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岁岁望君安>第8章 行动

  随着一声关门声响,空空的教师宿舍只剩下常安一个人,气氛安静的害怕,他仿若一个没有生命的提线木偶,与母亲大吵的一架抽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力气,他僵直地做到沙发上,脊背挺直,始终不愿塌下。

  过了很久,孟斯鸣以为常安会回房休息,但却始终不见他起身,甚至清晰地看到常安眼角流出了晶莹的泪水。

  他先是无声地任由泪水漫过面颊,颤抖的肩膀却越来越脆弱,终是不堪压力,将脸埋在了膝盖上,像一个鸵鸟般自我保护地将自己抱成一团。

  孟斯鸣终于忍不住翻窗进来,一阵响动惊扰到了常安。

  常安抬起眼睛看向声响处,那双平时总是盛着温暖的眼睛,此刻蓄满了泪水,一颗一颗像断了线的珍珠,打湿他原本长长的睫毛。看到孟斯鸣的下一秒,常安莫名委屈更重,此刻的他像个小孩子一样,面对着比自己小8岁的少年,露出自己的无助。

  孟斯鸣缓步走近他。

  常安看着孟斯鸣,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明知自己性取向不同还愿意与他交往的人,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对自己一见钟情并坦然追求自己的人,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把自己当成宝石一样护在手心里的人。但,这个人是那样的小,一个仅仅17岁的少年而已。

  我怎忍心?

  忍心让他踏入和自己一样的漩涡里?

  人心让他接受父母的指责,同学的排异,朋友的疏离,人生的泥淖?

  不,不可以。

  常安在心中说服自己:妈妈说的对,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孟斯鸣的人生甚至还未开始,他们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近了,近了,常安好想伸手握一握这个少年的手,它曾经是那样的温暖,像留恋春天和煦的阳光般。

  随着孟斯鸣渐渐靠近,常安的眼睛也逐渐覆上一层冰霜,炎热夏季里,冰凉彻骨,他对着已近在咫尺的孟斯鸣冷言道:“走开!”

  孟斯鸣的手停在半空中,被常安生生喝住。他对常安的爱让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他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恋爱经验,在这样的情境下,仿佛都失了效用。

  孟斯鸣习惯与人开心结交、快乐相处,也习惯于制造各种小情绪让二人相处时甜甜蜜蜜,但他从未有过哪怕一次在这样令人心伤的环境下去守护自己爱的人。

  这道题,孟斯鸣不会。

  “我想陪陪你。”孟斯鸣卑微地恳求。

  常安看着他,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表情:“你走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孟斯鸣慌了,他从未见到如此冷漠的常安,尽管他待人疏离,但也从未冷到如此彻骨过,慌乱中他抱住了这个令他感到心疼的人,一抱,就再也不想分开。

  常安拼命挣扎,使出全身力气反抗这个拥抱,最终没能挣脱,便停下了动作。

  孟斯鸣以为常安冷静了下来,下一秒却听到怀中的常安淡淡说道:“你若不想让我讨厌你,现在,立刻,走。”

  回到家里的孟斯鸣向换了一个人似的,大部分无事的时候,他都会把自己关进房间里,甚至三五个小时都不出来。

  知子莫若母,袁素华和孟延双双觉察出儿子的变化,但每次问,孟斯鸣都会避开,用一如既往的插科打诨躲过去。

  孟斯羽在开学前2天回到了滨海,晚上睡觉前,孟斯羽关切地问睡在下铺的弟弟:“前几天妈妈给我打电话,说你最近好像很奇怪,你怎么了?”

  孟斯鸣沉吟了一会儿,说:“哥,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我要考滨海大学的事吗?”

  孟斯羽提高了些音量:“你还存着这个念头呢?”

  孟斯鸣说:“哥,我帮你追到了圆圆姐,你要不要帮我学习?”

  孟斯羽有些无奈:“我帮你没问题,我可以给你补课,但是我不一定有能力将你的成绩提到滨海的分数线上。”

  孟斯鸣说:“这个你不用担心,你以后每个周末都要回家帮我补课,是每周以及寒暑假。”

  “可我还要约会……”

  “哥……”孟斯鸣声音软下来,他知道心软的哥哥最受不了他的示弱。

  “好好好,我帮。”

  孟斯羽返校后,家里就剩下孟斯鸣和爸妈了。吃完晚饭他们照常坐在沙发里看电视,孟斯鸣略微踌躇了一下,但还是坚定地走到沙发前,一脸郑重地望着父母。

  孟延感觉到儿子似乎有话要说,关掉电视,关切地问小儿子:“鸣鸣怎么了?有话要说吗?”

  孟斯鸣看了一眼父母,轻轻地却极为认真地说:“爸、妈,我想考滨海大学。”

  “什么?!”袁素华的声音像是一阵惊雷,整个客厅都回绕着她惊讶的喊叫。

  孟延倒没有妻子那样坐不住,他朝儿子坐的近了近:“儿子,咱冷静一下,爸爸妈妈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很惊讶,你……你为什么要考你哥的学校呢?这个学校,额,比较难考。”

  “爸,我也知道自己学习成绩不好,甚至现在读的高中也是您托关系托来的。但我是真心想考。滨海大学有高水平运动员招生,其中有跆拳道项目,我只要能拿到国家二级运动员证书,我就有资格考。而且分数线只要400分。”

  “真的只需要400分?你哥当时可是考了640分呢。”袁素华不相信地重申。

  孟延回忆了一下,说:“我倒真听我那个同学说过,但当时没在意。”

  “爸我想插班东方武术学校的跆拳道队。”

  “可是……”袁素华不知如何跟儿子说,如果只是其他大学,她也放心让儿子去,但这个大学是双一流学校,不是嘴上说说便考的,她怕儿子受打击。

  孟延倒挺支持:“儿子想考,就让他试试吧,不试试怎么能知道考不考得上呢。”然后对儿子说:“鸣鸣你放宽心,跆拳道队,爸爸努力帮你搞定。”

  袁素华无奈地看了看丈夫,他总是这样宠着孟斯鸣,任由他胡闹。

  东方武术学校是一个专门培养运动人才的学校,他们的一天时间是半文半武的教课模式,文化课对他们来说,充其量只是为了不让这些运动员变成文盲而设立的。

  进了武术学校的跆拳道队,孟斯鸣才明白跆拳道为什么是高专业、高强度、高对抗的,融合了极快的反应、极重的力量、极强的战术为一体的运动项目。

  他们每天早上晨跑不是5000就是8000,回来后还要短道冲刺及远距离蛙跳,体能占据了他们早上训练80%的时间。

  每周有1个下午是固定的力量训练,还有每周1个下午的专门体能,但最让孟斯鸣头疼的就是时不时的实战训练。尽管都穿着护具,但一场场下来,总免不了身上带红带紫。

  总的说来,李熠辉自从去年冬天陪孟斯鸣挨过一次打后,直到今年秋天都没再见过他。

  升入高二,师大附高的课业一天比一天重,两人的联络也仅限于社交软件了。

  暑假里,李熠辉好不容易挨到补课结束,想用剩下的时间去找孟斯鸣,却得知他早早就去了滨海大学找斯羽哥。

  开学后,又是连轴转的学习,李熠辉还很奇怪,照以前的话,闲不住的孟斯鸣总会时不时找自己打游戏,怎么这七八个月如此奇怪。

  这天周五下午下了课,李熠辉才抽出时间给孟斯鸣打去电话,听得接电话的孟斯鸣似乎有气无力。

  “你怎么跟掉了口气要死了似得。”

  “少乌鸦嘴,我好着呢。”孟斯鸣刚刚结束一下午的高强度训练,甚至腿上的护具都还没来得及摘,他此刻就想在垫子上躺到天荒地老。

  李熠辉提议道:“今天周五,我们老师终于大发慈悲不给我们补课了,出来打游戏啊?”

  孟斯鸣一听,累得灵魂出窍的他好像找回了一丝冷静:“明天你没事?”

  “对啊,老师这周不补课了。”

  孟斯鸣立刻来了精神,电话中吩咐道:“带好你的理科课本,咱们市第二图书馆见。”说完,不等李熠辉回话就立即挂断了电话。

  这头的李熠辉拿着手机半天没缓过神,话说,孟斯鸣不约自己去电竞馆、网吧、游戏厅,倒约去图书馆?

  滨海市第二图书馆8层是最高的楼层,那里一般放着一些较为冷门的古籍、书法、字帖、往年报刊等类的东西,除了查阅资料的或者一些学者之外,几乎没什么人。

  尽管周六的上午是图书馆的高峰期,但8楼的座位区,一眼望去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年长的读者,还有一个年级稍微小些的少年,坐在类似他外公或爷爷的身边,翻阅着书本。

  孟斯鸣在少年不远处找了一个空位坐下等李熠辉。

  刚一见面,李熠辉就发现了孟斯鸣身上和七八个月之前有所不同,壮实了不下三圈,东方高中的伙食这么好吗?李熠辉问:“你最近……发生了什么?”

  孟斯鸣说:“我重新练跆拳道了,我妈也同意了。”

  李熠辉说:“你练那玩意儿也没用啊。”

  孟斯鸣从书包里掏出一本精美的画册,递给李熠辉:“帮我补课,我要考大学,刘亦菲最新的画册,限量版,花了我二十多块钱呢。”

  确实,2006年的二十块钱,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绝对是笔巨款!

  李熠辉一手接过画册,眼睛直冒金光,就差贴上去亲一口了。

  “你要想恶心我,回家仔细看,现在得忙正事。”

  李熠辉其实还想更细致地问些什么,但孟斯鸣已经将书摆在了他面前,他也只好闭嘴。

  一开始李熠辉还以为孟斯鸣只是闹着玩玩,没想到动真格了。在他的印象里,孟斯鸣从小学起就不再学习了,至少初中三年的课程他一窍不通,但没想到的是,这张算是高一的数学卷子,他竟然也能做到80%的正确率。

  临近中午,图书馆8层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了,不远处唯一的一个年龄与他们二人不相上下的少年也没了踪影,此时空旷的图书馆只剩下一排排古籍以及孟斯鸣2人。

  孟斯鸣刚刚做完了一套卷子,起身活动了活动筋骨,李熠辉帮他改完卷子后将发小拉回自己身边,按讷不住自己的好奇,小声地问:“我虽然很尊重你的想法,但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忽然间转性了呢?”

  孟斯鸣沉默了一下,他也有顾虑,他因为常安要考滨海这件事,毕竟在常人看来,不是一个什么光明正大的,、可以拿到光天化日下来谈论的理由。

  同时,他不想骗李熠辉,因为他是自己从小到大,分担了自己很多的坏情绪,也在自己落寞的时候陪了自己很多次的人,“我确实有必须要考的原因,但我怕吓到你。”

  李熠辉满脸轻蔑,勾上孟斯鸣的肩膀说:“切!兄弟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再说,我是你光着屁股长大的朋友,你跟我一向是没有秘密的。”

  孟斯鸣环顾四周,确认周边没什么人后,定了定心神便说:“其实,我决定考滨海,是因为我爱上了一个人。”

  李熠辉看到孟斯鸣脸色很是凝重,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没成想竟然还是恋爱问题,当下从鼻孔哼出一口气:“滚犊子,你从小到大爱上的人不下几十个,我还能不知道?!年前刚和小花分手,这次又是哪个?”

  “他是我哥的大学老师。”

  李熠辉一听,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窝草!孟哥就是孟哥啊,升级到师生恋了啊!”

  孟斯鸣心里纠结成一团,他尽管对自己的感情很坦然,却仍旧吃不准他人对这份感情的看法,只好继续说道:“也对,也不对。”

  李熠辉有些耐不住性子:“你话别说一半咽一半啊。”

  孟斯鸣思索了一下,索性都倒了出来,说:“他比我大8岁,而且,他是个男的。”

  “大8岁算什么,年龄不是差距……”李熠辉满不在乎地拍了拍哥们的肩膀,下一秒顿了一下,似乎还听到孟斯鸣的后半句:“……男的?”

  孟斯鸣点头承认道:“男的。”

  “……”

  这下,换来的是李熠辉长久的沉默,他轻轻地将勾在孟斯鸣肩膀上的手放开,后又觉得自己的这个动作似乎在嫌弃他,但又无法重新再搭上,扭扭捏捏的样子看起来很是滑稽。

  孟斯鸣对李熠辉说:“你是我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我不想瞒你,虽然我不怕公开,但也请你帮我保守秘密,这是对他的保护。”

  “你,你,我……我……”李熠辉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你是,之前一直都是,还是最近才是?”李熠辉问了一个非常有技术含量的问题。

  “我之前告诉过你,我可以对方因对方头发好看、手好看、性格好等等去追对方,唯独没有一次因为真心喜欢。”

  李熠辉再点头。

  “但这次我似乎动了真心,我是真的喜欢他,无论他是男是女,你能明白吗?”

  李熠辉顺了口气:“我,我虽然,很理解你,也明白你可能真的喜欢那个老师,但斯鸣,我,我可能还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这个……这个消息。那个,我今天先回去了。”说完也没等孟斯鸣再说什么,去到座位旁拎起书包便逃离了图书馆。

  望着李熠辉匆忙远去的背影,孟斯鸣心中涌起一阵落寞,看来,还是吓着他了。

  时间仿佛过了好久,直到图书馆里已指向12点的钟表发出古老的“咚咚声”,孟斯鸣才把绷直了的肩膀卸了下来。

  他趴在桌面上,开始回忆自己这17年来的人生,他想抓住以往的每一个瞬间来找出自己喜欢男人的蛛丝马迹,可搜寻了一圈才发现,自己除了去年曾莫名想念过那个网吧替自己打过架的江北之外,他对待男人的感觉也不过只是同类而已。

  江北。

  对,还有江北。

  孟斯鸣确实好久没见过江北了,他就像是一个只在孟斯鸣生命中出现了一瞬便消失了的人,飘飘忽忽仿佛从未来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