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带着郝向明去了自己的房间,那是一个不到三平米的地下室,没有窗户也没有灯,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霉味儿。床是几块木板搭成的,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哢啦一声碎了。床上放着一条破旧到都露出棉絮的小小被子,床的角落里则堆着温乐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床头放着的,则是那些脆得都碎了的纸风车。
每天晚上,温乐都是抱着这些碎片入睡的。
他原本是和别的孩子一起住楼上的集体宿舍的,但是因为他总跟那些小孩打架,而老师们又懒得教育这个屡教不改的坏孩子,就将温乐扔到了地下室里自己住,就像对待一只臭虫一样,将他排斥在了集体之外。
郝向明闻着空气里的霉味儿,被飞扬的尘埃呛得连连打喷嚏。他已经习惯了养父养母家干净整洁的环境,突然来到这种脏乱差的地方,一下子适应不过来。
他揉揉鼻子,皱眉问:“乐乐,你为什么住这个地方?这里好暗啊。”
温乐将哥哥送的超人放在床上,接着迅速从枕头底下摸出了一个手电筒,打开,将手电筒竖起来照着天花板,昏黄的光霎时吓得天花板上的一只爬虫倏地溜开了。
他满不在乎地回答:“住这里挺好的呀,自由自在,都不用听磨牙声,还有打鼾的声音了。哥哥你还记得温文吗?就是那个胖胖的,他晚上睡觉总打鼾,吵得我睡不着觉,我自己住这里之后,就睡得很好啦。”
温乐不想告诉哥哥,其实他刚被赶到这里住的头几个月,他每天晚上都是哭着睡着的。
福利院的小孩子们很坏,知道温乐被赶到昏暗的地下室里一个人住之后,就故意紧跟着他,跟他说好多血腥可怕的鬼故事。晚上到了睡觉时间,看寝的老师为了防止他乱跑,就会把这间地下室的门锁上。于是,在黑暗的闭塞空间,恐怖的想像和常年栖息在这里的臭虫的包围下,吓得温乐哇哇哭着,但是看寝老师在楼上,听不到,就算听到了也不想下楼看。因为温乐是个坏孩子,谁知道他又要整什么么蛾子呢?
温乐就这么一直哭啊哭啊,哭到筋疲力尽了才昏昏睡去,然后在噩梦中再次惊醒,又再次睡去……反反复复,度过了一天又一天,直到哭尽了眼泪,耗尽了恐惧后,他才终于适应了在地下室的生活。
而让他适应地下室的生活,是哥哥留下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纸风车功不可没,这使得他越发思念哥哥。哥哥是他像臭虫一样被关在地下室里时,赶走恐怖梦魇的守护神,在黑暗闭塞中给了他无尽勇气和力量。
温乐从床底下拖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纸盒子,挑出了最完好的几张纸,递给了郝向明,说:“哥哥,你帮我折纸风车好不好?”
才短短几分钟,郝向明已经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待得十分难受了,但他更心疼弟弟,内疚得想哭。
他在高档社区里过着舒适的生活,而他的弟弟却在福利院的地下室里受苦受难。他多么想把弟弟带回家里一起生活,让他如自己一般得到爱护和照顾。可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养父母连提这个弟弟都不愿提,更别说收养他弟弟了。
“好,我给你折。”他答应着,接过弟弟递来的纸,坐到弟弟的床上,认认真真地折起了纸风车。
他已经很久没有给弟弟折纸风车了,手法有些生疏,每折一道都要想想下一步是什么,可是温乐依旧兴致勃勃地坐在旁边看着。
温乐觉得哥哥真是世界上最好看最可爱的人,哥哥做手工时的表情认真又专注,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纸在他指尖如同蝴蝶一样上下翻飞。哥哥就像给他的心系上了无数根线一般,只要拉一拉,就能牵扯得他的心动不已。
郝向明终于做好了一个纸风车,一脸愧疚地递给温乐,说:“很久没折纸风车了,做得不太好看。”
温乐兴高采烈地接过来,一脸灿烂地笑着说:“不会不会,我觉得哥哥做的纸风车最漂亮了,我真的太喜欢了,谢谢哥哥。”
在温乐心里,只要是哥哥送他的,那便是他最珍惜最喜欢的宝藏,无论是谁,用什么东西跟他换,他都不可能同意的。
郝向明也高兴起来,重重地点了点头:“嗯!那我再给你多做几个!”
“好!”
郝向明将剩下的几张好的纸也拿来做了纸风车,没一会儿就都折好了,而且越折越漂亮,温乐兴奋地将这些纸风车一个一个列好,放在床头,笑得眼睛像落了星星一般闪闪发亮。
他还想要更多的纸风车,便又跳下了床,想从床底下的纸盒子里拿出更多的纸。
就在这时,楼梯里传来了脚步声,几个大人在说“应该就在下面了”、“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没看好孩子”、“没事没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温乐的心咯噔一声响,迅速反应过来是福利院的老师找下来了,好像还有收养了哥哥的郝先生和郝太太的声音。尽管两年没见过这两个大人了,可是温乐从来不曾忘记他们的样子和声音,因为是这两个人,将自己最爱的哥哥带走了。
他猛地站起来,“砰”的一声将房间的门关好,上锁。他的背压在门板上,紧张万分地对还坐在床上的哥哥说:“哥哥,他们找到你了,我们躲起来,不出去!”
郝向明也很害怕,因为他也听到了养父母的声音。他是偷偷跑出来的,他不知道他们会因为自己的不听话而生多大的气,又会用怎样的方式惩罚自己。被收养的这两年,他从来都是个乖孩子,从来没有挨过一次骂,而这一次的离家出走,他一心只想着见弟弟,压根无法预知会迎来一个怎么样的后果。
会被退回福利院吗?
那样的话也不错,因为又能和弟弟在一起了。
郝向明也跳下床,和弟弟手把手,一起抵着门,安慰弟弟:“没事的,有哥哥陪着你,哥哥一直在你身边。”
温乐看着哥哥,坚定地点了点头:“嗯,和哥哥一起!”
大人们走近了,见地下室的门关着,便敲了敲,大声问:“温乐,你在里面吗?”
温乐不答应,和哥哥一起屏着呼吸,紧张得后背都在冒汗。
“温乐,在里面吗?”是院长的声音。
“向明,你在里面吗?我是妈妈。”是赵丽玲的声音,她听上去非常焦急,“向明,如果你在里面的话,就出来好不好?妈妈很担心你。”
郝向明被养母这么一喊,有些动摇了,抵着门的力气变小了。他浑身发抖地看向弟弟,而弟弟则是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温乐问:“向明是谁?”
“是,是我的新名字,郝向明……”
而酒期期留,是期久衫,儿
门外的几个大人听到了门内的对话,确定温乐和郝向明就在里面,便把门拍得更大声了。
院长大声喊:“温乐,开门!快开门啊!再不开门你就要受罚了啊!”
赵丽玲喊:“向明,开门啊,我是妈妈,你快开门好不好?妈妈带你回家。”
温乐和郝向明都发起抖来,郝向明想开门,他到底对养母是带着感谢、害怕和顺从之情的,养母喊得那样担忧,他出于内疚,觉得自己应该听话出去,可是温乐不同意,紧紧握着门把手不让郝向明碰,哀求着:“哥哥,不要出去,我求求你不要出去……”
郝向明很害怕,他还太小太弱,他不懂得应该怎么做才好。门内是自己想了两年好不容易才见到的亲弟弟,门外是收养了自己、供自己吃穿上学的养母;他爱弟弟,他感谢并畏惧养母。这样的情况对年纪尚小的他来说,太难太复杂了。
他急得哭了起来,吓得温乐松开了门把手,抱着哥哥不住安慰:“哥哥你怎么了,不哭不哭……”
看管钥匙的老师来了,将温乐自以为守得很稳的门打开了,进去就看见抱成一团的两个孩子。
“向明!”赵丽玲一走进去就要将郝向明从温乐怀里拉出来,温乐不肯放,将哥哥抱得越来越紧,还抬腿踢了赵丽玲一脚。
赵丽玲震惊不已,两年前她就不太喜欢儿子的同胞弟弟,现在这个不讨喜的坏小孩居然成长得更恶劣了,还敢踢她,实在让温柔有教养的她无法接受。
而院长更无法接受温乐的无法无天,一边粗暴地将温乐拽开,一边骂“你个不听话的小畜生,平时是怎么教你的”,赵丽玲则趁机抱起郝向明就往楼上跑。
温乐被院长提起来,两条腿乱蹬,嘴里哇哇大叫:“放开我,放开我!”
他眼睁睁看着哥哥离开,悲愤不已,却无能为力,眼泪如冲破堤防的洪水般奔出了眼眶。
温乐在哥哥被收养后,含着如黄连般苦涩的思念,在这冷酷无情的福利院里孤独又悲伤地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终于见到了哥哥,心里那片荒凉的沙漠终于重生一个绿芽,却还没来得及长大,又被活活连根拔出。
两年前撕心裂肺的分别,两年后在这黑暗闭塞的地下室里再次上演。
“哥哥,我要哥哥,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温乐被院长扔到了床上,院长威胁他:“等我回来再罚你!”然后砰地一声锁上了门,冲上楼去和赵丽玲道歉。
温乐跳下床,对着门拳打脚踢,撞出的砰砰响声在地下室和楼梯间里回荡。他哇哇大哭,鼻涕眼泪齐下,承载了太多悲伤的小心脏几乎都要呕出来了。
“你们为什么不让我见哥哥,为什么……我要哥哥……你们把哥哥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