
楚韫从花里走过来,屈膝蹲到齐暄妍身旁。
她眯起眼,乖巧地和邝子航的一根手指握握手:“邝船长你好,好久不见,你越来越帅了。”
齐暄妍忍不住笑出声:“你这是贿.赂哦。”
“我哪有。”
齐暄妍歪头靠在楚韫的肩膀,跟邝子航说:“爸爸,这是小昱,她来给我穿婚纱了,你同意吗?”
楚韫脸上笑着,但是眼底都是紧张,她真怕二十年没有说过话的老人突然开口:NO!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
楚韫担心的事没有发生。
邝子航呆呆地看着她们,良久良久,然后从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音节。
“Qi......Qing......”
他总是念着这个无意义的音节。
他只会念着这个无意义的音节。
花海轻舞,楚韫推着轮椅,问身旁的齐暄妍:“船长一直在叫你吗?”
齐暄妍捧着满怀花束,翩然转身,裙摆在微风里翩跹。
“不。”
她的笑容明艳而骄傲。
“他在叫妈妈。”
“鹤教授?”楚韫看了眼手里的海豚奖杯。
奖杯上刻着获奖者的姓名:鹤晴然。
这位海洋生物学家在三十多年前的相关领域非常权威。
因为姓氏很稀有,所以楚韫到现在还有印象。
“对,爸爸最爱的是妈妈。”
“但是鹤教授最爱的是你。”
“妈妈肯定最爱我啦。”
“那如果以后我们有了孩子,你会不会也不是最爱我了?”
齐暄妍顿住,看向她,脸慢慢变红。
楚韫越过轮椅和她相拥。
“我会做你的船长。”
倾其一生,最爱一人。
*
高定婚纱做好了。
楚韫非常挑剔,定了好几套,还自带针线亲自上阵。
不过她那点女红技术在专业服装师面前完全不够看。
她们在婚房试装。
楚韫给齐暄妍系好蝴蝶结,满背珠玉细闪微光。
弯腰为她穿上红宝石鞋,牵着她到中庭。
“这套是主纱,还有一套中式嫁衣,一套迎宾纱,一套敬酒服。我们的婚纱样式差不多,只在一些细节配饰和颜色有点不同。”
楚韫介绍着,握住齐暄妍的肩膀转向中庭。
轮椅上,邝子航坐在花园,抱着海豚奖杯微笑。经过商量,楚韫提议把邝子航接到身边一起生活,医疗团队原班请回国。
楚韫问邝子航:“邝船长,七七漂亮吗?”
阳光照在老人慈祥的脸上:“晴......晴......”
楚韫:“这句我懂,是超级漂亮。”
齐暄妍笑容腼腆,伸手刮她的鼻子:“就没有你不懂的。”
楚韫低头搂住她:“有,我有好多不懂的,都要老婆以后耐心教我。”
齐暄妍仰起脸,眸子像澄澈的海里星。
“我能教你什么?”
“可多了。”
楚韫和她细数。
“教我看不见你想你的时候怎么做,教我看见你对别人笑,心里酸酸的时候怎么做,教我......”
教我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每天我都更爱你。
你也更爱我。
......
正式婚礼会在夏威夷,楚韫的私人邮轮上举行。
那是一段蔚蓝故事开始的地方,也是圆满结局的归宿。
距离婚礼还有些天,婚房就早早装点好了。
这夜休息,齐暄妍看到主卧的床单被罩都换成了欢喜的红色。
床上压着甜美的石榴。
齐暄妍提着婚纱裙摆坐到床边,伸手去拿石榴。
楚韫也穿着婚纱,坐在她身旁。
她们肩贴着肩,你一句我一句在耳边说着悄悄话。
齐暄妍双手捧起石榴,问楚韫:“石榴是恶魔的果实吗?”
希腊神话里是这样说的。
而楚韫就像她喜欢的石榴那般,美艳,香甜,还有一丝不可捉摸的危险。
从前,齐暄妍惧怕这丝危险。
现在,齐暄妍想,哪怕这是个陷阱,她也愿意为了红宝石一般耀眼的石榴掉进去。
“这个啊......”
楚韫胳膊绕过她的后背,把她圈在怀里,熟练地剥开石榴,拈起石榴籽喂到齐暄妍唇边。
“甜吗宝贝?”
齐暄妍点头。
楚韫吻进她浸满甜汁的唇瓣。
“它很甜,才能把你骗进我心里面。”
心里有你,就会很甜。
——我愿意做一个恶魔,把你霸占在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