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生前宁姬
“以后，你就跟在小姐身边。”
面前的老管家对她虚了虚鼠眼，突然收起了一直以来慈祥的笑，枯枝一般苍老的声音在口中缓慢响起:“宁姬，记住。身为仆人，最重要的就是对主子忠心耿耿。你的一切是小姐给的，而小姐，就是你的一切。”
宁姬慎重的点了点头，那年她十一岁，听着春日的风，见到了那位与她年纪相仿却与旁人截然不同的主子。
柳条轻轻摇，晴明的光落在对方姣好精致的面庞，身上锦缎如繁花，无一不透露着贵气优雅。
孟娇莲叉起腰，指着柳枝上的纸鸢，对着宁姬一脸娇横道:“连风都要跟本小姐作对！宁姬，去把它取下来！”
“是，小姐。”
宁姬飞身而上，直接轻松取了下来，随后恭敬的抵到对方手上。
孟娇莲手也不抬的，只是不奈的睨了一眼，马上转过身道:“本小姐现在不玩这个了，宁姬，我们去看花！”
“是，小姐。”
这样的神情，宁姬见过太多次。世人总说小姐生的虽然娇美，但常常性子急躁，蛮横无礼，不讨人喜欢。
可在她看来，小姐这般不过是可爱罢了，就像一朵骄阳下热烈绽放的花，根本无人能够摘下。
———
“——！！”
宁姬本是专心看着眼前的小姐，可手上的茶杯一个没注意，啪的一下便掉在了地上。
“你这贱婢！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看着小姐一脸震怒，宁姬连忙跪地道:“奴婢知错，还请小姐赎罪……”
孟娇莲从主座上走下来，慢慢将她扶起来，一边还不依不饶的骂道:“真不知道府上养你们做什么吃的！这些事，管家都没教过吗！？”
“小姐……”
“受伤了吗？咳咳……本小姐只是说，茶杯有没有受伤……”
宁姬知道，小姐本性善良，哪怕嘴上说的尖酸刻薄，但还是会温柔的对旁人好。
———
度年如日，很快府上张灯结彩，小姐也如愿以偿的一身红装，嫁给了那位心心念念的将军。
宁姬是作为陪嫁跟着小姐进府中的，按理说她也算是将军府的妾室，但是宁姬自己并不愿意与身为夫人的小姐争夺宠爱。
人人皆知卫将军年轻有为，功德无量却未曾婚娶，可却有一个四岁的儿子。
夫人知道后，心痛得难以自抑，天天扬言要除掉那个孽种。
宁姬有时候看着夫人这样，自己心里也难受。或许她不能理解，突然发现自己喜欢的人与自己喜结连理，却早与别人有了肌肤之亲，与别人有了血亲骨肉。
宁姬只是因夫人难过而难过，但是并不能真正体会那种爱恨交织，她总是不过分流露神情，有一部分原因也是习惯了毫无感情。
老爷偶有闲心与夫人见面，也不过是体面话，实际上分毫也不愿靠近夫人。
入府三月，夫人是越发的急不可耐，毕竟刚与心爱之人礼成，却因战事无法相见。
宁姬看着夫人等啊盼啊，有时候夜里哭红了眼，有时候望着即将燃尽的烛光出神，可等到卫将军凯旋的那一日，本以为能再续夫妻之情，竟不想将军带了个人回来，还是住在将军专属的落清阁。
宁姬知道后，连忙告诉了夫人。孟娇莲一听，更是直接怒火中烧，冲去阁中，势必要解决此人。
“宁姬，此人对本夫人毫无礼数，该当如何？”
孟娇莲冷冷睨着地上的人，嘴角不觉扯出一抹狠笑。
“贱妾明白。”
看着那样一个病怏怏的人躺在榻上，宁姬本有些于心不忍，但夫人已然起了杀心，她自然不能置之不理。
索性她取出利器，打算将面前之人一举解决干净。
就像小时候向小姐乱吠的狗，对小姐不敬无礼的下人……总之只要是惹小姐不高兴的人，宁姬都会毫不犹豫的解决。
只要小姐开心了，她就开心了。
就像现在，夫人开心了，她也就开心了。
可是将军突然进阁，宁姬不得不收下手，将面前的男子佯装扶了起来。
而夫人却跪在地上，被将军劈头盖脸的说教了一顿。宁姬心里有些气不过，夫人是宰相之女，如此高贵之身，根本无人胆敢忤逆，如今倒是被这个人迫害到这种低贱地步。
宁姬敢怒不敢言，一是夫人心有老爷，百般讨好。二是此处乃将军府，暗卫颇多，自然难以动手。
———
那次之后，夫人回到阁中时不时就将那男子说骂上几句，几日来老爷更是毫不避讳，大大方方的带在身边，气的夫人连茶饭也不思。
看着自己的夫君与旁人越走越近，哪里有人能咽得下这口气？孟娇莲便差宁姬想办法，宁姬只有想到联络到府外人，才能不被老爷发现。
索性找到春悦楼的祝楼主，做了一笔交易。
不过这件事，很快就被老爷发现了。一时之间，为保夫人不受惩罚，宁姬只好让另外一位萧夫人顶了罪。
不过经此之后，夫人就被禁足了。
宁姬也难逃其责，被老爷派人秘密捉进了暗阁，严刑拷打。
宁姬出来之前并不知道夫人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莫名其妙的被人救了出来，看着夫人露出久违的幸福的笑容。
她身上因暗阁的刑罚，染了恶疾，一到夜晚就会全身发冷。
夫人见此，却全然不顾身份的命令她上榻来。
宁姬本打算拒绝，但夫人的执拗她也是见过的，所以便还是听话的上榻而去。
“我令慕秀将你救出，自然还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此番计谋，不知将军能否一举亲自解决掉那贱人，如若不能，再给你最后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说来……那贱人当真是该死，夺走了将军原本该对我的宠爱！不过……”
宁姬看着对方雪白的后颈，又听见一声嗤笑。
“……宁儿，你说本夫人要是有了将军的骨肉，是否会一心一意的陪着我了？”
“夫人……将军自然时时刻刻记挂着夫人。”
“……若是如此，我也不至于此了……”
残夜里，那样的语气只比月色还要凄冷。
宁姬垂下目光，暗淡的想了想，如果夫人一开始没有喜欢上老爷，如果一开始夫人就听命于宰相大人，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
许久后的一日，宰相孟家突然被贬，甚至被下旨全都斩首示众。
此时夫人已是与将军和离，完全归属孟家，自然逃脱不了这一劫。而且对方的肚子已经一日比一日大了，宁姬做不到就这样看着夫人……曾经的小姐，被官兵抓去，最后只剩一尸两命。
所以宁姬下了狠心，一定要带她的小姐逃出来，至少得活着，得好好活着。
她想跟着小姐，
一直活下去。
逃过了官兵的追捕，宁姬本是打算松了一口气，可是小姐突然腹痛不止，破了羊水。
她连忙带着孟娇莲去找医师药堂，但是对方苍白着脸，汗流满面，已经来不及了。
巷子里阴暗潮湿，一声声传着女人忍痛之声。
孟娇莲咬着牙，最后朝天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便一下倒头歪去。
“哄哇哇……”
宁姬抱着血淋淋的婴孩，急急用身上的衣衫包裹住，随后立即看向面前之人，无力的靠在墙上，似乎已经没了呼吸。
她不敢相信的去摸对方的脉搏，手上，脖颈，甚至连鼻尖都没有一丝动静。
“哇啊哇啊……”
宁姬抱着孩子，直直僵在原地，神情像是无生命的木偶，迟迟没有反应。
怀里孩子的哭声不减，好像在试图唤醒宁姬的神识，但是她慢慢抬头望着苍灰的天，除了两行清泪，根本毫无所动。
小姐是她的一切，如今小姐走了，宁姬只觉得连身上最后一丝生气，也被无情的剥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