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妈。”
“杨舷,你们学校是不是也今天放假呀?”
杨舷妈永远只会直对着电话收声部分大声说话,杨舷调小了声音还往后靠了靠:“是,今天下午就清校了。”
“那就好,你快点回来别磨叽,我临时有个去重庆的培训,得一周呢,你在家好好看好杨舶哈,他明天就开始上课外班了,这次给他报的一期,还是在原来那个地方,过两条大马路呢,你得接送他哈……”
什么课外班一放假就开上了……
电话那头嘈嘈杂杂的风直往电话里灌,杨舷妈应该已经坐在飞驰向机场的出租车上了。
都说了总要是回自己家的,不过还好,只有自己和杨舶在家,氛围应该也会轻松不少。
“嗯,好,知道了。”杨舷挂了电话,回房间换了衣服。
“真的不用我送你吗?你这些东西可是挺沉的。”
尹东涵在送杨舷去地铁站的路上。他替杨舷拿着所有的行李,只用杨舷背了个不算太沉的小提琴琴盒。
“不用了,我还要去接杨舶放学呢,校门口人多,你回来的时候再赶上晚高峰,肯定堵车。”
两人到了地铁站的扶梯口。
杨舷从尹东涵手上拿回自己的行李箱:“谢谢你送我到这。”
“路上小心。”尹东涵向站上扶梯缓缓下降的杨舷最后挥了挥手。
杨舷这段时间情绪恢复得不错,放他走应该是没问题了。但总会有种不舍得他离开的想法,莫名其妙
——你根本就不是担心他,你只是单纯的想让他留下来吧。
尹东涵不想再给自己东搜西刮些遁词,骗自己有什么用呢?也并非是对自己一无所知,当他对追求他的女孩们全然无感时,当他津津有味地看《断背山》《春光乍泄》之类的电影时,当他不止一次对杨舷产生心悸的感觉时,他就已经在和隐藏至深的那个真实的自己招手了。
他学了十多年的钢琴,是游走在艺术殿堂的人,但却一直学不会支撑着艺术的那股名为浪漫的灵气。
而杨舷却像是代替众神降临的使者,在赫利厄斯的太阳河中逃脱,襟怀裹挟即将倾倒的四季,在未经造物主的允许下,执意要把这种能力赐给尹东涵。
这一切都润物细无声地在悄无声息中进行,以致给了尹东涵一种他无师自通的假象。
当他幡然醒悟过来时,杨舷却笑语盈盈地暂时走开了,在他心上落下了一个尖锐的属七和弦,等待他去解决。
杨舷走进那个简陋破旧的不封闭小区,开门关门,将临街马路上的汽车轰鸣声隔绝在外。
家里一切如故,只是客厅里堆了很多杂物,是从爷爷家搬出来的,让本就狭小的客厅拥挤得更加难以落脚。
杨舷放下行李,拍着胸口咳嗽了几声。
今天天热,一路走到地铁站,他出了一身汗;上了地铁站后,二十三度的强冷空调就在他头顶吹;出了地铁站,他就顶着午后两点正烈的太阳回家……
经过这么一番快十度温差的折腾,他觉得他已经有点不舒服了。
他倒了杯温水一饮而尽后收拾了行李,打算睡一觉再去接杨舶,又突然想起来小学最后一天会提前放学。
校门口——
杨舶背着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手里捧着个正面印着小蜜蜂的小柜箱和他同学们等着红灯唠闲嗑。
小孩还是小孩,不怕太阳晒。
他脸直冲的太阳也照讲不误:“偷偷告诉你们,我那个假期乐园答案偷拿了一份!”
“早都被班长看到收回去了。”
“啊?不能吧……”
“不过你们都自己回去吗?”
“我爸来接我。”“我姥姥一会儿来。”
“杨舶你呢?”
“我……”杨舶看见马路对面的杨舷,顿时两眼放光:“我哥来接我,哥!”
杨舷也看见了对面咋咋呼呼的杨舶,等信号灯变绿了就小跑过来。
他穿着宽宽松松的T恤,灰色抽绳收口长裤,白运动鞋,简单清凉的穿搭和青春的气质对杨舶同学们这个年龄段还灰头土脸对长大充满渴望的小学生是一种莫大的吸引。
杨舶在同学们羡慕的目光里把书包交给杨舷,杨舷鄙夷地瞥了眼他,但还是在他同学面前给足他面子,接过书包,单肩背上:
“小朋友们放学了就快点回家哦,注意安全,那我们先走啦。”
杨舶被杨舷拽着往家走,还不忘扭头和同学们做了个神气的表情。
“我也想要哥哥…”“我也是。”……
“哥,你怎么今天来接我?”杨舶捧着小蜜蜂箱子,歪个小脑袋。
“咱妈…咳,”杨舷扭过头咳嗽了声:“咱妈去重庆出差了,得去一周,让我在家看着你。”
“太好啦!自由啦!”杨舶蹦哒起来,“小蜜蜂”也跟着他上下颤抖了几下。
杨舷照杨舶的“小蜜蜂”翅膀拍了一巴掌:“好屁好!我还得给你做饭!”
“那就吃外卖嘛!”
“你吃一周外卖,你胃不要了?”杨舷的咳嗽声越来越频了,爬了个四楼又加剧了不少。
他进屋后从卧室拿了条毯子,枕着抱枕横躺在沙发上。看眼表才四点:
“你先去写作业吧,想吃饭了叫我,我先睡会。”杨舷裹上毯子,靠左面侧躺过去。头昏昏胀胀的,感觉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次恢复知觉。
“哥,哥,哥?我饿了哥……”
“……嗯?”杨舷头昏脑胀地撑起身体,声音先于他的意识应答了沙发边正扒了他的杨舶。
睡了一下午还是那样,好像还更加重了。
杨舷感觉自己脚踩着地板,灵魂已经飘上了天棚。就像踏着浮在水面上的王莲叶,这一秒还能站住,但说不准下一秒就会跌到水里。
杨舷见冰箱里还有点隔夜米饭,就顺手拿了半截胡萝卜,几根蒜苔和俩鸡蛋进了厨房。
“没剩什么了,我给你炒个米饭行吗?”杨舷嗓子的炎症上来了,声音沙哑低沉,还混着很重的鼻音。
杨舶愣了愣,跟进厨房,见他哥手上的动作有些发虚:“哥,你感冒了?”
“应该有点吧,被地铁上那空调吹的。”杨舷背过身咳嗽了几声,出去拿了个口罩戴上。
他放了一把洋葱炝锅,一股夹着油烟味的火苗噼里啪啦地蹿出来。
杨舷盖上锅盖:“你出去等着吧,马上就好。”
杨舷被呛得轻泪纵横,端出一盘香喷喷的炒饭,摘了口罩瘫在沙发上,口罩闷的有点喘不过气。
就他们两人在家,也就没拉开折叠餐桌,简单地在茶几上凑合吃。
杨舶也坐在沙发上,撅着才能够到低矮的茶几。他狼吞虎咽,还不忘往旁边瞟一眼杨舷,见他哥一脸疲态地坐在那:
“哥,你不吃吗?”
“没胃口。”
杨舷起身,蹲到电视柜下面翻药箱,没找到任何东西。算了,小病能忍就忍吧,也不能总是吃药。
“你吃完了把碗泡在水池里就行,一会我刷。”
杨舷正打算回房间里再去躺会,刚迈出半步,就被堆在客厅里的那堆杂物中旁逸斜出的一个不明物体绊了一脚。
“要不我把这收拾一下吧,这堆着多碍事,咱妈没说不让动什么的吧?”
杨舶摇摇头。
杨舷手背拭了一下额头,已经很烫了,但他还是蹲下收拾那摊残局。
都是他爷爷剩的些遗物,钓鱼竿、收音机、葫芦丝……还有一些泛黄掉色的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书。
杨舶吃完饭,听话地泡好了碗,一溜进了房间,也不知道是写作业还是在干别的,杨舷也没力气管了。
杨舷把碗刷好,上楼下垃圾站要了两个大纸盒箱子扛上楼,将那堆杂物分了个类,把暂时没用的全放进纸箱。
阳台只有细而窄的一溜,也没个灯,天黑之后只能借着窗外路灯勉强照明。
杨舷从阳台角落里薅出来不知道哪年放进去的已经沾满灰的报废拖布扫帚晾衣杆,把纸箱摞放在腾出来的那块地方,又下楼扔了个垃圾。
鼻子已经不通气了,呼吸就必须经过像吞了刀片一样的嗓子。
杨舷每喘一口气都是受罪。他检查了一眼煤气灶,攒着最后一点气力踢踢踏踏地回房。
“我先睡了,实在难受得不行,你自己关灯吧。”
是夜——
尹东涵来到杨舷曾经住的那间客房,拉上窗帘,出门时正撞见管家。
“看来少东家还是挺舍不得那个小同学呢。”张叔见他刚从客房出来,笑着调侃几句。
“我一个人在家也挺无聊的。”
“下周先生太太就回来了。”
……
尹东涵关门,回到自己房间就接到“杨舷”打来的电话。
这大晚上的……
“喂,杨舷,怎么了?”
“干哥是我!你还没睡呢吧?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我哥现在烧得不低,我刚才叫的他都没反应……”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下午回来的时候就有点症状了。”
尹东涵把手机开成免提,放到床头柜那边,开始麻利地换衣服。
“你哥他吃药了吗?”
“我们家没有药。”
“把你家地址发给我,我马上过去。”
“可我打不开他手机。”
“?那你怎么给我打的电话?”
“我哥把你设成紧急联系人了。”
尹东涵怔了怔,但现在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他手机密码是1017,你打开之后给我发个定位,然后呆在家里哪都不要去,等我过去,知道吗?”尹东涵排闼直出,门外管家的鼻子差点撞上突然弹开的门。
张叔见尹东涵又换上了出门穿的衣服:“少……少东家?这大晚上的,你上哪去啊?”
“帮我叫辆车张叔。”
“司机都睡了……”
“所以是‘叫’辆车,我真的着急。”
“好好好。”
尹东涵照着杨舶发来的定位下车。
老式小区,大晚上的人都睡了,本就照明设施有待补阙的楼与楼间更是暗到阴森。
小区那算不上大门的大门旁有个亮着青白色微弱光线的歪头老灯,两三只灰扑棱蛾子在白惨惨的灯光下忽闪翅膀。
歪灯后身是个贴满小广告的破旧电箱,半开着门,成团成团的电线裸露在外,电箱下堆着几个系扣垃圾袋,它们摊在已经干巴在砖石人行道上留下轮廓的不明汤汁上。
杨舷原来就住在这啊……
尹东涵心里暗暗惊慨,也仅限于,在心里,暗暗,惊慨那么一声……
“杨舶,我到小区了,你们是几号楼?”
“我们在40号楼,就是吧……我们这栋楼的门牌号有点怪,三号门洞和五号门洞和位置是反的,然后四号门洞在一号门洞后面,我们在二号门洞402。”杨舶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明显比刚才更急切了些。
楼牌号没有固定的位置,几乎是随机贴在楼身上的。
尹东涵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着楼侧的墙身,才勉强看清生锈楼排上的数字。
“马上了,我正在往40号楼那边赶,你别挂电话。”
“我在我家阳台摇手电,你看到了吗?”
强光手电筒的光束从一扇泛着青灰绿色冷光的小窗户中投射出来。
尹东涵抬眼看到了阳台上晃手电的小男孩:“我看到你了。”
杨舶回屋等着尹东涵,听到楼道里的脚步声,他开了门:“干哥小心!那节楼梯中间……”
——少一块。
尹东涵踩空,往前顿了一下,好在他眼疾手快地扶上扶手才没摔倒。
“你哥呢?”
“在屋里。”
尹东涵没来得及穿鞋就直奔卧室。
床上的杨舷侧躺着裹紧被子,但没出汗,脸烧得通红。
尹东涵伸手探了探杨舷的额头,仅碰了一下就直觉得烫手。
“杨舷?你现在什么感觉?”
杨舷意识朦胧地又裹了裹被子,将身体蜷缩起来,虚弱地哼了声。
尹东涵的愁绪爬上眉梢,他问杨舶借来体温计,看了刻度,甩了几下。
“嗯……”
水银头刚伸进杨舷的衣服,他就躲开了,在床上不舒服地扭着。
“没事没事,乖,测个体温,就测个体温……”
杨舷发着高烧,肯定对这些冰凉的东西格外敏感,体温计肯定也不能直接放进去。
尹东涵用手捂热了水银头,再甩回35度以下你。这回杨舷没有刚才那么激烈的反应了。
——三十八度七。
尹东涵的愁眉扭在一起,他放好体温计,又叫了辆车,打算带杨舷去医院。
“唔嗯嗯……冷……我冷……”
尹东涵刚掀开杨舷的被子,他就哼哼唧唧地酸呻。
尹东涵只好从他衣柜里翻出件长袖秋装给他披上,像上次在礁石上一样,将他横抱出卧室。
他好像又轻了……
“杨舶,你哥烧得挺厉害的,我得现在就送他去医院,我带了钥匙,你在家关好门不要出来,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