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可再度见到宋知的时候，心疼得直呼：“小宋！这才多久没见，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助理的工作这么累吗？有没有好好吃饭啊？我都听小惠说了，你被那鸟人欺负了！”不怪宋知叫他‘王妈妈’，上来就是一副老母鸡护崽的架势，恨铁不成钢地数落宋知，“你这小憋犊子！竟然都不告诉我！”
宋知猝不及防接收到一通狂轰乱炸式关心，心里还是高兴的，腼腆地笑了笑：“没有那么严重，都已经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
“诶，”小惠拍了拍王可，拉着脸道：“你看他面色红润跟吸了精气似的，哪里过得不好了。我才需要关心好吗，我都快成黄脸婆了！”
说到这个小惠就忿忿，枉她千百块的护肤品不要钱地往脸上抹，结果该长痘还是长痘，眼袋每天遮了又遮，宋知呢，皮肤却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溜。
一个男人要这么好的皮肤干什么，给她多好。
嫉妒真是让人面目全非，她斜眼瞥向宋知，恨不得在他脸蛋上咬一口泄愤。
王可左看右看，诧异道：“是挺不错的，你小子吃什么了气色这么好。”
不等宋知回答，他又自顾自得出了结论，“噢~是不是每天晚上都敷面膜了？”
“我就说吧，干我们这行的必须得坚持护肤，听你王哥的准没错。”
宋知笑着道：“不是面膜，是你给我的补药。”
他说了自己最近的身体变化和猜测，末了对王可道：“王哥，你那补药是真的对身体好，很有用的。我那儿还有，你要不……”
王可嘴巴张成了喔型，显然没想到那苦得要死的玩意儿真的有用，“我说呢，我家老爷子老太太不远千里给我寄过来，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我喝，我还以为他们被骗了买的假药呢，原来真的补身体啊。”
“……”宋知眯着眼睛歪头瞧他。
——你不对劲，以为是假药你还让我喝？
王可哈哈一笑，拍着宋知的肩膀道：“有用就行，回头我再给我爸妈打个电话，让他们再捎一包过来，你多喝点儿。”
宋知：“……”这就不必了吧？他都快被这股苦味腌入味儿了，还喝啊？
他本意是想叫王可把剩下的拿走啊，怎么到头来又变成再给他一包了？
三人好不容易聚一次，一边撸串一边聊得热火朝天。
小惠兴奋地向王可讲述了自己是怎么把宋知推销出去的过程，着重强调了自己的英明神武和当机立断。王可听了也替宋知十分高兴：“行啊小宋，哥没有看错你，来，咱们喝一个，庆祝你拿到了第一个正式角色。不错，比你王哥我混得好多了！”
一个有名有姓有台词、跟主演互动不少的角色，对前景演员来说那是梦寐以求的。
王可又接着调侃道：“你这也算是正式入行了吧？兄弟，苟富贵，勿相忘啊~！”
宋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跟王可碰了碰杯，“这都要多亏王哥，在我没地方去的时候收留我，给我介绍工作，教我怎么演戏，陪我练习，也是因为你我才能进这个组，才能机缘巧合地接到这个角色，我要感谢王哥。”
王可一愣，本来只是开开宋知的玩笑，却没想到把自己整尴尬了。“……你这家伙，都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煽情了。这都是小事，亏你还一直惦记着。都是兄弟，以后这话别说了。哥没为你做过什么，你有今天靠的都是你自己，明白吗？”
王可是豪爽人，他对身边的朋友都很大方，虽然宋知在他这里是特殊了一些，但他也没觉得自己有做多了不得的事。
宋知在他眼里是个实心眼儿，一点举手之劳的帮助都当恩情，出去真担心他被别人骗。
但是这心里要说不熨帖那是不可能的，小老弟的感激，他已经感受到了。
小惠佯装不满地拉长了语调，觑着宋知，“不跟我喝一个吗？你小惠姐我也是出了力的，要是没有我的美妆视频和我这双巧手，哪儿有这么顺利啊。你看你小惠姐姐我多有先见之明！”
宋知：“……”
他和王可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出来。
“是是是，多亏了我小惠姐，感谢小惠姐把我化得那么美~”宋知端起杯子又敬小惠，他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可以很自如地拿自己的女装来调侃。
人嘛，底线都是一点点降低的。
小惠骄矜地哼了哼，拿捏着大小姐的姿态，故作随意地和他碰了碰杯。
宋知喝了口饮料，放下杯，长舒了口气。
也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他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忐忑：“其实，我挺担心自己演砸的。我怕我演不好，会被观众吐槽。”
他呐呐地看着两人，放在桌下的双手不安地搓动着。
从天而降的是机遇，也是挑战。对于从来没有演过一个正式角色的宋知来说，当然会忐忑。
而且合作的对象，还都是一些大腕儿。
宋知有的时候盯着剧本，会有一种想要放下一切转身逃跑的冲动。
他知道自己是压力太大了，应该平常心去对待。
但是没法不去想，从角色定下来之后，他满脑子都在想着要怎么演好这个角色。
他不想因为自己的不足拖剧组的进度，连累别的演员陪他NG，也不想辜负苏韵这个角色，把他给塑造得失败，到时候看剧的观众都追着吐槽。
王可沉默了片刻，似乎能明白宋知的忧虑。
他按了按宋知的肩，认真地对他道：“你要相信，导演能选中你，你就是他心目中最像角色的人。你也要相信，的确会有困难，但困难始终都是可以克服的。就像你第一次练台词，你连镜头都不敢看，后来还不是练得很好吗？”
“是呀，我跟你说，小栀子，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脸皮就是得厚点儿！不要怕被骂！”小惠掷地有声地分享着自己的人生经验，“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不论你做得多好，都会有人挑你的刺。所以没有必要内耗，不要一开始就想着我要做得尽善尽美。你要给自己犯错的机会，至于别人说什么，你不用去管，让他们说。”
“对，你小惠姐做美妆博主的，她经常被人骂。”王可笑着道。
“是啊，我有经验。”小惠拍着自己的胸脯道，“谁不是从零开始的呀，我们当博主的，每天面对镜头，也要承受很多的批评。但是因为别人骂我几句，我就不干了吗？那谁养我？我去喝西北风啊？”
“就跟我一直记着，自己做美妆博主的初衷一样，你只要记得，你演戏的初衷就够了。”小惠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不用老想着怕麻烦谁，或讨好谁，谁生来都不是为了看谁脸色的。别人老把梦想说得很崇高，但对于我们来说，当博主或演员其实只是个爱好，或者说一份工作而已。”
王可接下去道：“你就把这当成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尽你自己的能力去拍，拍完这部戏就当跟你没关系了，你作为演员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对，别有压力，尽管去麻烦你身边那些大佬们吧。”小惠端起杯子玩笑道，“天塌下来有他们高个儿的顶着，现在谁也不需要靠你去冲奖，你就把这当做什么，当做磨练自己的磨刀石，这只是你人生的一场彩排，一场非正式演出，搞砸了也无所谓，天不会真的塌下来。”
“你就当进组白、嫖一次，名导坐镇，豪华明星阵容打头，优秀剧组班底垫后，让你能近距离和大明星、老戏骨们同台飙戏。”王可假不正经地抬了抬眉，乐道：“这里面还包括你的偶像，怎么样，不亏吧？”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导，宋知心上的大石仿佛逐渐被移开，嘴角跟着不受控制地慢慢翘了起来。
笼罩在他头上的阴霾，仿佛在这一刻终于拨云见日了。
王可和小惠都是经历得比较多，心智足够成熟的人，他俩的话能给宋知一种安心的力量，仿佛前方的困难真的都不算什么了。
两个人刻意抖包袱，逗得宋知脸上的笑容始终不断。能来到这个世界，遇到真心对他好的哥哥姐姐们，他觉得真的很开心。
慢慢来，以后等主角攻受修成正果，他这个炮灰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到时候，他努力工作，把贷款还清，说不定以后，也能收获新的家人。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之后的日子，宋知过得更加充实。
除了安排好助理的分内工作之外，无论在哪里，他都剧本不离手，时不时就低头琢磨该怎么演这个角色。
徐德凯和季晏礼都对他兼职演个小配角的事给予了支持，叫李心分走了一部分他的工作，给他腾出更多的空余时间。
拍戏的时候季晏礼能自己做的都不麻烦他，经常把他赶到一边去，让他去看剧本。
演戏这个事，也不能光靠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宋知时时在暗中观察，看到和他有对手戏的演员们谁有空了就会厚着脸皮上去和他们对台词。
偶尔导演在旁边的时候，也会插进来，随手指导指导他。
顾琰清：“我来寻飞花，她人呢？把她交出来。”
宋知：“找什么飞花呀，这么久不见，仙君难道就不想我吗？我可是很想仙君的哟~”
“你要抱上去啊。”导演趁机起哄，疯狂怂恿，惹得旁边的工作人员们都哈哈笑了起来。“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就立马抱上去。”
宋知用剧本遮了遮泛红的脸，对台词而已，还要上手的吗？
“别害羞，你越是害羞越要多抱抱，适应一下。苏韵的胆子很大的！”导演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他还示范给宋知看：“‘仙君难道就不想我吗？’这个时候你不能光嘴上说，你手上也要有动作，趁机吃他豆腐，明白吗？”
周围人笑得更大声，顾琰清被导演挑了下巴，作为被围观的那个，笑得一脸无奈。
“来来来，你抱着他，抱上去。”导演拉着宋知的手，半强制性地让他搂上顾琰清的腰，“你俩现在怎么还一副尴尬的气氛，好像不是很熟。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都是男的。”
这话说得不错，但凡周围人笑得没这么大声，宋知就信了。
宋知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悄悄偷看了顾琰清一眼。
妈耶，这是他一个‘爱而不得的阴暗跟踪狂’可以上手的吗？这不会是人设巅峰时刻吧？
他从背后半抱着，只能看见顾琰清垂着眸，看不清眸底的神色。
宋知只觉得别人的腰摸着跟他自己摸自己的感觉有很大的不同，忍不住有些心猿意马。
“你们没事就这样抱抱，我就不信了，你俩能一直尴尬下去。”导演还在继续他的歪理邪说，“苏韵的人设可是看到傅云逸就会想尽办法吃人豆腐的，断手断脚也要先调戏了对方再说。所以小宋，你要把这事当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明白不？”
顾琰清感觉到身后人微微一顿，随后腰间的手就紧了些，肩膀也搭上了一些重量。
他忍不住侧过头瞥了一眼。
——老实人把导演的话当真了。
“仙君难道就不想我吗？”宋知微微侧头，唇几乎快碰上了顾琰清的耳垂，“……我可是，很想仙君的哟。”
“……”顾琰清狼狈地偏过头，被热气熏到的耳廓红得快滴出血来。
“诶~！对嘛！”导演一拍大腿，两眼都在放光。
季晏礼看到这一幕，虎躯一震，低头将手里的剧本翻得哗啦啦作响。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翻了大半天才忽然发现，苏韵并没有什么趁机占弑天流便宜的戏份。
毕竟弑天流是他的顶头上司，他不敢……弑天流一拳就能轰死他。
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季晏礼一把将剧本扔了出去，索然无味地阖上眼。
连女主角跟苏韵都有暧昧的肢体接触，唯独他没有……
剧本里只写着，在苏韵宽衣解带躺在床上企图勾引弑天流时，被他从殿内扔了出去。
苏韵从此沦为了魔界笑柄，之后养了半年多的伤。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两人靠得很近，顾琰清视线不经意瞥过宋知手里的剧本，随后又将目光挪了回去。
他定定看着上面清秀的字迹，越看越觉得眼熟。
顾琰清不动声色地抬起头，看了宋知一眼，宋知专注地背着台词，对此一无所觉。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默默收回了目光，盯着手里的剧本，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
对宋知来说，除了拿捏人物的语气神态之外，还有一个大的考验，那就是吊威亚。
宋知每天看季晏礼和顾琰清吊着飞来飞去，动作相当丝滑，甚至好像还有点好玩，有点儿像商场给小朋友们玩的蹦床，没练习之前他还非常无知地暗暗期待了一把。
真等自己亲身体验过后，他就发现这玩意儿看着很难，实际一点儿也不简单。
对身体核心的要求非常大，对恐高人士也是非常艰巨的挑战。
更难以忍受的是，吊威亚用的是钢丝，一般固定在腰部和胯骨这里，等人被拉上去之后，重量就会集中在这两个地方。
因此，演员们下来之后，都会感觉这两个部位非常疼。皮肤和钢丝摩擦，也会有红肿破皮的风险。
而且演员的动作还要跟拉威亚的师傅配合好，节奏保持一致，如果还要加上武打动作，那就更加难以控制了。
练习吊威亚时，宋知就一边在心里疯狂喊‘疼疼疼’，一边被拉起吊在半空，恐高发作疯狂祈祷早点下去，并发誓再也不上来了。但等终于下去之后，又还是逃不过继续被拉着吊起，如此循环往复。
他终于明白了，演员这碗饭，不是那么好吃的。
有的时候真的是需要玩儿命啊……
幸好苏韵是魅魔，攻击技能主要靠施法，没有什么复杂的武打动作，不然宋知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就在宋知被吊威亚折磨得欲生欲死时，一只手神不知鬼不觉悄悄拿走了他的剧本。
顾琰清转到了一个无人的僻静处，翻开了宋知的剧本，找到了里面写有注释的部分。
接着，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微微有些折痕的字条，放到剧本的字迹旁比对。
顾琰清眸色沉了沉。
剧本上的笔迹，跟字条上的笔迹，果然如出一辙。
心里的猜测被证实，顾琰清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双手不自觉微微垂落，背影怔忪地伫立在原地，难得有些茫然。
顾琰清这一生，注定寡及亲缘，人生坎坷。别人都以为他温和好相处，其实是因为他习惯了在这个复杂的社会戴着面具示人，其实他生性淡漠，心肠极冷，从不对任何人交付信任。
即使是爱他爱得死去活来，一直支持喜爱他的粉丝，他也没有试着卸下过心防。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喜爱得到得容易，失去得也容易。
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若是因为这点追捧，就感动得涕泗横流，将自己的心跟着掏出去，那就真的太傻了。
顾琰清从不天真，他不相信感情，不相信人性，当人们爱你时，他们感情是能融化你的蜜糖，当人们不爱你时，他们的感情就会变成刺向你的尖刀。
但是，他得承认，在他莫名其妙被网暴、情绪落至低谷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张字条，令他有了一丝动容。
虽然只有一丝……
这是难得不带任何目的地出现在顾琰清的生活里，只为给予他力量的纯粹善意。
但凡字条上署了名，或者送礼物的人露了面，顾琰清都会在心里打个突，暗自警惕对方是不是有什么目的。
但对方确实没有，送完东西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所以顾琰清下意识地没有将字条扔掉，而是默默收了起来。
他现在，在思考宋知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上，真的越来越迷糊了。
为什么他身上有那么多矛盾的地方？
为什么在他认定对方居心叵测、阴暗偏执的时候，和他本人接触时，偶尔又被他的外表迷惑，觉得他思想单纯、毫无心机。
为什么在他认定对方侵入他的生活绝对会造成隐患的时候，他又恪守本分从不越界。
为什么在他认定对方情感扭曲、私欲极强的时候，他又默默献上关心仿佛别无所求。
到底哪一个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对他，又到底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顾琰清不喜欢这种不确定、不可控的感觉，宋知的难以捉摸，搅乱了他的心神，令他无法不变得在意。
他将剧本放了回去，盯着训练的宋知，这一次看得特别认真。
似乎想要从他的皮肉，看进他的骨子，看透他的灵魂。
宋知被威亚吊着升到半空，身体不易察觉地打着细颤。落地的时候，脚下还踉跄了一下，脑袋有些眩晕。
顾琰清眼神一顿，心道，他该不会是恐高吧？
宋知轻喘着，脸色确实有些勉强，跟晕车一样，有点儿犯恶心。
武指老师没看出他不舒服，喊着再来一次，谁知准备借力升空时，他猝不及防腿软了，一下没踩准节奏，被拉上去时顿时失了平衡。
“诶，诶诶诶！”宋知慌得双手奋力在半空中挥舞，像只扑腾的蛾子，头和脚掉了个个儿。
拉威亚的师傅见状，连忙把他放下来，失重感一下就朝宋知袭来。
“啊——”他短促地叫了一声就狠狠闭紧了眼，一瞬间肾上腺飚速。
武指看他头朝下，怕他受伤连忙想上前去接一下他。谁知晚了一步，一道身影比他更快地迎了上去，双手稳稳地将人抱在怀中。
武指愣了愣。
宋知闻到了一股清新的雪松味，和背后那双稳健有力的手，一起把他环绕住了。
他倏地睁开眼，果然看到了顾琰清精致漂亮的脸，正垂眼静静地看着他。
像俯瞰信徒的神明——
宋知怔了怔，没有察觉到自己心脏噗通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