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昭温酒,举止间,风流倜傥,风度翩翩,只是此时却是讽刺地笑了笑,磨着牙,想提刀前去砍人。
他将火炭丢入炙热的炉中,轻声道:“徐敬业等以扶持庐陵王李显为号召,在扬州举兵反武,十多天内就聚合了十万部众。”
“明明做着肮脏的事,却总要为自己找到个借口”那人斯文地接过温热的酒杯一饮而尽,直至灼烧了整个胸膛。
他担忧地看了眼前人一眼,又道:“如今敌暗我明,纵观全局,我们皆处于被动。何况,若是我们真拿那群百姓出气,怕是得惹来更大的麻烦”
“且不说暴动,揭竿而起,就算我们能镇压,毕竟也绝非长久之计”平日里不着调的风流公子此刻显得是那么的忧心仲仲,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而且,群狼环伺,虽说朝廷上风平浪静,可所有人都在围观,等待时机,一旦我们出现纰漏,怕是得被分食到连骨头都不剩!”孟昭死死皱着眉头,多情的桃花眼此刻也显得死气沉沉。
“孟昭,别自乱阵脚,我们还没输,又何况削藩之后,他手上并无兵权”孟昭见公主顿下酒杯,他的眼睛甚至无法直视她,那人带着不容拒绝的斩钉截铁
“抱歉”孟昭实在是有些不知所措,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奉命下江南去筹集粮食,可不少官员明里暗里地朝他打听着消息,婉拒他的并不在少数,说是属地也年年灾荒,哪还有什么余粮,更有甚者,直接拒绝了他。
他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了,正当他平复下心绪,想继续和人讨论此事时,却听那人言:“直接把刀插入他的心脏”
他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到底在说些什么。
“公主是指......洛阳宫城前的铜匣?”他意有所指,见人点了点头,他则倒吸了一口冷气,又言:“陛下若是不信?”
矜贵无双的人轻眯了眯眼,轻笑道:“她还没糊涂到那个程度”
孟昭听闻此言,则彻底放下心来,近乎是迫不及待地起身:“臣立刻吩咐下去!”
朝内闹得天翻地覆,朝外自然也不甘人后。
总有人不安分的。
话说回来,九月,徐敬业等以扶持庐陵王李显为号召,在扬州举兵反武,十多天内就聚合了十万部众。
武则天当即以左玉钤为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率兵三十万前往征讨。
那身明黄龙袍衬得人君威严无双,即使时辰已过三更,可纸张的翻阅声仍是不停。身旁的老太监看着人君青黑的双眼,再次苦口婆心地劝说道:“陛下,还是得保重身子”
“朕知道”她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继续我行我素地翻阅着奏折,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事,在奏折堆积如山的桌上搜寻着什么,几番无果后,怒道:“婉儿的奏折怎地还未呈上?”
老太监连忙跪下,叩首细声细气地回道:“这些天上官才人并未呈上折子,可能还在路上”
人君神色不变,只是打了个哈欠让周遭宫人全部退下,待到空荡的大殿再无一人后,武帝才沉声道:“信呢?”
同样是黑衣银面的人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折子,恭恭敬敬地将其奉上。
“朕若是不说,你们得哑巴到什么时候”武帝并不将信件接过,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状似恭谨乖巧的侍卫。
“陛下恕罪,属下们分头行动,可还是在路上被截杀了好几回,路途上跑断了八匹好马...”那名侍卫额间冷汗直下。
“朕问的是什么?”武帝又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而后转身,不轻不重的步履声回荡在整个空荡荡的大殿。
侍卫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艰涩地回道:“上官才人嘱托属下若是您要求,才能将密信奉上。”见面前人面色不虞,他又慌忙道:“至于水患的折子,上官才人已经写好,估计还在路上,得过些日子才到”
“下去吧”人君这才拈起信件。
侍卫则如临大赦,欲起身告退,却又听人君淡然警告:“没有下次”
“是”他连忙点头,又出了一身冷汗,见此行任务总算完成,才无声地退下。
人君又重新落座,一面揉了揉已经隐隐发疼的太阳穴,一面将信利落地拆开来,白纸上绣着隽秀锋利的小字,武帝随意扫了几眼,只见那人写道:
其一,‘义仓’‘常平仓’等皆被毁坏,大批粮草不知去处,目前仍在调查。其二,移民就栗向来为大灾大难不得已之下策,若非无计可施,不可轻用。其三,谢家次子,锦州太守,谢桉。
武帝神色一暗,看着下面那几行人名,神色愈发讳莫如深,最顶行的人名后面又添了一行小字,其为
与谢,往来信件颇密
武帝缓缓靠在御座上,风都吹不尽眉间那捧尘雪,而后将信件拈起,旁边灯笼里的烛光明灭不定,拈信的人犹豫再三,终究是长叹了一口气,将信收入密匣,带一丝颓唐独坐至天亮。
次日,阳光明媚,清风和畅,朝中暗流涌动,已然掀起腥风血雨,置于洛阳宫城前的密匣在一连几日之间,就收到了上百封告密信,告密者蜂起,流言蜚语在短短时间内便漫天飞舞,搞得朝堂之上,人心惶惶,草木皆惊。
所属六扇门则四处抓人,一时之间,形势剑拔弩张,混乱之中,有人沉默,有人惶恐不安,自然也有人巴不得越乱越好,只可惜城外观火,终究殃及池鱼。
“大人这又是何苦?”来人提起红色衣袍,踏进门槛,端的是那无双浩然。
“上官可是有事”老人摸着胡须笑吟吟的,状似不解,又陡然想到了什么事一般:“你说的那些个棺椁,老夫已经让人去处理了”
“在下自幼以先生等忠义志士为楷模,怎料您背离先人之志”语气中的遗憾不似作假,只是身着红色衣袍的人挥了挥手,黑色银面的侍卫便把几个颓丧的,衣着破烂的流民带了上来。
“老夫不明白”张柬之仍是笑着,只是手紧紧扣住扶手,不觉之中,竟有些颤抖
“禄王竟还未将您视为弃子么?”
此言一出,那个强撑的老人像是陡然一松,暴露了全部的软弱与勉强。
“事已至此,随你们怎么着吧”老人嘶哑地咳了好几声,像是一时之间又老了十几岁。
红色衣袍的人转身欲离开,脚步却又忽地顿住了:“很多后辈将您视为努力的方向,百姓们亦十分敬重您,可现在,您又该如何向天下人交代?”
尾音徒留满腔遗憾。
“交代?”
双鬓斑白的老人突然笑了笑,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眼前人极为可笑:“交代?”
“那谁又愿给我一个交代?!”
他笑得不可抑制,笑得眼角的泪都来不及拭去。
那身青色的官袍微微晃荡,老人笑的肩膀止不住地耸动,他猛地起身指着天空朝人质问:“谁?!又愿给我一个交代!”
“你可知?举家族之力!十年苦读!才好不容易步履殿堂?”
那人又陡然向前了两步,扶着面颊又笑又哭,状似疯魔:“数年来,我依圣人言!兢兢业业!尽忠尽责!可却因论事得罪她,一朝就被贬至荆州!”
见婉儿沉默不语,他又长叹一声,只余满怀沧桑:“到了荆州,我仍尽心尽力,可那又如何?!已是年过半百,却仍是诸事无成!只徒留一身清誉!甚至老母病逝,我都羞窘到掏不出几两碎银!”
面前人又陡然激动了起来,声线皆是颤抖:“我劳心劳力为苍生谋福祉,却抵不过小人两番谄媚,三番贿赂!”
“你知道眼睁睁地看着百姓们累死累活才得来的粮食,被那群人渣败类转手换成白花花的银两!谋得前途的感受么?!”
“凭什么!”老人眼眶通红,双手仍止不住地颤抖着:“你知道么!我甚至连发声都做不到,因为我在朝堂上无依无靠”
“而那群将人命视为草芥的世家子弟!却在朝堂上,府堂间大言不惭!泛泛而谈!”
老人艰难地深吸了了一口气,无奈又绝望地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又做错了什么”
“可您如今所为,与那群人,又有何分别”
红色衣袍的人站的笔直,像是叹息:“您能受的起必要牺牲,可对他们来讲,那是活生生的亲人死在了自己眼前,那就是一生”
“他们又何尝不是,只有您”
老人已是涕泪横流,却仍是跺脚笑道:“晚了!晚了!”
他颓然跌坐至地上,双手无助掩面:
“我已派人前去蒲州刺制造□□,她怕已是凶多吉少”
那人不待他说完,转身便疾步离开,却又忽地顿住,话语里终是染上几分薄怒:“你怎能这般教唆世人待她?”
她步履匆忙又慌乱,像是去奔赴一场未尽的晚风
而他已然力竭,双目无神,只是呆滞地重复着,哈哈地笑着:
晚了......晚了......
她阖眼听清风疏叶,轻嗅风中血,似酒浓烈,耳边兵戈之声似要吞噬原野,万千火光里萦绕的雁仍在呜咽泣血
执剑茫茫对风雨,周遭不觉春寒,回首梦意阑珊,众生尽皆漠然。看凌风过飘渺,连云乱山间,此时恰逢花雨未歇,万千曼珠沙华欲绽。
直至一人闯入眼帘,她注视良久,看那人蹚过泥泞和肮脏,踏过血流与伏尸,恍若湖山入梦般,似这久别重逢,万中无一的动容。
她本欲向前拥婉儿入怀,可又忆起那人清澈双眸和她那沾满鲜血的双手,她怎能.....怎能.....染天上明月?.....怎能让那人沾九天风雪?......
终是抬手用斗笠掩住染血面庞,绝然转身,抬步欲离去
“等等!”婉儿心忽地一颤,在阶下喊住了想要逃离的人。
那人很难过,真的很难过,所以才紧抿薄唇,装作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薄情样。
可她犹记幼时她朝她笑得是那般无虑,她的心上人本该受尽天下荣宠,宛若九天神祗,贵盛无双。当她知晓那些事后,只是想抱抱那人,她知道那人会很难过的。
所以来时见那人长剑染血,孑然一身站在府堂前,像是神祗从九天跌入深渊,明珠蒙尘,她止不住地心疼,像是心里那块极其珍贵的东西,被人血淋淋地剥开。
褪尽温度的风穿过落雁修竹,靛蓝雨幕衬得青丝一如山色,发尾缀玉轻轻晃悠,头戴斗笠的人并未转身,却依言顿住脚步,沉声道:“姑娘认错人了”
发尾缀玉猛然一晃,锦靴无措地向前一步,而她神色一怔,垂下眉眼,本意余生孑然奔走,怎抵那人决意向前拥她入怀?
随着婉儿温暖的体温一寸一寸入侵,攻城掠地,她这才陡然惊觉指尖已经冰冷到刺入骨髓,而染血的衣裳更是稠腻到简直让人难以忍受。
“姑娘欲如何?”她声音仍是嘶哑不堪,前几日的发烧让她嗓子近乎干涩到发不出声来,而今,更是强弩之末。
婉儿踱步至那人身前,见她衣襟携霜,半边玉面覆面,似有细雪覆攀上眉目,看似凉薄。心脏像是被陡然揪住,没由来的难受,她没能好好护住她,她的心上人自幼贵盛,那样朗然,那样温柔果敢,不曾受过这般委屈的。
又见太平别扭地别开双眼,婉儿才忆起面前人又想装作不认识她,闷气又委屈地将身后一束花塞至对方怀中:
“路上偶然瞥见,想来衬你,便折来送你”
花瓣上带着尚未褪去的雨露,她将花束捧至心上人跟前,怎料,本无意穿堂惊风,偏偏孤倨引山洪。
太平忽地一怔,哑然失笑,弃了长剑,连人带花一并欢喜地拥入怀里,像极了一头笨拙的大尾巴狼。
远处的孟昭提着染血的长剑慌忙而来,见了这幅场景,又十分自觉地退了下去。正巧碰上了转角的傅阶,没话找话道:“没伤到其他平民百姓吧?”
傅阶一拍胸脯十分自信地说道:“那是自然,除了那十几个带头作乱的,其他差不多吓唬一下,全部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想杀都没得机会呢”
“你清楚就好,可别再惹出什么麻烦”孟昭又极为嘴欠地补了一句刀。
傅阶一时被噎住,只好闷声道:“结束了吧?”
“嗯,暂时的和平”
孟昭转身便又去收拾残局
简陋的茶肆旁,往来的车马与行人纷纷,闹的那茶盏上都落了一层尘土。那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倒是不在意,端起茶碗便往喉咙里灌。
店小二过来添茶的时候暗自打量这位客人。无他,这条道上待久了,形形色色的人自然也就见多了。
但他一见这人时就有种莫名的亲切,明明看起来与田中务农的粗汉差不多,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让人暗觉此人定不简单。
店小二一如既往地与客人闲聊起来:
“客官这是要到哪里去啊?”
“到哪就算哪”
客人也不生分,大大方方地与店小二交谈起来。
“这年头,也不安分,您可得小心强盗哟”
店小二好心提醒了句,以为这位客人一定会当即谨慎小心起来,哪知这位客人实在心大得很,言道:
“身无分文,那强盗怕是得嫌弃我这个拖油瓶。再说一条贱命,要拿就拿去罢!”
店小二被逗乐,又给他添了一盏茶,笑道:
“诶呦,那倒也是!”
两人正相谈甚欢,却见一堆人马疾驰而过,穿的是官军的衣服。
带起的尘土飞扬,呛得二人一阵咳嗽。
等那群飞扬跋扈的官军彻底看不见踪影,店小二这才恨恨地唾了一口,骂道:
“这天杀的!”
又鬼鬼祟祟朝中年人示意道:
“那群人好像在找一个叫“林折合”的什么人”
“嗯?”
客人一愣,有些疑惑。
“你可不知道,这几天闹得沸沸扬扬的。上头人说是要人,但也没说到底要干嘛,就是找这么一个人”
店小二见客人不知道,八卦闲聊的热情顿时被引发,继续道:
“那赏金是越来越高,可还是找不到人。最后这事连官老爷都出动了,听说上头很生气,要砍官老爷的脑袋”
“官老爷急得团团转,听说最近把小妾给卖了,打算跑路呢”
见客人一脸不可置信,店小二得意道:
“您可别不信,这可都是我听过往茶客们说的”
“诶呦”
客人恍然大悟,连声道:
“原来如此!”
店小二很满意对方的反应,正想说个没完,只见对方丢下几个铜板,便起身告辞了。
等到林折鹤匆匆忙赶到太守大人府前时,已是深夜。
他朝睡眼惺忪的门卫抱拳道:
“劳烦通报一声,小人有要事相报”
那看门的小厮,被打搅了好梦,刹时就火了:
“去去去!哪来的叫花子!”
林折鹤却不生气,仍是好言相劝道:
“此事关乎你家老爷性命”
那小厮半信半疑地看着面前这个人。无法,他可担不起这罪责,只好撂下一句:
“那你就在这等着吧!”
说完,边咒骂边急匆匆地进去通报了。
林折鹤没等许久,只是等来的却不是让他进府面见太守。
那小厮面上顶着个红印子,没好气地朝他道:
“我家老爷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明日再议!赶紧滚吧!”
说完,一脸晦气地回到那气派的大门旁,嘴里骂骂咧咧:
“老爷正和小妾取乐呢,哪有心思管你个骗子!”
林折鹤恨铁不成钢:
“竖子也!”
亏自己还想救他一命,谁知竟如此不成气候!
但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林折鹤又挨家挨户地,不识相地“打搅了”几位城内主事的官员,几番被轰走,几经辗转后,他又来到了长史府前。
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正当林老夫子打算闭眼小憩休息一会儿时,却见一人身着单衣,披头散发,光着脚便跑了出来。
见林折鹤站在门前,试探地问道:
“您便是林先生?”
林折鹤被这人奇异的装束吓了一跳,这大晚上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鬼,也亏他不信鬼神,这才没被吓出病来。
林折鹤点点头,就见此人大喜道:
“久闻林先生大名”
“甚好,在下这便派快马通知上官大人,您先府里请”
他伸手欲让林折鹤先行,又发觉自己衣着不整,顿时窘迫不已,满脸通红,连声朝林老夫子道歉:
“得罪得罪,在下有失.....”
林折鹤笑了笑,轻挥衣袖,十分谅解:
“无妨”
次日,林折鹤听外头吵吵囔囔的,实在是有些无奈。见他出门,长史大人一脸歉意,行礼道:
“林先生,十分抱歉,想您昨晚奔波劳累,在下便婉言拒绝了太守请您登门作客的要求。谁知....”
林折鹤看那群来势汹汹的人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见对方仍依依不饶,想将他硬生生“请去”太守府上做客时,他的面色彻底沉了下来,朝那群推搡的人道:
“在下区区一个叫花子,怕是会有辱太守门楣,还请回吧!”
闹事的人眼见没法带人走,只好灰溜溜地回去禀告这件事。
亭台楼阁上,环池馆水榭间,金顶石壁下,太守正悠哉游哉地逗弄属下寻来的鹦哥,闻言,懒懒的掀起眼皮道:
“不过是个没实权的长史和一个叫花子,你们却连这点事都办不好”
属下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备墨”
太守握着笔,不怀好意地笑道:“先告他一状,什么好呢越俎代庖?如何?”
林老夫子在长史大人府里待了三天,才见到了车困马乏的一群人。
看着一脸冷意的太平掀开帘子,从轿子里跃下。
众人措不及防地行礼,齐声道:“公主千岁”
“免礼”
太平没正眼瞧他们,只是护着婉儿从轿中下来,而后立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先生”
婉儿先朝林老夫子行了礼,又拱手道:“温大人”
温风年忙回礼道:“上官大人”
他看了看外头的天色,提议道:
“天色已晚,不如诸位进府再叙?”
婉儿额首赞同:
“我们此行亦是暗中出访,就有劳温大人了”
林折鹤踱步至婉儿身旁,边走边说:
“可是有何急事”
又看了一眼跟随温风年去马棚的公主殿下,甚为奇怪道:
“太平何故如此沉默寡言”
婉儿叹息一声:“说来话长”
林折鹤紧皱着眉头听婉儿用简短的话语将一切告知。
一向淡然的婉儿用恳切的目光看着这位曾经的师长:
“所以还想请先生帮个忙”
见林折鹤疑惑地看向她,她接着道:“解开太平的郁结”
“为师尽量”
闻言,婉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婉儿还有其他事要忙,此事便拜托先生了”
婉儿说完便径自朝公主殿下的方向走去。
皎皎月光倾泻而下,不知谁人又轻叹了一声。
饭桌上,众人各尽宾主之欢,林折鹤频频望向与昔日相比沉默寡言不少的人,思考怎样开口较为合适,才不会让心高气傲的公主殿下感觉到突兀。
太平也在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她这位离经叛道的师长。
“鄙人景仰上官大人已久,这一杯且敬大人”
温风年站了起来,朝婉儿敬酒。
婉儿亦起身笑道:
“亦久闻锦州温长史”
酒入口后,便一路从喉咙直烧五脏六腑。婉儿面色不变,撤了宴席,一番客套后,自然地切入了正题,二人踱步前去书房议事。
徒留不善交际的师生二人面面相觑,林折鹤刚要开口之际,却听殿下讲:
“先生,本宫有一事不得其解”
林折鹤一个激灵,站了起来,连忙摆手道:“别别别,公主您还是唤我老头子的好。”
说完,来到了庭院中,回头笑道:“你那般,听的我真是别扭的紧”
太平看那人身着粗衣麻布站在那丛竹前,提着一壶酒,自有一股逍遥天地间的气概。不禁展眉,径自在石椅上坐下。
林折鹤斟了一杯酒,洒出的酒水在石桌留下暗色的印记,竹叶悠悠扬扬地随风舞动,上下沉浮,惹得她眉眼间又是化不开的郁色。
“别看上官那丫头平时冷冷清清的,可却是关心的紧你”
太平不言,只是将那坛酒一把捞过,那幽深的眼里瞧不出什么喜怒情绪。
林折鹤低叹一声:“你若再不珍重些,就得重蹈覆辙”
“夫子究竟想告诉本宫些什么?”
林折鹤又闷了一口酒:“老夫说看开点!别整天一个死样!”
他似乎是有些生气了,絮絮叨叨地说着:“不就是走了一个吗?你又不是活不下去!”
最后,竟然站起来,指着她鼻子骂道:“你现在看起来天大的事,日后不过就是屁大点!”
林折鹤突然意识到他有些激动了,甚至犯上。
可他看到她,就仿佛看到了从前那个浑浑噩噩的自己,许久未曾真正动怒的他,也失控了。
公主殿下平静地看着蹬鼻子上眼的老夫子,挥了挥手,示意欲上前的暗卫退下,她有些困惑
摊开双手,甚是无辜:“本宫想请教先生的,并非此事”
林折鹤愣了愣,讪笑着坐下,也不尴尬,直接放话道:
“那公主想问些什么?”
太平终于抛出了底牌:“无所求,无执念,地狱骨萧萧,人间空荡荡”
“母后仿佛知道她要做些什么,婉儿也知道,甚至狄大人,甚至先生您。你们恍若生来便知道自己究竟要成就怎样的事业。但,本宫不知道。本宫不知道你们所寻求的这一切究竟有何意义可言。”
“往日您教导我们,要以拯救苍生为己任”
“可”
她的眸色暗沉,自嘲地笑了笑:
“本宫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得天下人”
晚风吹起,竹叶沙沙作响。流水潺潺,鸟语阵阵欢言。
“黎明百姓,国家社稷这些甚至都不需要本宫。总有人会比本宫做的更好。但本宫却要斗,斗身旁所有的人。本宫要防,防本宫护着的天下。”
“本宫觉得厌弃,此之一切,皆非本宫所求之物。是非荣辱,荣华富贵不过过眼烟云,本宫想逃离,可本宫不能。本宫想抛下,可本宫不能。本宫想自由,可本宫不能。”
她抬眸,眼里带着点点星光似的期盼,她期待他能够给她一个回答,回答人生在世,所求究竟为何事?
回答赴人间一趟,究竟为了什么?
“先生,何解?”
林折鹤沉默许久,酒一杯又一杯地饮着,直到酒见了底,他才哑着嗓子,道:
“顺其自然吧”
说完,他提起那壶已经空了的酒坛,七荤八素,跌跌撞撞地走了。
他实在是没想到,劝个人都能把自己劝抑郁了。
“护先生回去”她朝暗卫示意道。
公主殿下斯斯文文掸了掸衣袍,起身来到了婉儿议事的书房前。
她并没有出声叨扰,而是止住了想要进门通报的小厮。
婉儿与温风年告辞之际,就见公主殿下站在门前,萧萧肃肃,长身玉立,于昏暗的夜色中是孤光照眼明。
太平朝行礼的温风年微微点头示意,牵起婉儿的手,走在小径之中,听婉儿问:
“更深露重,你怎么来了?”
“有些放心不下,便赶了过来”
婉儿的嗓音微凉如水:
“那过些时日,再回京,可好?”
“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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