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属七和弦>第39章

  尹东涵快步上楼,较平日加快了许多的步伐让他的发丝飞扬起来,有了些许凌乱。

  开门前,他伸手拢了拢头发。

  路上在杨舷楼下耽误了点时间,苏澄早就先于他到了,坐在古筝边上带好义甲,等了他良久。

  “东涵兄,平日都是提前到的,今日怎么来迟了?”

  苏澄帮尹东涵将大衣叠好,放到一边闲置的圆凳上,见尹东涵还在捯饬钢琴盖和谱子,便随口和他闲聊几句,语气轻松畅然的,并没有埋怨的意味。

  想到了刚才匪夷所思的经历,尹东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刚才经过杨舷的琴房,他在窗边拉《行者》内涵我,就耽误了点时间。”

  苏澄朗然一笑:“《行者》又出小提琴版的了?看来我们这保密工作做的并不太好。”

  “谁知道他是从哪听的消息?”

  尹东涵将六页的曲谱排好顺序,盯着密密麻麻的符干,回想起杨舷刚才的种种,不禁扶额:

  “而且他刚才的样子你都没看到,可有乐了,阴阳怪气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内涵我什么。”

  苏澄淡淡陪笑了几声。

  讲到这,他呼呼的便想起了前几天尹东涵找他送谱子的那个课间,杨舷就在旁边接水,两人谈话的内容杨舷应是全都听了去,尹东涵也没有注意到杨舷的存在。

  至于阴阳怪气什么的,苏澄因为没有亲耳听到具体阴阳了些什么,就不好判断。

  但单听尹东涵的那番描述,苏澄不由得在杨舷身上看到了艾嘉的影子,还是当自己和同专业师姐师妹长时间一起排练而暂时被冷落了的艾嘉。

  梁广川经常在宿舍里开杨舷和尹东涵的玩笑,杨舷每每都是那种带着点欲拒还迎的意味在否认,是个人都不会不好奇点什么。

  但苏澄是个还算保守的儒雅君子,知道对人家的私生活和取向猜来猜去不是什么礼貌的事。

  尹东涵正弹音阶热手,力度和恰,琴音颗粒分明。

  苏澄望着尹东涵的侧影若有所思,他在黑白琴键前十指翩飞,绅士、端庄、疏离。

  让苏澄不禁好奇,这样的一个人会对什么人动心?

  “东涵兄,”待尹东涵抬手弹完最后一个七和弦,苏澄还是忍不住地开口:“杨舷都阴阳你了,你没和他聊聊?”

  “嗯?”尹东涵顿了顿,不明所以:“我和他聊什么?”

  “就什么都行啊,毕竟现在东涵兄你有时间就和我一起排练,和杨舷都好长时间没见面了,正好有这么个机会,不想和他说说话?”

  苏澄可谓是讳莫如深。

  “如果我再和他聊几句,会迟到更久。”

  尹东涵先笑着打趣,而后轻叹了声,平视向前,凝眸于琴身黑色光面漆上反映出的自己的面容:

  “算了吧,见了面说不定反倒无话可说了,我相信我们之间还有灵魂上的交流。”

  “哈哈哈哈不尽山阴兴,天留忆戴公!”

  苏澄抚掌大笑,笑声爽朗清举,像是天朗气清之时与三五好友对坐煮茶饮酒的文士,快意当前,举酒嘱客。

  尹东涵并不清楚以文人气为著的苏澄苏公子这说的是个什么典故,只是浅笑着看着他,没有当机立断地去问他典故来由,防止显得自己像个文盲。

  苏澄任笑意自然散去,语调不缓不急:

  “当年王徽之雪夜访戴逵,船到剡溪时兴尽而返,而陈师道却不然,反其道而行,‘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就像东涵兄你啊,偏不去拜访你的挚友杨舷,毕竟这样,你就可以一直想着他了。”

  尹东涵眸光闪了闪,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的形容他和杨舷之间关系的最恰到好处的话术。

  他时至今日都笃定地认为,自己对杨舷超乎于朋友之上,更像是如上所说的那种相知,与相惜。

  “我这胸无点墨的,何其有幸被苏公子用这种高雅文人的典故类比。”

  尹东涵自嘲着笑了笑,他瞥了眼墙上的时钟:“我看我们还是抓紧排练吧,都好扯上十分钟的闲篇了。”

  “好。”

  ……

  “涛儿啊,走时候儿记关灯哈,上次差点扣分了。”

  “知道了知道了……”

  周末大清早的宿舍里,任朔和另一个室友起个大早不知道干什么去,临走前嘱托黄起涛关灯。

  黄起涛正涂着唇膏,含含糊糊地答应着。

  黄起涛眼神一斜,见尹东涵还没醒,翘起兰花指轻手轻脚地摆他那个瓶瓶罐罐。

  尹东涵昨晚和苏澄合了一个半小时,之后又回西洋乐部琴房一直练到十点多,要不是到点熄灯,谁知道他能不能泡在琴房泡通宵。

  但粉盒开合的声音还是吵醒了尹东涵,他支着身子坐起来,床的高度可以俯瞰整间屋子——只剩黄起涛了。

  “哎,尹老师,你醒了?早啊!”黄起涛歪头看了看尹东涵。

  “嗯,早。”

  尹东涵扶额,最近总是晚睡,每天早上起来都头昏脑胀的。

  他从枕边摸出手机,长按开机,等响应的时候,轻揉着惺忪的眼,问道:“几点了?”

  “才八点多一点哦,不过今天是周六,不着急呢,再睡会儿吧。”黄起涛正对着镜子夹睫毛。

  “算了,我还要练琴,一堆事。”

  尹东涵下床简单收拾了收拾,出门洗漱,没过多久回来了。他眼下的那片青紫还没消散,最近连续熬夜又加重了。

  黄起涛见他照镜子看黑眼圈,有眼力见地递过去瓶遮瑕和海绵。

  “谢谢。”尹东涵笑的有些讪意,在黄起涛愈发闪着别样意味的注视下,用海绵块在他那双因疲惫而稍显黯然的瑞凤眼下拍着,手法并不像黄起涛那么娴熟,但足以让他那个检测某种东西的雷达响了又响。

  “尹老师?”

  黄起涛收好他散摆在桌上的那些瓶瓶罐罐,斜倚在墙上:

  “属性觉醒啦?”

  “?”

  黄起涛向尹东涵翘起兰花指,舌尖抵上颚,弹了个别有意味的弹舌,向他单挑眉:

  “姐妹?”

  “……你真会说笑。”

  尹东涵实在想不到如何应答,将手里的东西还给他,拿好曲谱,趁着耳根没红快步离开宿舍。

  尹东涵出了宿舍楼大门,一眼便看见喷泉池子边背西音史的杨舷。

  他拎着几片纸来回踱步,和尚念经一样。

  他不会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吧?

  尹东涵本想当做没看见,绕着他点走。他了解他自己,只要一和杨舷见到就无话不说,照这下去还能练成琴?

  但思来想去还是打个招呼吧,毕竟真的快一周没说话了。

  “迪费,嗯…文艺复兴时期勃艮第乐派,真正确立起了定旋律弥撒曲的题材风格,是第一位采用世俗旋律作为弥撒曲的定旋律的作曲家,并在……!”

  杨舷通体悚然一怵,侧目望着不知什么时候闪现到自己身边的尹东涵:

  “东…东涵?你什么时候来的?”

  尹东涵见到惊慌失措的杨舷,就想逗逗他:“《行者》拉的不错。”

  又是《行者》,这茬没完了?!

  杨舷干笑一声,半卷手里的西音史复习题纲掩口微微后退了几步,迷离的眼神左顾右盼,将自己带入一个被打入冷宫又偶然再度得宠的失意妃子人设:

  “皇上谬赞了,不过尔尔。”

  尹东涵秀气的剑眉拧在一起。

  看来还是不能不理他。杨舷多正常一个男孩,再给他憋出病了怎么办?

  杨舷显然是比尹东涵更接受不了这样的自己,没演几秒就笑场了。

  他拿题纲遮着半张笑到有点扭曲的脸,只露了双弯弯的眉眼,望着无奈与嫌弃相交织的尹东涵,才看见尹东涵抹了遮瑕的眼周有点怪,但并不明显,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可杨舷就是很喜欢尹东涵那双瑞凤眼。微微上扬的外双和他深邃立体的眼眶碰撞,沉稳、大气,是无论何时都会在第一时间闯进他视线的存在。

  “不过皇上,咳,”杨舷清清嗓子,夹出娇滴滴的声音,打算恶心完自己再继续恶心尹东涵:“皇上近日是不是没休息好?一脸疲态呢。”

  尹东涵倒是不介意陪杨舷发癫,主动向杨舷凑近了些:“朕刚涂了遮暇,你还看得出来?”

  “……”

  杨舷往后退了退。

  我疯可以,尹东涵不行!

  虽然刚才那话是诚心的想膈应尹东涵,但他那眼神看起来确实不像是休息好了的样子。

  杨舷又恢复了自己正常的声线:“当然看得出来,遮暇只能遮住黑眼圈,但眼睛里的疲惫是遮不住的。”

  “确实,最近实在有点忙,除了和苏澄排练还有别的事。”

  尹东涵心中有种不可名状的感受在横冲直撞。杨舷方才那样的语气,他是认真的,他真的有在关心自己……所以如果现在把肖赛的事告诉他,肯定会聊个没完没了。

  “行了,我去练琴了,你好好背吧。”

  “哦……迪费,文艺复兴时期……哎,对了东涵,你还没告诉我你忙什么呢!”

  杨舷向已经走出去两三米的尹东涵喊道。

  “忙着帮迪费写弥撒曲。”

  尹东涵与杨舷分别后来到三楼的琴房,进去前先撑在门框上均匀了一下呼吸。

  可能是早上没来得及吃饭的缘故,平时一口气爬五楼都不喘一下的,今天就好像大病初愈一样,动弹几下就累。

  尹东涵心里自嘲一番,坐到琴凳前弹音阶热手。

  尽管他今天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好,但触见力度却是丝毫未减。

  他感觉到了指尖正在逐渐温热。将双手充分热开后,尹东涵按部就班地练他那四首曲子。

  不过我刚才为什么要瞒着杨舷?肖赛又不是什么要做保密工作的事,我刚才不跟他说话不就是因为怕聊天耽误练琴的时间?但是他那么关心我,我这么想是不是太自私了?

  ……

  尹东涵很少有这么波澜的内心,尤其是在人际交往上。

  性格和“精英教育”的成长环境使然,尹东涵一直以来便是愿景清晰、目标明确的人,胸中有丘壑,带来的弊端就是清高、疏离等一切不符合他这个年龄段孩子的特征。

  但杨舷就像是投入幽静水潭里的石子,多是一触即去,但漾起的波纹却一圈扩着一圈,久久不散。

  就像,通过杨舷,他知道原来自己也会在小土路上狂奔,原来自己也会放肆地不顾形象地大笑……杨舷之于他来说,显然已经是相当重要的存在,空前的那种,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在意杨舷的想法。

  尹东涵虽盯着面前的乐谱,但密密麻麻的音符只是经过他的眼睛,在脑中走了个过场,什么都没有留下。

  凭着肌肉记忆推进着曲子——练习的时候,这种方式是大忌。台上肌肉记忆无可非议,但练的时候还是要字斟句酌。

  “嘶——”

  伴着一串不和谐的和弦落下,尹东涵的思绪被先于主观的剧痛拉回到躯壳中。

  常年练琴导致甲床后靠,昨天又刚剪了指甲,尹东涵的小指在他大跨度上

  攀和弦的时候从黑键上跌下,刮到了两琴键之间。

  错位直接顺着短指甲保护不了的游离线切了进去,撬开了他小半个侧甲缘。

  止不住汩汩外冒的血滴到了白键上,醒目得刺眼。

  十指连心。尹东涵疼到直抽冷气,第一时间想到的却还是血不要渗到琴里。

  他含住还在淌血的手指,迅速抽了几张纸吸走琴键上的血迹。

  缓了很久,再颤抖着将谱子翻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