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陆柠带着不能与蒋先生共进晚餐的遗憾，跟着郑经理一同离开办公室。
一起的还有行政部的负责人徐经理。
电梯里，两位部门经理闲聊，陆柠旁听。
郑经理：“听陈总说，行政部给安排了公司附近的酒店公寓是吗？”
徐经理：“对，暂时这么定，后续得看情况。”
郑经理：“你见过这位哈总没？人……怎么样？”
徐经理：“我也是今天才去，哈哈。没事儿，你们人事部还好，我们行政才麻烦，万一……”
毕竟从外地过来，万一饮食或者工作不便，还得重新找住的地方或者怎么按需调整。
郑经理点头，随后两人聊起年会的事情。
等回过神，徐经理才问：“小陆也一起去啊？”
陆柠点点头，郑经理回答道：“陈总钦点的。说给机会历练。”
陆柠：……听起来仿佛应该下跪叩谢。
他含笑不语。
徐经理倒是很认同：“是啊，总不能每次都是我们几个顶上。小陆不错，精神面貌很好，难怪陈总老提起。加油啊小陆。”
“好的徐经理。”
陆柠客客气气，心里却想：我这垂眉耷眼的，精神面貌很好？？？
大家的标准，真的很不一样喂！
-
坐的是公司的商务车，陆柠最后一个上。
陈放升已经坐在后面，在打电话说算法部门的事情。
陆柠在最外围，感觉跟自己没什么关系，摸出手机看看消息。
后面传来声音，陈放升问：“小陆，你会开车吗？”
陆柠转身看过去：“会是会，但技术不太好。不稳。”
让他开这个商务车？
他怕开进沟里去。
郑经理还没开口，徐经理搭腔：“小陆别谦虚，你会开。我记得你们有一次去外地，你不是还带晓雪上高速？晓雪也是老司机，她敢让你开，一定是你不差。不然谁坐你副驾驶上高速啊？是吧老郑。”
郑经理道：“是，还行。”
陆柠尴尬，没搭腔。
陈放升笑笑，本来在看手机，此刻抬头说：“别怕啊小陆，我又不是让你开货车。就是普通私家车，在市区转悠也不上高速。”
陆柠没做声，搞不清楚这话背后到底啥意思。
职场，太厚黑！
好烦人。
郑经理也怕出什么岔子，问道：“陈总的意思是？”
商务车刚好开动起来，往餐厅去。
“哦，是这么回事。哈总不是刚来吗？人生路不熟的，我想给他找个伶俐点的助理，开头一阵子上下班接送，另外周末带哈总附近逛逛。”
陈放升道，笑了笑，“行政部都是小姑娘，肯定不方便啊，对吧？”
这话很有道理。
徐经理都点点头。
陆柠：……所以我真的被拉壮丁充当司机加助理了？？
郑经理问道：“行政那边司机呢？”
陈放升道：“他们在外面跑，能对公司的事情了解多少？还是你们人事清晰。”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陆柠此刻拉起雷达
——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且关键是，让他兼职去当市场部的司机和助理，又不加薪？！
招聘的实习生搞幺蛾子，他会担心是不是自己工作不到位；
可是额外派工作来，是两回事。
但是现在这个情况，陆柠稍微分析判断了下。
不管怎么样，他都是职位最低，最弱势的那个。
陆柠没再说话，心里盘算等合适的时候，他跟郑经理沟通清楚。
谁知道，徐经理在旁边拍马屁：“小陆啊，你要把握机会多看多听多学习。陈总都说了，哈总是大企业大团队出来的，有的是经验。不仅仅是做市场，做团队建设、人员管理肯定也是一把好手。小陆你要珍惜这么好的机会！”
陆柠终于知道为什么行政的美女总是聚在一起骂徐经理龟儿子了。
职场的每一个外号，都不是随便“赐封”，全凭本事拿下。
这也许对别人是个好机会，可是陆柠并不想工作时间之外还要多背一件事。
更何况还要开车，万一他把着方向盘，不小心把人送进河里，怎么办？
陆柠笑笑，没接茬。
但看到郑经理给自己使眼色。
什么意思？
陆柠和郑经理的默契，还不如和小韩多，这眼色他是半点解读不出来。
只能放弃。
-
餐厅是以海鲜为主的打边炉。
陆柠握着手机进去，刚走到外间，正好接到蒋先生消息。
是来问餐厅位置。
他连忙分享餐厅地址。
刚进去，就听见陈放升在问经理今天有什么新鲜菜。
“我要请的这个朋友是内陆人，特意来尝尝，要新鲜的，但是吃起来别太麻烦。蟹壳蟹腿要都敲好送上来。”
餐厅经理频频点头。
陆柠看样子，陈总不是第一次来。
他刚没坐下多久，就被点到名。
陈放升一边接电话一边指了指陆柠：“小陆，你跟经理学一下怎么烫东西，一会儿就你帮我们烫了。”
陆柠：那本厚黑学呢？！真应该随身携带，随时当武器！
他没做声，站起身，大概询问经理怎么搞。
经理取了一个单子过来摆在白色的桌布上。
介绍锅子开之后，火开多大，单子上是各种海鲜和新鲜肉类要放进去烫几分钟。
陆柠看着精确到秒的进锅时间。
按照他墨迹的程度，一会儿要给各位领导吃十二分熟的牛肉，和十八分熟的鲜虾鲍鱼。
单子上还有什么食材配什么蘸料。
本来都是店里员工在这里负责，现在陈放升不让外人在，经理只能稍微告诉一下：“小帅哥，你记住了吗？”
蘸料是刚送来的，一托盘的九宫格。
呈现蜂巢状的多边形透明玻璃，分门别类的是葱姜蒜末辣椒花生酱等。
经理的话从陆柠的左边耳朵进来，绕过大脑，从右边耳朵出来。
陆柠感觉，就这么普通的火锅蘸料，怎么排列组合才能激发食材本身的鲜味？
除了蒋家大宅的两个大师傅，他的认知里没有第三个人做得到。
经理离开后，陈总在跟哈总联系，确认餐厅地点，起身带着他助理出去接。
徐经理也很狗腿地跟上去，刚落座的郑经理也不得不跟过去。
陆柠和一堆食材、酱料面面相觑。
他也终于收到郑经理的消息。
郑经理：【你这孩子，叫你刚才答应一声，现在好了，陈总觉得你不上路，让你涮菜！】
陆柠看着面前的食物：？。？
得出一个有效经验：
职场难混的核心原因不是事情有多难解决，而是领导屁事多。
他拿着勺子心里默默地想：
我答应什么？
我可不想真的去给那位未见其人的哈总开车好吗！
正琢磨。
包厢外面有爽朗的声音传进来，中气十足。
陆柠往旁边站了站，别影响领导上桌。
他被打边炉的热气熏到了，两个圆圆的眼镜白茫茫一片。
刚抬起头，就看到进来的哈总，接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个子约莫一米五，健硕敦实。
里面是白衬衣，外面的灰色西装有点旧，随意地敞开。
镜片上的雾气散开，看清楚来人后，陆柠第三百次在心里告诉自己：
以后不能摆烂，老老实实跟着蒋先生一起健身运动。
他微微弯腰：“哈总你好。”
“你好你好。”哈全指着这个小帅哥，“这家店里的服务员这么帅啊？”
他拉开椅子就近坐下。
陆柠心道：咳，我的座位！
陈放升介绍：“这是我们公司人事部门的陆经理，年轻了点，哈总你别欺负他啊！回头就给你当司机，带你往我们荣城好好走走。他是我们省内的，在荣城念了四年大学，很熟啊！”
陆柠：？您都把我的底细摸清楚了？
哈全人如其名，笑哈哈：“好，好。”
他仰脸看了看小帅哥，客客气气地问，“陆经理具体负责什么业务？”
陆柠：“招聘工作。”
“挺好啊。”哈全道，“那接下去麻烦陆经理招待了，我这儿人生地不熟，要不是信得过你们陈总，我是决计不来荣城。”
陆柠微笑点头。
那边徐经理已经送上一杯茶水。“哈总，您喝水。”
他做了一番自我介绍。
郑经理则走过去对陈放升轻声说了两句，眼神是往陆柠这边看的。
随后，陈放升让服务生进来，让陆柠坐下说话。
陆柠都准备好一会儿烫三分熟的生牛肉，送陈总去医院。
谁知道在郑经理的“挽救”下，错失良机。
他拿了手机，坐在郑经理旁边。
老郑！
安全！
此刻陆柠脑子里在循环晓雪的话：你别看老郑这德性，但是他没坑过我。
不愧是晓雪大佬！
陆柠在底下发消息，【郑经理，我不想兼职给这位哈总开车，您可以帮帮忙吗？】
郑经理正给陈总倒茶，也没机会看手机。
陆柠默默喝茶，如坐针毡。
“陆经理？你喝茶。”哈全拿了水壶给他倒水，正看到他无名指的戒指，笑着问，“你这才多大？结婚了？还是戴着玩？”
“结婚了。”陆柠双手捧着杯子，客气道谢。
陈放升也扬声问：“你都结婚了？什么时候结的？”
陆柠如实道：“年底刚结。”
陈放升点点头：“先成家再立业，我就喜欢有家庭的员工，稳定靠谱。”
哈全笑了指着自己：“陈总，您这是……”
“哈总你可不能算是我的员工，我们是合作关系，合作关系！”陈放升立刻站起身给他斟茶。
陆柠就瞅着那杯茶，本来就很满，陈总还硬是往里倒。
服气。
他之前一直认为陈总是一个将“造福全人类”为毕生追求的理想主义者，一个将算法技术刻在骨头里的技术人员。
今天过后，可能要彻头彻尾地更换印象。
-
有专业服务生在，烫的菜都不错。
只是这种局，陆柠吃不到什么东西，一直在夹海蜇头尝尝海的味道。
他计划在回去路上去吃个关东煮填填肚子。
这位哈总没有什么惊人之举，也没说什么话。
但陆柠不怎么喜欢他。
因为他给自己倒茶的次数超过了给隔壁徐经理，甚至超过了给陈总倒。
陌生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陆柠都懂。
但对方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行为，他也总不好直接泼人家一脸茶水。
某个对视的时候，陆柠没什么用的敏锐感知力起效。
——这个哈总是个gay！
意外发现这点的陆柠，头皮发麻。
怎么会这样？！
卧槽！
所以陈总的安排，陈总对行政徐助理说的什么小姑娘之类的。
这一切都合理了！
陆柠只要想到接下去，如果真的给哈全开车，带着他逛荣城，那么到底会遇到多少以“工作必要”为理由的、让他觉得不适的接触呢？
陈总难道不知道吗？
陆柠面无表情地夹走凉拌海蜇里面，唯一用来装饰用的波浪形黄瓜条，一口一口地咬下去：
不，陈总知道。
他、妈、的！
一想到，他当初会因为这个破公司的规章制度，去拒绝蒋先生的结婚提议。
他就想当场左右开弓，扇自己降龙十巴掌。
此刻的现实，似乎在极尽所能地对他挤眉弄眼、冷嘲热讽：
你看你傻逼了吧，脑残了吧，没脑子了吧！
活你妈的该！
整顿饭上，陆柠都沉默，安静地在吃海蜇。
保持不间断的咀嚼，同时保持不间断的思考。
到结束，都很和谐客气。
没一个人喝酒。
都是以茶代酒，互相敬茶。
点了两轮的海鲜菜色。
所有人都保持着“和气生财”的姿态，有说有笑。
作为行政，徐经理和哈全聊了接下去他居住的情况；
作为人事，郑经理和哈全聊了市场部从零开始搭建的细节问题；
作为老板，陈放升和哈全一直在说市场业务如何拓展。
结束后，由陈放升的助理和徐经理一起送他去酒店公寓入住。
陆柠跟着郑经理站在陈放升身后，目送哈全离开。
哈全最后走之前特意客气地同陆柠道：“小陆啊，接下去这阵子就麻烦你了，我们回见。”
陆柠保持着最后的客气：“您走好，再见。”
-
等人一走，陈放升回过头，脸色就变了：“小陆？”
“嗯？”陆柠坦然自若地迎着目光，推了推眼镜，“陈总，怎么了？”
陈放升没客气，直接问道：“你是不满意我的安排吗？”
陆柠看一眼郑经理，装傻充愣：“您说的是什么安排？”
陈放升皱紧眉头。
他是典型的技术人员长相，年轻的时候圆头圆脑，现在年纪也不大，只是发腮了脸看起来更阔头也更大了一圈。
他没喝酒，但还是红光满面。
“给哈总开车的事情，我看你小子一点不积极热络啊？觉着我的安排有什么问题？”
郑经理要开口，但是陈放升冷淡地看了他一眼。
“老郑，我的外套在里面，你去拿。”
郑经理连忙说：“陈总，小陆年轻，刚毕业不到一年。很担心万一给哈总开车，说错话。我觉得……”
陈放升原本回神在对着陆柠客气地笑，此刻听见这话，眼神瞬间冷下来，看向郑经理：“我说，我的外套在里面。”
陆柠吓一跳。
他第一次看到一个人变脸的速度，眼神和脸部肌肉的走向，完全不一样。
他后脊一凛，感觉这事儿郑经理估计没辙。
陆柠语气为难地解释：“陈总，不好意思。我最近周末可能都要回老家陪妈妈。”
他看一眼郑经理进门的背影，“郑经理是知道的，我过年一天都没回家。所以说好这几次周末回家看她的。”
陈放升站着没动。
陆柠有一种级强烈的不适感。
但陈放升，古怪地笑了笑：“这小事情，等你回家的时候，让行政的老徐你安排司机顶上。哈总去哪儿开个车就行。这种问题不要紧。”
这一下，重新给陆柠顶回来。
陆柠硬着头皮，继续坚持：“陈总，因为我已经成家了，所以下班后要准时回家陪……对象。所以晚上哈总那边我肯定顾不上的。”
他咬住后槽牙，再加一句，“我是新婚，还不到两个月，希望您理解。”
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
陈放升笑呵呵的，依旧没当回事，光惊讶他结婚了：“你这戒指我以为是你们年轻人戴着玩，没想到真的结婚了？结婚啊，先成家再立业，都是这个道理。祝贺你啊小陆。其实你们不知道，我喜欢已婚员工，稳定。”
陆柠：“……”
他懵了。
原话刚才在饭桌上，陈放升已经说过一遍。
没想到，他可以仿佛失忆一般，重新拿出来说。
这就是为什么他是打工人，而陈放升是老板吗？
他妈的！
陆柠索性也学习这种不要脸的精神，把话绕回来，说郑经理说过的车轱辘话：“陈总，我主要是毕业不到一年，特别怕接待不周，影响整个公司的形象。”
这话说完，陈放升没有立刻接。
陆柠推推眼镜，注意他居然当着自己的面，从笑模样冷了眼神，甚至透着一股子阴狠劲儿，但语气还是笑嘻嘻的，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事啊。谁不是从毕业一年成长起来的？我是看好你，你不要让我失望！”
陆柠完全不懂，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做两面派。
一边是长辈提携晚辈的姿态，一边是威胁恐吓的姿态。
陆柠还来不及反驳，后面脚步声传来。
郑经理拿着外套出来：“陈总，衣服。”
陈放升展现出属于技术人员的那一面，很随意很没有架子地一边往上套，一边说：“今天你们打车回去，拿个票子，回头按照部门贴票报销就行。”
他又拍了拍郑经理的肩膀，笑了笑：“劝劝啊！”
就这么走了。
陆柠想起刚才他对着自己一会儿笑一会儿冷脸的，头皮发麻。
郑经理看看陆柠：“怎么说的？”
陆柠垮起个脸：“我回去写辞职报告。”
“什么？”郑经理难得这么惊讶的神色，“你你你你……怎么说的刚才？你先告诉我！”
陆柠将陈放升的意思转交给他。
郑经理看着他：“小陆，你跟我说实话，你怎么这么反感哈总？”
陆柠想着老郑钢铁直男，肯定不可能体会。
但毕竟是相处这么久，老郑也没有怎么他，他如实道：“哈总是同性恋，刚才不停地给我倒水，您没发现？他还问我去不去洗手间，总共问了三次。”
郑经理丈二合上摸不着头脑，回忆一番后是确有其事，他甚至觉得哈总人还挺和善的？
他对陆柠道：“记得是记得，但是……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反感了？”
陆柠涨红脸，憋出一句话：“他要看我上厕所啊！”
郑经理满脸荒唐，话仿佛骨头卡在喉咙里。
“那……这……你我这……”
陆柠帮他答了：“我知道，你想说，6！对吧？”
郑经理长叹气，就差拍大腿：“哎！怎么会这样呢！”
-
陆柠转身回家，收到了蒋先生消息。
【还没结束？】
陆柠：【一切都结束了】
【但是我没吃饱，我想吃关东煮！！！！！！！我有很多事要告诉您！！！！你不听也得听！！！！必须听！！！！！！！气死我了！！！！他妈的！！！！！！！！！好恶心！！！！！！】
响起电话。
陆柠接了。“喂？”
“出来了？我在餐厅门口。”
蒋明易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让人万分安心。
“等我！”
陆柠握紧手机，从楼梯下去，朝着大门一路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