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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到邵家大宅门口时, 叶舒唯恰好看到特勤人员抬着一具又一具盖着白布的担架踏出大门。
当看到那些装着尸体的白担架时,她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了。
她步履艰难地朝那些尸体走近了两步, 可最后又犹豫地驻足不前。几秒后,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毅然转身绕过那些尸体,直接朝大宅内冲去。
闯进大门时,她险些与迎面走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抬起眼,她看到歌琰和蒲斯沅正并肩站在她的面前。
“你……”歌琰见到她这幅狼狈不堪的雨人模样,忍不住蹙起了好看的眉头。随后二话不说, 便将手中的伞用力地塞进了她的手里。
她看着这两位与她关系匪浅的前辈兼战友,脱口而出的那一瞬间,连嗓音都是哑的:“阿允他……”
“毫发无损。”歌琰完全明白她此刻的心情,几乎是秒答,“他正在里面等你。”
听到这句话, 叶舒唯感觉自己那颗悬在空中老半天、随时随地都濒临爆炸的心脏终于落下了地。只是,她都还没有来得及舒心几秒, 又立刻想起了刚才在车上她感受到的那一阵痛彻心扉的心悸。
蒲斯沅看着她, 似乎有什么话想要同她说。但话到嘴边,最后又成了一句淡冷的叮嘱:“我会把临时安全屋的地址发给你,等会儿尽快带邵允回来复盘。”
“……别搭理他,我们没有那么十万火急。”歌琰白了蒲斯沅一眼,柔声对叶舒唯说,“唯唯,去吧。你的三少爷,他现在应该非常地需要你。”
叶舒唯点了下头, 一个闪身就没了人影。
即便歌琰将伞给了她,她却还是没有打起这把伞。
她任由冰凉的雨水流遍她的全身, 感受着那彻骨的寒冷,只想让自己此刻的神思保持绝对的清明。
一路跑进邵蒙宅院的路上,她与身边形形色色的特勤人员擦肩而过。直到快要进入宅院门时,她看到一位眼熟的中年男人正从宅院门口走出来。
“叶小姐。”司机谭叔看到她后,立刻停下了脚步,“您来了。”
她看到谭叔的眼眶通红,面色也十分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都不止。
叶舒唯:“谭叔。”
“快进去吧,三少爷他正在等你。”谭叔很清楚她此刻根本没有心情寒暄,说完这句话,便主动告辞了。
叶舒唯也没说什么,当即跨进了宅院门。
可不知为何,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身后传来了一道令人非常不适的注视。
——那注视里,满满地包含着讥讽、嘲笑、兴奋以及狂妄。
这注视简直让她浑身寒毛倒竖,她立刻机警地转回头,却发现自己的身后并没有任何人靠近。而刚刚与她道别的谭叔,也早就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再说,谭叔怎么可能会向她投来这样的目光?
她又在原地静立了片刻,直到确认自己四周并没有异样后,才再度进了宅院。
一进宅院,她便看到了站在邵蒙屋门口的邵允。
他负手立在屋檐下,身上的衣襟充斥着残留的血污。他的目光正静静地落在虚空中的一点,不知在想着些什么心事。
叶舒唯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本觉得自己千疮百孔的整颗心终于有了安定的归宿。可他这幅脱离的模样,却又忽然让她从心底深处生出了一丝没由来的不安。
当时元圆大师兄在元喜寺的解语还历历在目,她记得清楚,邵允的前世是一位孤独而超脱的天人。
即便他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站在她的眼前,她却觉得他的灵魂和心都不在这里。
仿佛这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从这里、从她的生命中彻底消失不见。
这种极其不好的预感让叶舒唯产生了实打实的抵触心理,她闭了闭眼,努力散去心中的混乱,赶紧抬步朝邵允走了过去。
因为她急切的脚步声,邵允也终于从自己的神思中抽离了出来。当看到她的时候,他刚才还异常深黯的眼眸不自觉地便软成了一片。
她原本是在走,可最后两步,却变成了冲刺小跑。
直到最后,她在他朝自己抬起双臂的那一刹那,扎扎实实地投入进了他的怀抱里。
他们无声地、紧紧地拥抱着彼此,彼此用劲之大,似乎都想要耗尽自己身上全部的力气。
其实距离他们在殡仪馆门口分别到现在,时间流逝不过尔尔。但因为期间发生的种种,却让他们感觉像是过去了几个世纪般漫长。
毕竟,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们都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彼此了。
在见到邵允之前,叶舒唯本觉得自己心中有千言万语要与他说道。可到了这一刻,她却只想沉溺在他的怀抱里……一辈子都不离开。
他们的身体原本都很冰凉,贴在一起时却升腾起了奇异而浓烈的温暖。
“阿允。”
不知过了多久,她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脖颈边,轻声开口道,“我好像感觉你的心脏都来到了我的身体里。”
邵允用手不断地轻抚着她的背脊,认真地回答她:“我的心脏,你不是很早之前就已经拿走了么。”
她不禁弯了弯唇,随后又更用力地抱住了他。
“唯唯。”
又这样相拥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听到他低声在她耳旁开了口,“我大哥他,因为保护我而去世了。”
叶舒唯心尖一颤,从他的怀抱中抬起脸望向他。
她终于明白刚才在车上,她与他感同身受的痛彻心扉,究竟是凭何而来。
那一刻,她仿佛身临其境,体会到了他失去世界上最后一位至亲的绝望与痛楚。
她比谁都能共情这种感受,因为她也曾亲身经历过外公的离去。
“邵垠的那一枪,原本应该是开到我身上的,但是我大哥却替我挡下了。”他的语气听上去是平静的,可是她却能敏锐地察觉到,他字里行间里的艰难与轻颤。
“如若不是因为我当初自认为好心地去提醒他,让他早些带大嫂和琴琴离开邵家,促使他下定决心来帮我。”
邵允低垂下眼眸,额前柔软的碎发乖顺地垂下来:“那么他就不会激怒到父亲与邵垠,让他们认为他与我是一条战线上的人。他也更不会被卷入邵垠与我的战争,今天因为我而离开这个世界。”
“是我害死了大哥。”他顿了顿,眼睫微微抖动着,“琴琴还那么小,我却害得她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亲,也害大嫂失去了自己的结发丈夫。他们本该一家人幸福地团聚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阴阳两隔……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后还有什么颜面去见她们。”
他语气里那份认为自己有罪的坚定,让叶舒唯听得直蹙眉头——她觉得邵允此刻就像是走入了一个严重的心理误区。
于是,她摇了摇头,用力地扣住了他的双臂,告诉他:“阿允,你怎么能这么想?”
“就算当初你不提醒邵眠,你以为邵蒙和邵垠就会轻易放过他吗?”她提高了嗓音,“其实在我们刚来珑城的时候,我们就发现邵眠总公司的地下停车场里被埋了暂时还没被激活的定时炸弹,后来我们悄悄找了拆弹小组把炸弹拆除了……那个时候你还尚未与邵眠推心置腹地聊开呢。你当真以为邵垠这个变态从头到尾都只想毁了你一个人吗?他是想毁了所有人!”
邵允看着她:“但无论如何,我都不值得大哥替我送命。还有小执小念跟辛澜,我本以为让他们跟随我可以让我更好地保护他们,可结果呢?他们因为我、此刻正遍体鳞伤地躺着接受急救,至今都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还有……”
他说到这儿,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聚在她的身上。
还有你,我最深爱的姑娘。
因为我,你已经屡次犯险、甚至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今天若不是上天眷顾,我都不知道我还能否像现在这样拥你入怀。
所以,我经不住再度扪心自问,我究竟何德何能可以拥有你,甚至让你成为我披在身上的盔甲,为我披荆斩棘,为我而战?
邵允终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来。
因为他看到叶舒唯柳眉一挑,似乎马上要跟他动气了。
果不其然,她明亮的眼珠里立时冒出了熊熊烈火,如若不是她努力克制了,估计正打算一拳朝他的肩膀猛砸过来。
“邵允,你给我听好了。你是否值得我们为你付出和牺牲,是由我们说了算的,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叶舒唯从他的怀抱里轻轻挣脱出来,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邵眠今日为你牺牲,是因为他认为你是他最值得托付的血亲弟弟、也是他愿意一赌未来的所有希望。小执小念辛澜愿为保护你献出生命,是因为他们觉得换作是你你也会这样做,是因为你给了他们第二次生命。他们每一个人,都执着地相信着,你能够最终战胜黑暗。”
“我爱上的那个男人可以与恶魔抗争多年而不退缩,也可以为走出地狱而生生踏出一条血路、绝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
“我愿意为你而战,是因为我觉得你值得。所以我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你如此定义我们对你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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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舒唯他们到达Shadow的临时安全屋时,所有人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了这对小情侣之间微妙而别扭的气氛。
叶舒唯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依偎在邵允身边与他形影不离,而是直接公事公办地将他带到了蒲斯沅所在的审讯室,自己则转头去和言锡他们对接案件的收尾流程了。
周煜作为本国安全组织的代表,全程与蒲斯沅并肩坐在一块儿见了所有证人、做了笔录以及案件流程梳理。
见到邵允独自走进来时,周煜还是没忍住出口揶揄了他一句:“吵架了?”
邵允拉开椅子坐下来,神情里带着一丝无奈与自责:“都怪我。”
周煜继续八卦:“人家女战神可是不要命地从白巷赶回来救你的,你怎么一眨眼的功夫,还能把人给惹毛了?”
他低垂下眼眸,没有再接周煜的话茬。
周煜这人一向不着调,知道他心情不佳,故意想缓解下他的情绪、满嘴跑火车道:“教你个法子,床头吵架床尾和,拉着女战神狠狠地睡一觉就好了。”
从头到尾一直都没有开过口的蒲斯沅这时打开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电脑,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这个房间的通讯设备与叶舒唯所在的房间是相通的。”
换言之,刚刚周煜说的那些胡话,叶舒唯全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周煜:“……”
卧槽,这个叫死神的逼King怎么那么阴险狡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