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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Shadow强大的情报网所示, 那名罪犯此刻正一个人身处于一座废弃房屋的地下室中,他们只要突围进去, 便能顺利地瓮中捉鳖。
他们在房屋对面的据点观察时,热成像仪器也佐证了这个情报的准确性。
于是,叶舒唯将自己的小队分成了两组,一组从前屋的门突围,另一组则从后屋的窗户进入。
她当时想的是,只是区区一个专挑受害者落单时下手、便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的罪犯,怎么可能敌得过两组Shadow精英小队的包抄?
她甚至轻敌到……让整个小队都把防毒面罩留在了车上。
可当他们所有人进入到房屋的地下室后, 他们发现,地下室里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他们要找的那名罪犯。
那个成功骗过了Shadow的“天眼”和热成像仪器的,只是一个和罪犯长得一模一样、并被罪犯提前安装了“假心脏”,根本没有生命体征的人型玩偶。
看到这个玩偶的那一刻, 叶舒唯脑中的警铃才开始疯狂大作。
“都出去!立刻撤退!”她朝身后的小队成员怒吼着,想让所有人即刻返回到地面上。
只可惜, 已经为时已晚。
下一秒, 地下室的门忽然自己上了锁,整个地下室的四面八方都开始喷射出足以让人立刻昏迷倒地的麻醉气体。叶舒唯疯了一般地开枪朝地下室的门射击,企图将大门击穿逃脱,但因为没有戴防毒面罩、能够屏住呼吸的时间也非常有限,她终究还是没能躲过那麻醉气体的侵蚀。
当她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看到她身边的其他特工,早就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等她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竟然被倒挂了起来。
不只是她。
她小队的所有成员, 身上都绑满了绳子,一个个都像即将被人屠宰的牲畜般悬挂在地下室的天花板上。
而那个可恶的罪犯, 正站在他们的面前静静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看你们的制服,应该是特工界最厉害最神秘的那个传说中的魅影组织吧?”罪犯弯下腰,戏谑地歪头看着他们,“这个最厉害?难不成是瞎子评的吗?”
说完这话,他便开始放声大笑。随后,他拿起一旁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烈火、寒冰、剪刀、锤子等工具,依次朝特工们的脸上探了过去。
因为被倒挂在最后,叶舒唯眼睁睁地看着前面的人被火灼烧、被冰冻伤、被剪下头发、被锤子锤烂了脸……她的耳边充斥着战友们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和怒吼声。
整个地下室都成为了一个真实的人间炼狱。
有的人实在扛不住这般折磨,但宁死不屈,直接选择了咬舌自尽;有的人受了重伤,失去了意识;还有人被疼痛折磨得生不如死,哭着喊着求罪犯放过自己。
那如海啸般的懊悔、自责和愤怒将叶舒唯生生吞噬,从此成为了她心目中永远无法挥去的黑洞。
……
都是因为她。
如果不是她盲目自信、过于轻视罪犯,如果不是她嚣张至极地让大家摘下防毒面罩,如果她在进行围剿之前、再好好地探查分析一下这名罪犯的犯罪模式和犯罪心理,没有得过且过……那结局会不会就变得不再一样。
那名罪犯极其享受折磨人的过程,当听到受害者们发出的尖叫声和求饶声越大,他便作恶得越凶狠。他将已经死去的几位特工制服上的魅影勋章用剪刀一个个剪了下来,像炫耀战利品一般一字排开摆在了地下室的长桌上。
叶舒唯看得瞋目裂眦,整个人都近乎发狂,她拼命地挣扎着、剧烈地摇晃着绳索,最终竟然硬生生地徒手扒开了自己身上的绳子。
她浑身上下裸露在外的皮肤都已经因为巨力和摩擦变得血肉模糊,但她却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纵身跳下了地。在那罪犯惊诧的注视中,她大步朝他跑了过去,一拳便将他狠狠地击倒在地。
那罪犯人高马大,往日里独自对付那些受害者也并不困难,看她是个还未成年的女孩子,一开始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以为自己用一根手指便能捏死她。可却没想到,叶舒唯的每一拳都如有雷霆之势,那些重拳记记扎实,一顿挥下、直接将他的整个脑袋都给砸懵了,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雅典娜!”
她身后有两个只受了轻伤的特工见那罪犯已经被她击晕了过去,想让她暂时将罪犯捆起来扔在一边,先把大家都从绳索上解救下来最为要紧。
可叶舒唯就像根本听不到他们叫自己的声音一样。
即便那罪犯已经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可她却还是停不下来自己的动作。她骑在对方的身上,对着那张已经被自己打得不堪入目的脸,面无表情地举起了那罪犯刚才伤害过自己战友们的锤子,直接朝对方的脑袋猛砸了下去!
罪犯的脑袋瞬间变成了一摊血肉模糊的烂泥。
可叶舒唯依旧没有停止。
死者身上的血水和肉浆随着她打击的动作不断地飞溅出来,很快便将她浑身上下都染红了。
她砸了不知道有多久,才木然地将手中的锤子扔在一边,过去一个个解救自己的战友。
郁瑞作为技术支持人员,被他们留在了据点镇守后方。他也是新生代特工里最被看好的一位,见他们没在预计的时间出来、内部通讯讯号也消失了,便立刻明白是出了意外。
因为事态紧急,他直接在原地用广播编了一段摩斯密码,向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并时刻关注着这边动向的蒲斯沅成功传递出了求救信号。
等蒲斯沅带着后援小队砸开地下室的大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如同修罗鬼魅般的女孩。她一动不动地跪在那几个已经死去的战友身前,被污血染透的脸颊上,那双原本总是明亮透彻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片黯淡无望。
她将此次任务所产生的所有牺牲和损失,统统都归结到了自己一个人的身上。
与她一起出任务的幸存战友,轮番来劝慰她、让她不要太过自责,他们说自己成为了Shadow的一员后,便抱着终有一日会牺牲的觉悟,只是或早或晚的问题。这次任务能够执行成功便已是上上大幸,如若不是她一力挣脱绳索杀死那名罪犯,后果才难以想象,他们感激她救了他们一命都还来不及。
蒲斯沅和老L也不忍再责备她,她却自己陷进了一片完全没有方向的沼泽。她向蒲斯沅请辞,认为自己愧对身上的制服和自己的使命,不适合再继续干这一行。
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再讲述起时,叶舒唯的脸色也依旧不是很好看,可见这件事对她造成的影响之深。
邵允始终充当着一位安静又耐心的倾听者,他用手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儿,极近温柔地告诉她:“唯唯,如若实在不想说,可以不用再继续说下去。”
叶舒唯摇了摇头。
“不。”她靠在他的脖颈旁,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无论有多艰难,我今天就想要把这些憋了好多年的话全部都说出来,因为我觉得你能真正让我放下这件事。”
当时,蒲斯沅并没有接受她的辞职信,而是给她休了一段无期限的长假,并让战神孟方言的太太祝静给她引荐了一位业界最优秀的心理医生。
可无论这位医生如何引导她、与她沟通多少回,她还是始终无法对医生完全敞开心扉,最多只能与医生交流自己其中一部分的心理感受。医生认为她的情况属于较为严重的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给她开了些对症的药物进行治疗。
“与医生沟通并服药后,我心理和精神上的痛苦多少有一些好转。但与此同时,我的睡眠质量开始每况愈下。”
她说着,便慢慢闭上了眼,“我开始惧怕入睡,因为一旦睡着,我的梦里便会充斥着那些足以让我疯掉的画面和声音。”
起先,她只要睡着入梦后,便会回到那间地下室中的炼狱,耳边还伴随着战友们的惨叫声和嚎哭声。后来,她还开始梦见那几位牺牲在地下室的战友死不瞑目的惨状。再然后,她自从执行任务后所听到过的所有鬼哭狼嚎,都成为了她的噩梦。
“我在那间地下室里所经历的事,虽然是导致我现在失眠问题的最关键诱因。但我发现,我所执行过的所有任务,其实都或多或少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
无论是她击杀过的罪犯,还是她见过的受害者和死者……他们的面容和声音,都因为她过人的记忆力被留存在了她的大脑里。这也就导致了,她的大脑会时不时地就像放电影一样把这些画面回播给她看,逼迫她不断地想起一些其实她并不愿意回想起来的事。
“在我的无期限长假过去的第二个月,我被召回了基地。”她长吁了一口气,“那时候北美地区出现了一个影响非常恶劣的犯罪团伙,蒲斯沅说他们需要我的帮助去缉拿这些罪犯。”
“我告诉他们,我认为我的状态还是无法重新投入工作,蒲斯沅他们便轮番找我谈心。”
因为怕给她增加额外的压力和负担,她刚从那次任务回来时,她的战友们都特意没有找她细谈她的心理问题。这回抓住了机会,所有人都向她诚挚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以及对她的信任和想念。
“我真的很感激能拥有这些亲似家人般的朋友,不得不说,他们说的话,对当时的我有了很大的启发和帮助。因为我们是同行,他们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所以,她也终于愿意试着慢慢地踏出那片困扰她的沼泽。
“蒲斯沅对我的关心应该是最为敷衍的。”她说到这里,便目露嫌弃,“他说,你不是吵着闹着要当我的后继么?叫得那么凶,结果只干了一年多就垮了?我现在转头培养郁瑞应该还来得及。”
邵允听得忍俊不禁。
简单粗暴的激将法,对她这样一个好胜心极强的“熊孩子”来说,却反而是最有效的。
她几乎一回到队里,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和时间再去纠结自己心中的创伤了。
因为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料,只要一上战场,一见到罪犯和受害者,她便会做出与生俱来的本能反应和行动。
这次任务圆满结束,叶舒唯也立下了最大的功劳。
蒲斯沅告诉她:“你可以继续你的休假了。”
结果,她回家躺了三天,还是没忍住,和他们一起踏上了前往下一个任务目的地的飞机。
“这之后直到今天,我都没再重蹈覆辙过。”她说,“无论我遇到的罪犯是强是弱,我都一视同仁,用最认真的态度去面对。”
“我已经不会再轻狂犯错了,可那些牺牲的战友也再回不来了。这么多年过去,我在心里还是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这就像是一个她给自己设下的惩罚和牢笼——她磨炼多年,终于在能力和心智上都成为了一名首屈一指的优秀特工,可她的失眠也终成了今天这般田地。
“我真的很开心,你能将这些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
等她全部说完后,邵允才缓声开了口,“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些,可能与你自己的想法有所出入。”
“但我们本身就是截然不同的人,有不同甚至相悖的想法也很正常。就像暮色蔷薇里的书籍一样,因为各不相同,才有了讨论的价值与魅力,不是吗?”
叶舒唯点了点头:“你说吧。”
“唯唯。”他说,“你从头到尾都在坚持一个概念,你认为在当时的那个地下室里,你犯了一个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
“但我却认为,那不能全然叫作错误,而应该叫作经历。”
“世间的一切都不能用孰是孰非来简单概括,只能说我们身上所发生的种种都是一段因果轮回。”
“你有没有想过,如若没有那段在地下室的经历,你还会成为今天的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