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你了……
夜幕降临, 天上飘起了小雪。
顾展坐在窗边,看街上人来人往。
有一家三口牵着小孩兴奋地谈雪说笑,有恋人相偎搓手取暖, 还有人行色匆匆大概在赶家中的那一碗热汤。
说不清是谁先看过去的,那一刻, 像是受了什么召唤, 顾展在二楼窗边, 霍然就跟街对面刚从茶餐厅走出来的傅俨, 遥遥对视上了。
傅俨的身边还跟着汪颜乔,他亲切地搭着傅俨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 在注意到二楼的目光后,脸上的笑容同时僵住, 慢慢消退下去。
汪颜乔似是被对面的目光灼得有些心骇, 有意想将手缩回,只是才刚松了点就被傅俨捞了回去, 更用力地按在自己的臂弯里。
傅俨绅士地替人打开车门,嘴角温柔地勾起一抹笑,还细心地用手护着汪颜乔的头顶,以防他撞到车门框。
汪颜乔只到傅俨的肩膀, 两人的体型差做起这个动作来还蛮养眼的,怪不得网友会嗑他们的CP。顾展在心里自讽, 大概他们这样才叫登对吧,他和傅俨站在一起,两个西装革履的总裁, 只会让人想到商业合作。
车门嗵得关上, 震耳的声音像是砸在顾展心底。
其实这条街挺宽的, 顾展坐在二楼窗边本该听不太清,可不知为什么,关门的那一瞬,他就是觉得心里骤然又沉又堵,仿佛关上的不仅仅是车门,而是他和傅俨之间最后的一道屏障。
窗外有些飞雪飘进来,落在顾展凝白的脸颊上,冰冷的触感浸入皮肤里。
京城落雪了,今年的第一场雪,不知道傅俨还记不记得,说过要陪他一起看雪。
怎么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顾展还记得傅俨说这话时的神情、语气,可傅俨就可以这么快抛诸脑后?一个多星期前,傅俨明明还跟他肩并着肩参加启动会,怎么突然手挽着的就成了别人?
顾展从未经历过这么直击心底的失控感、无力感,以往面对再难处理的工作,再难攻克的项目,他都有办法一一化解,好像对待工作,他就没有轻言放弃过,再难再苦他都迎难而上,所以有了今日的顾总。
那么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呢?你有没有为了自己的爱情,全力以赴过?
楼下的飞驰拐了两下驶入车道,引擎声响起……
顾展腾地站起来,奋不顾身地朝楼下冲,他攥着拳全力奔赴在马路上,疯了般追前头的车,引来行人纷纷侧目。
哪有人穿着西装皮鞋,这样在马路上狂奔的,顾展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滑稽又狼狈,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不允许傅俨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他不允许傅俨就这样跟他结束,他想为了自己的爱情,也全力以赴一次。
汽车后座,汪颜乔不放心地频频朝后窗外看,对身旁的傅俨道:“傅大哥,你就这样跟顾总结束了?”
傅俨没有言语,闭目靠在真皮椅背上,面色阴沉得像窗外的夜幕。
汪颜乔察觉到路边的行人有些异样,又朝后看了一眼,惊呼:“呀!那个人……好像是顾总,顾总追上来了!”
前头的司机听到这话,放慢速度,从后视镜瞟了一眼,傅俨还在闭目养神,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快停车,停车啊!”汪颜乔拍打着前座,司机闻言想要停下。
“继续开。”傅俨不咸不淡地动了动唇,连眼睛都没有睁一下。
“傅大哥,是顾总,顾总追上来了,他在追我们的车呢!”汪颜乔言辞激动地晃傅俨的手臂。
傅俨那一刻像是木了似的,呆靠在座椅上。
车窗外,街边的路灯倏然亮起。
顾展迈开长腿奋力追击着几米外的车,飞雪迷了他的眼,寒风刺痛他的身体,眼见着车离他越来越远,可他不想放弃。
这一身合体的西装捆缚住他的四肢,手工皮鞋也不适合跑步,天气严寒,可他的内心却涌上了沸腾的热流,他不再管行人异样打量的目光,只想摆脱周身的束缚,奋不顾身地奔向那只曾在黑夜里缓缓递向他的手。
“扑通——”,落了雪水的地面有些滑,顾展一个不注意,皮鞋打滑扑倒在地上。
车里,汪颜乔两手像只小动物般扒拉着窗口,“顾总跌倒了!傅大哥,顾总他跌倒了!”
“停车——”傅俨猛一下睁开眼。他深吁了一口气推开车门,款款向后走去。
傅俨缓缓蹲下,有力的手抓住顾展的臂,“起来。”
顾展半坐在地上,慢慢抬头,沾染雪花的睫毛像是有点湿,一时间他也没想好自己追上了是要说什么,只是没头没尾地把自己心里想的话都倒了出来。
“傅俨,我……我妈现在已经没那么生气了,澳洲的项目我也会继续想办法,傅氏……傅氏的事情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肯定帮忙,你别走……别走了好不好?”
傅俨沉默地望着他那双晶亮的眸子,手里忍不住地颤抖着想要靠近。
顾展一把握住他迟疑的手,伸出两只手来牢牢抓缚着,生怕人跑掉似的,“我今年三十多的人了,可笑的是,还是第一次谈感情,可能很多事情,我没有很好地顾及你的感受,我做的还不够好……”
“没有,你做的很好。”傅俨摇头。
夜色昏暗,路灯不够亮,却还是能看到顾展眼眶通红,他没哭,可他的模样比哭了更叫人心疼。
傅俨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动容的神情像是在心疼,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别人心疼的。
“可是顾展,我不爱你了。”
“什么?”顾展的眸子一瞬间暗了下去,方才还紧抓着人的手一下松软失力。
两人相处这段时间以来,傅俨还没来得及跟他说过我爱你,顾展心里暗暗想过,倒也没关系,‘爱’这个字,最好一生只说一次,最好在最重要的场合,只是可惜,第一次从傅俨嘴里听到这个字,就已经是不爱了。
今年京城的初雪来得比往年都晚了些,静默许久,像是就为酿这一晚的寒意。
傅俨不敢再看那双眼睛,别过头去,缓缓起身走开了……
顾展望着路灯下发丝染雪的傅俨,他拂衣而去的背影太冷,冷得人心痛如锥,可顾展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定格在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上。
再也没有陪他看雪的那个人了,茫茫雪片落在傅俨的头上,消失不见,大概这是他们离白头最近的一次。
傅俨重新坐回车内。
汪颜乔睁圆了眼珠,一会儿看看后面地上的顾展,一会儿看看身边冷漠的傅俨,不解道:“你们真分手了?”
汪颜乔不依不饶地晃他手臂,“傅大哥,为什么啊?你是担心傅氏工厂的事连累顾总吗?”
“没有。”傅俨说出的话和他从外面挟来的寒气一样冷,“我们不适合。”
“顾总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他都那样来追你了,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哼!你最好别后悔!”汪颜乔双手环胸扭头背对着傅俨坐,不想再理他。
“开车。”傅俨吩咐完司机又闭上眼,有些累地靠在座位上,隐在大衣口袋里的手攥得死紧……
顾展第二天还是去公司上班了,不就是失恋嘛,天又没塌。
从姑苏回来之后他就一直在外奔波,还没好好在公司待过。这样不行,他得回公司重整大家的士气。
顾展一进公司,果然感觉大家看他的神情都不太对,有的人远远看着他过来就躲开了,还有的人藏在角落里偷偷打量。
怎么回事?Richard不是说大家情绪都安抚住了吗?怎么还是对他有所顾忌,如果这些靠他发钱的人都开始用有色眼镜看他,那他以后要面对那些生意伙伴可就更麻烦了。
顾展按下内线电话,把Richard叫了进来。
Richard一看到他,也是神色诧异,然后不作声地垂下头。
“怎么回事?见我跟见到鬼一样?”顾展怒地甩了一下文件夹。
“顾……顾总,你今天照镜子了吗?”
顾展扬起眼角瞪着他。
Richard有些胆寒道:“顾总,您最近为了代工厂的事连日奔波,实在是太辛苦了。”
顾展清了清桑:“代工厂的事情有着落了,我一会儿把合同发你邮箱。”
“陈浪总的合同,你昨晚已经发过给我了,你忘了?”
“哦。”顾展不自然地砸了咂嘴,“忙晕了,合同我大致看过,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开会再仔细过一遍。”
“好的顾总。”
正说着话呢,顾展觉得脑袋有点沉,无意识地就扶着额撑在办公桌上,昏昏欲睡。
“顾总?”Richard不知道该不该把人叫醒,“顾总,您要是不舒服,可以回去休息休息。”
“我没有不舒服,你先下去吧。”顾展挥手,将人打发了下去。
他才没有不舒服,他有什么不舒服的?傅俨没了他,可以这么快另结新欢,他没了傅俨,难道就不行吗?
顾展强装镇定地坐在办公室,像往常一样处理工作,期间批错了两份文件,打翻了一杯咖啡,还差点把一份重要方案永久删除。
快下班的时候,当他又一次惊醒,发现自己又一次毫无意识地睡着在老板椅里,顾展知道,自己硬撑不下去了。
他走进休息室里的洗手间,想洗把脸冷静一下。
卧槽,他看到镜中的自己,吓了一跳。
一贯用发胶束得光整的头发,今早忘了打理,像只炸毛的毛绒玩具;闭着眼睛都能打领带的顾总今天把自己的领带打得像个蝴蝶结;还有衬衫也穿反了;最吓人的是他的黑眼圈,比国宝还妖娆。
顾展颓丧地坐在床上,烦躁地扯掉领带,难受地抱住头。
他再也假装不下去,再也骗不了自己,他好难过啊……头疼、心疼、哪里都疼……
他终究还是被关在了那座辉煌的殿堂外,四周漆黑无物,一片阴冷,不仅傅俨不要他了,他妈也不要他了。
他好像又成了当年那个福利院里被抛弃的小男孩,没有人爱他,没有人要他,他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顾展买了连夜赶回姑苏的票,到家门口的时候,又是半夜了,顾茹的房间里亮着小夜灯。
这次回来,他是带了家里钥匙的,但他不想深更半夜把他妈弄醒,就没有直接开门进去,更关键的是,依照顾茹之前的态度,不知道还肯不肯让他进去,还肯不肯要他这个儿子?
顾展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任凭呼呼寒风吹冷他的身体,他想要冷静地想一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想一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自己不这么难过?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天已大亮。
门吱呀响起,顾茹看见自己高大的儿子,冻僵了般缩成一小团,抱膝坐在家门口。
顾展僵硬地扭过头,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妈,当年你把我从福利院捡回来,现在能不能再捡一次?”
作者有话说:
心有点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