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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允与珀斯公爵现在所站在的地方, 根本谈不上安静。
他们四周往来着那些个特别爱喧闹的罪犯,几个人勾肩搭背, 一边大声说着下流话,一边嬉笑打闹着。
可邵允却在这样的环境里,感觉到了一股刺骨的冰冷和寒意。
珀斯公爵刚才提出的那句问话,听起来只像是一句征询他意见的措辞。可邵允却知道,这是一个早就已经设定好预期答案的陷阱。
无论他心中此刻究竟翻滚着多少的滔天巨浪,他必须给到珀斯公爵一个最满意的试探结果。这两年里的每一天其实他都是这么过来的,就像是在高空中走钢丝, 一步偏离,底下便是死无葬生之地的无尽深渊。
“可以。”邵允目光沉静地回视着珀斯公爵,如此说道,“每天这么出去,我也确实感到有些乏累了。”
珀斯公爵达到了自己的目的, 满意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与他同行:“那就专心在基地里准备针对雅典娜的围剿计划吧, 我静候你的好消息。”
在回自己房间的一路上, 邵允想了很多。
珀斯公爵刚才已经毫不避讳地承认自己在派人监视他,也向他明示了自己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在观察了他几天之后,突然决定再次对他下达禁足令。
这其实也不能算是个全然的意外,因为珀斯公爵的性子一向阴晴不定,可能前一秒做出的决定、后一秒就能眼也不眨地推翻。所以,前几天他既然能被放出基地,从明天开始便能被再次二话不说地关起来。
至于珀斯公爵为什么在今天突然变脸,极有可能是因为他今天去了两次咖啡店的洗手间——这是他唯一与前些天有所出入的行径。
即便珀斯公爵派来监视他的人并没有从中找出什么破绽, 但以珀斯公爵如此多疑诡辩的心思,听到这份报告, 会以事出反常必有妖来打击他也确实合情合理。
只是,如此一来,他和叶舒唯好不容易接上的头,又再次被断了个干干净净。
他不仅从明天开始不能再出现在书店与她见面,更没有办法与她详细落实四季列车计划中的所有细节……他们今天所谈论到的,真真只有一些草拟的框架而已。
而且,若是言锡他们来了,发现他明天没有如约出现,对他本来就不高的信任度又会再度降到冰点,也会对后续支援叶舒唯有所迟疑。
珀斯公爵这意想不到的一招,实在是阴险又毒辣。
等走到他自己的房间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轻阖了阖眼眸。
于他而言,从明天起再次无法与她相见,实在是晴天霹雳般的打击。可无论如何,他都必须要冷静下来。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重重,他都必须要与叶舒唯一起将这个计划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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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午时,精心易容后的叶舒唯准时出现在了那家书店中。
可她在书店里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也依然没有看到邵允出现。
看了眼手表,叶舒唯的眉宇间不自觉地便浮现起了阴霾,她走出书店,在通讯器里问郁瑞:“他来了么?”
“没有。”郁瑞给出了一个让她心脏瞬间一沉的答案,“我没有在附近的街区中看到他,监视他的人也同样没有出现。”
她沉默两秒,转身走进了那家邵允最喜欢的咖啡店:“没事,再等等。”
没想到这一等,就从艳阳高照的午时,等到了日落西山。
叶舒唯将手中喝完的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迎着夜晚的寒风走出咖啡店。郁瑞知道她心情不佳,没敢触她的霉头,只能在另一头静静地等着她先发话。
“有两种可能。”她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对郁瑞说,“一,珀斯公爵昨天发现他同我接上了头,等他回去之后就将他处以了死刑。二,珀斯公爵对他产生了怀疑,但又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出于保险起见,便将他再次关上了禁闭。”
郁瑞:“是这么个道理没错。”
叶舒唯:“我现在只能去想第二种可能。”
她根本想不了第一种可能。
明明她昨天才刚刚体会过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怎么可能再承受一次两年前的钻心剜骨之痛?
她只能不断地在心中告诉自己,她一定要相信他可以在珀斯公爵的手底下再度化险为夷。无论他们是否在彼此的身边,他们都要坚定不移地与命运给出的任何一张鬼牌做抗争。
“要是言锡他们在,应该转头就会去想第三种可能了。”郁瑞这时说,“想他就是虚晃一枪欺骗你的感情,转头就带着珀斯公爵的人来把你给抓咯。”
叶舒唯被他贱兮兮的语气给逗乐了:“那你怎么不那么想?”
“就他?”郁瑞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们都说你是恋爱脑,我看你家三少爷才是最顶级的恋爱脑,他的眼睛就没有一秒钟从你的身上离开过。我吧,虽然没吃过猪肉,但实在见过太多猪跑了,蒲斯沅、言锡、徐晟……哪个看到自己心爱的女孩子没有流露出这种目光啊?所以他们在说你之前,真应该自己先去照照镜子。”
叶舒唯被他这么一打岔,刚刚还十分凝重的心情顿时稍许放松了一些:“等这事儿办成了,我给你买三套模型,多贵的都行,你随便挑。”
郁瑞得意洋洋地吹起了口哨:“虽然我是个母胎单身,但我想,我长得那么好看、智商又那么高,总有一天我也能遇到一个甜美又可爱的另一半吧……”
“……滚。”叶舒唯“啐”了他一口,忽然眼底精光一闪,“嘿,我有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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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被珀斯公爵重新软禁起来后,邵允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在基地里又度过了一个星期。
这天早晨在餐厅中偶遇珀斯公爵时,他同对方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去拿自己的早餐,却被珀斯公爵抬手揽下了。
珀斯公爵笑眯眯地问他:“这两天闷不闷?”
邵允:“还好。”
“我知道你想出去,等抓到了雅典娜,你想怎么玩儿就怎么玩儿。”珀斯公爵假惺惺地宽慰他,“对了,有什么立时想要的打发时间的消遣品,可以叮嘱下面人,让他们出基地去给你买。”
邵允客客气气地冲他点了点头:“谢谢公爵,我倒是确实有想要的消遣品。”
珀斯公爵:“是什么?”
“书本。”邵允说,“对我来说,一天没有新书看,真是最要命的事。”
“那还不是小事一桩。”珀斯公爵拍了拍手,立刻招来了下人,“现在就去书店,给邵允买些新书来。”
“麻烦去我平时常去的那家书店。”邵允在一旁温声补充道,“我与那家书店的店主相熟,她每次都会按照我的喜好给我留新书。”
珀斯公爵看了他一眼,对下人抬了抬手:“去吧。”
两个小时后,下人抱来了一堆新书。
在送进邵允的房间之前,他们当着珀斯公爵的面,将每一本新书都打开来,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翻阅了一遍,再三确认书中没有夹带着任何传递消息的载物。
直到得到珀斯公爵的首肯,他们才将检查过后的书送到了邵允那儿。
等下人离开后,邵允将书抱到了自己的书桌前,一本一本先拿起来过了个目。
过了一会儿,他挑中了其中的一本书,随后拿起自己平时看书时做笔记用的黑色水笔,带着书坐到了沙发上慢慢翻阅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邵允翻阅着手中的书本,时不时拿笔在书上圈圈画画。
从监视器上来看,他在房间中的一举一动的确没有任何异样。珀斯公爵就这么在监控室里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放下心来悄然离开。
可只有邵允自己才知道,他的每一笔圈画,其实都带有着特定的目的。
珀斯公爵及其手下在刚才检查所有书本时全都没有留意到,他手中拿着的这本书的某些书页里,有人用几不可见的铅笔悄悄地勾画出了一些句子和字母。
而他此刻正在做的,就是将这些看上去毫无关联的零散的句子和字母慢慢拼凑起来,将其变为一段完整的有效信息。
不出多时,他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两周后的周四,下午14点整,四季列车,第八节 车厢见。”
邵允看着自己笔下的这段信息,眼底几不可见地浮现起了一丝笑意。
这就是他深深地爱着、相信着,与他灵犀相通的女孩。
在没有做过任何事先沟通的前提下,他们偏偏就能够如此精准地想到同一种与对方接上头的方式,让这看上去根本就不可思议的信息传递最终成了真。
叶舒唯当时在看到他没有如约出现在书店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他应该会想方设法从那个不见天日的基地里另寻出路,让她能有机会与他共享信息。而以她对他的了解,他最有可能利用的信息传递媒介,便是那些只会通过文字说话的书本。
所以她立刻就联系好了柯轻滕夫妇,定下了作战的主战场与时间,并在书店店主的帮助下,将信息提前安排进了那些新书里。
果不其然,一周后,珀斯公爵的人来书店里提走了那些预留好的新书。
即便他们没法再拥有机会可以面对面坐下来将四季列车的计划修正得更为完善,但面对珀斯公爵这样不按照套路出牌的敌人,可能再周密的计划都会被当场打乱,还不如届时灵机应变、见招拆招。
反正他们都是玩命的赌徒,这样的行事风格,也相当符合他们的人设。
邵允将这段关键信息牢记于心后,在又隔了一周的早晨,主动来到了珀斯公爵的房间。
他两手空空地坐到珀斯公爵的面前,镇定自若地告诉对方:“我准备好了。”
珀斯公爵从沙发上坐直了身,等待着他的后文。
“我想将缉捕雅典娜的战场,定在四季列车上。”
珀斯公爵挑了挑眉,似乎是被他的话吊起了浓浓的兴趣。
邵允不徐不缓地说:“你上回从拉斯维加斯回来后提到过这列列车,我便花时间去做了些调查。最后发现,那趟列车的环境非常适合围捕,我们包下其中的一列车厢,可以将车厢中的人都换成我们的人,随后便能在列车里守株待兔,静候雅典娜的到来。”
珀斯公爵歪了歪头:“你凭什么那么肯定,她会上那趟列车呢?”
“只要你一旦放出消息,说我和你会同时出现在那趟列车上,她就一定会来。”邵允勾了勾唇角,“你难道忘了这两年里,每回她只要抓到零星一点与我们有关的风声,就会立刻尾随我们而来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珀斯公爵说,“但她要是带着一大波Shadow的特工来,到时候谁抓谁都不一定了,那我手下的人岂不就是白白上列车送死吗?”
邵允:“所以,我需要你在放出去的风声中加上这一条——如果她想要见到我,那她就必须自己一个人上这趟列车。若是被我们发现有任何Shadow或者其他安全组织的人上了这趟列车,她就不可能见得到我。”
此话一出,珀斯公爵顿时饶有兴致地挑了下眉:“这么有自信?她会仅凭这一条不知虚实的消息,便愿意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撇下所有的后援、独自一个人上车来见你?”
邵允轻点了点头。
“为什么?”珀斯公爵的眼睛里流露出了如同毒蛇般的阴毒,“万一她没有出现,你当如何?”
“她一定会出现。”他毫无畏惧地回视着珀斯公爵,“就凭她还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