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前夕,暴雨降临,把整座城市冲刷得干净,夜里的路灯下漫起雨雾。

  A大男寝13栋,男生们聚在一楼宿管大爷的值班房里看他下象棋,赢了有免费的泡面吃。

  大爷不愧是大爷,走車撵马,一连干翻三个,都不是他对手。

  阮近霖戴着口罩咳个不停,双腿发软。他感冒发烧出门买药,结果忘记带门卡,被关在寝室外进不去。

  寝室其他人都不在。

  606是个混寝,一个美术系的去外面采风,已经走了一周。一个物理系的学弟在跟女友约会,阮近霖不好打扰。

  至于剩下那个……

  阮近霖更是犹豫。

  手指停在林知乐的头像上,消息最后还是没发出去,觉得没可能。

  当了将近两年名义上的舍友,阮近霖对林知乐仍然不怎么熟悉,知之甚少。

  林知乐刚进大一的那大半年住校,阮近霖在外跟人组了乐队,天天早出晚归训练,周末也经常不在,跟林知乐碰面的机会有限。

  到了大二乐队解散,阮近霖的空余时间多了出来,常待在寝室打游戏。

  而这时候林知乐申请了不住校,已经在走审批流程,寝室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搬走了。

  两人仅仅是点头之交,林知乐留给阮近霖的印象很粗略,读翻译的漂亮男生,脾气挺好的,喜欢笑。

  喔,还有一点。

  他应该有个固定交往对象,而且是男朋友。

  这件事源于阮近霖自己的猜测。

  当初军训后不久,他在林知乐的椅子上见过一件男式外套,不是林知乐本人的,明显要大两码,风格也不同。

  后面陆续还有几次,林知乐穿回来了没那么合身的衣服。

  最让阮近霖确定的是从林知乐口袋里意外掉出的男表,一只黑盘积家,林知乐从没戴过,属于另一个人。

  因此阮近霖对这位舍友有诸多好奇,私自在脑海中构建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

  宿管值班室里堵的人太多,比菜市场还热闹。

  阮近霖被堵在外面,好不容易才挤进去。宿管大爷下完棋才给他拿备用门卡。

  阮近霖等得一肚子火。

  搞什么象棋比赛,当了宿管就该好好干啊。

  到底还是不敢当面骂。

  窗外两束耀目的车灯穿透雨雾,直直向前打着,急速下坠的暴雨在光里无处遁形。

  刹车的动静和车灯吸引了不少人往外瞧,改装后的牧马人黑武士在雨雾中像头庞然大物。

  男生们都喜欢这样的车,有八成以上的棋局围观者顿时对下棋没了兴趣,移开目光在看车。阮近霖听到旁边的人感慨好他妈酷。

  驾驶座上跳下一个人,看不清面容,黑色冲锋衣,宽肩长腿,身量高大。

  下来后撑开伞绕去了副驾驶,那边有个矮点的身影钻进他伞下。

  两人一起从绿化带对面走过来。

  阮近霖看到了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的舍友林知乐。

  今天林知乐穿得格外多,米色棉服裹很紧,带着南瓜色的毛线帽,大半张脸藏在围巾里,像只团子。

  林知乐边走边朝阎骁抱怨,还在为秋裤较劲:“穿这么多我走路都费劲。”

  阎骁完全不为所动,他的肩膀被雨水洇湿了小片,伞面完全朝林知乐那边倾斜。

  他抓了林知乐一把,两人挨得更近。

  “你冷当然要多穿点,我又不冷。”

  “凭什么?”

  “凭我在健身房的时候你在刷手机吧。”

  “哪有……”林知乐替自己辩解,悄悄摸到阎骁的手背,真的不冷,是热的。

  进了寝室楼檐下,阎骁收伞,林知乐认出朝他走来的阮近霖。

  阮近霖的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鼻音很重地问:“知乐,你带门卡了吗?”

  林知乐点点头,“我去寝室拿东西。”

  这下阮近霖倒不用巴巴等着宿管大爷了,跟着一起回寝室。

  “你感冒了吗?”林知乐问阮近霖。

  “嗯,今天早上起床喉咙又痒又痛,刚才去校医务室拿药了,结果忘记带门卡……”

  两人毕竟不算特别熟,聊过一茬就没有别的话题。

  楼道不宽,阮近霖落后几步,走在林知乐和阎骁后面,有了肆无忌惮打量的机会,视线更多地在阎骁背影上停留。

  阮近霖第一次见到这个他多次设想过的人,发现他千真万确存在,绝非杜撰,心里的好奇和八卦因子几乎压抑不住。

  阎骁话不怎么多,落在冲锋衣上的几颗水珠泛着光,手背上浮起清晰有力的青色筋脉。

  腕骨上戴着的手表果然是那只积家。

  “辛夷这周末要过来找我们玩,你有时间吗?”林知乐对阎骁说。

  阎骁说可以,“看他具体几点到,我开车去接。”

  “我明天再问问他。”

  林知乐掏出门卡开门,宿舍灯亮着,阮近霖出门时没关。

  明亮的光线清楚照亮室内景象。林知乐的空床铺上堆着别人的床褥被子,原本清空的桌面也多了几样不属于他的杂物。

  阮近霖面露尴尬,林知乐其实不太介意,反正他都搬走了,今天过来也只是想找找之前落在抽屉里没带走的一沓翻译材料。

  东西拿到手,也就没别的事了。

  “还好没丢。”

  阎骁把沉甸甸的文件夹接过来,往外走的同时问林知乐晚饭想吃什么。

  他摁着林知乐头顶的毛线帽,习惯性地揪上面的装饰图标,那是恋人间才会有的不经意却亲昵的小动作。

  随着寝室门关上,隔绝了视线,阮近霖被热水烧开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

  他冲了杯感冒药,又吞下一把花花绿绿的胶囊药丸,缩进了被子里。

  因为这场感冒,阮近霖蔫了几天,到周末总算好得差不多,有精神出去嗨。

  广场的演出舞台布置得别出心裁,规模弄得很大,周边还有粉丝的宣传应援牌和鲜花。这支今年新冒头的“鸽鸽冢”乐队小有名气,至少比阮近霖之前待过的乐队强。

  阮近霖觉得“鸽鸽冢”名字怪,还有点羡慕,听过他们的歌,流传广的也就那一两首。

  所以啊,火要看命。

  阮近霖跟前乐队的贝斯手黎小十约在广场见,两人感受了一把现场气氛。

  小十认识鸽鸽冢的贝斯手卫冬,两人在清州时一块儿上过培训课。

  因为这点交情,乐队演出完之后的聚餐,带上了小十和阮近霖。

  朋友的朋友也能轻易混成朋友。

  饭桌上,阮近霖的座位挨着卫冬,两人挺聊得来。

  卫冬最打眼的是一头粉色头发,有的人染粉头发显黑,而他恰到好处,脸上带妆,项链和耳钉的款式比较张扬。

  饭局散场时,卫冬还邀阮近霖之后一起玩。

  大家拿起椅背上的外套,三三两两陆续起身朝外走。阮近霖在酒楼的过道里撞见林知乐,相互打了声招呼。

  阮近霖后面的卫冬跟上来,脚步停顿,目光意外地看向林知乐和他身边的阎骁。

  卫冬先认出他们,脸上扬起笑:“好久不见啊。”

  大概是妆造原因,阎骁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他,反而是林知乐想起,“你是住三楼的……”

  “对,是我呀,没想到还会碰见你们。”

  那年阎骁高考之后八月退租,卫冬比他先搬走。

  他毕业了,乐队散了,跟男友分手了,换了新城市。

  好在如今加入的乐队发展不错,未来不再那么遥不可及。

  乐队的人还要去喝酒,换了个地方嗨。

  阮近霖没想到卫冬也会认识林知乐,“他是我舍友,不过最近搬出去住了,你们是朋友?”

  “之前租一个小区里,楼上楼下,混了个面熟。”卫冬说,“在清州的时候。”

  “跟林知乐?”

  “不是,旁边那个。”卫冬喝了口酒,“他男朋友。”

  卫冬有点感慨,“没想到他们现在还在一起,真难得。”

  “他们谈很久了吗?”

  “具体的不清楚,反正两人是高中同学。”卫冬说。

  这是阮近霖没设想过的。

  同性圈子乱,他甚至猜测过林知乐会不会是在校外被包养了,因为他用的东西都很贵,男友的车和表也贵。

  卫冬喝多了,聊着聊着,想起还在清州念书时的自己。毕业前他跟张斯阳天天吵架,把感情一点一点耗完了,满目疮痍。最后分开时闹得很难看,对方出轨,跟别人约。

  又想,原来真有人矢志不渝初心不改,只是他运气没那么好,没遇到。

  到现在他已经不要感情了,只想着事业。

  外面雨势变小了。

  街道霓虹倒影到水洼里,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圈。路人行色匆匆,人影接二连三地晃过。

  丛丛乌云散开后,露出点点月芒星辉。

  圣诞节来了,是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