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双生镣铐作家:末芜闻>第3章 【已修改】

  冷暗拉了一下灯绳,窄小拥挤的出租房陈设在昏黄的灯光下出现在郝向明眼中:靠窗那儿是木板搭起来的一张小小单人床,铺着旧得发白的灰床单,上面只有一条薄薄的被子。床尾有一个窄窄的塑胶衣橱,放着冷暗所有的衣物。床前是一张简易木桌,承担了冷暗切菜吃饭,偶尔涂涂写写的全部任务,桌面上还胡乱放着几盒药,能模糊看到替普瑞酮几个字。木桌旁只有一个凳子,暗色的木头上有一道道不知是谁留下的划痕。另一边有一个老旧的炉灶,放着一个掉了一个耳的炒锅,炉灶旁则是一间没有窗户的厕所兼浴室,承担了冷暗洗澡、洗菜、洗锅的全部需求。室内唯一的装饰,只有贴在墙上的几个纸风车,因为贴的时间太久,已经褪色发脆了。

  郝向明的目光落在那些纸风车上,鼻头一酸:“乐乐,你就住这种地方?”

  冷暗将腰包解下,随意扔到有些油腻的地上,非常不客气地说:“怎么,看着碍眼?我不是一直都住这种地方么?郝少爷要是嫌弃,现在离开就非常好。”

  郝向明三两步走上前,一把拉住冷暗的胳膊,将他拽到自己面前,盯着冷暗恼怒发红的泪眼,难过又不解地问:“乐乐,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是你哥,你为什么叫我郝少爷?还有,你为什么要走?你知不知道这一年多来,我找你找得都要快疯了!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来这种地方?”

  冷暗抬起眼皮,看着这个和他面容几乎一样,却明显养尊处优的人,他没有回答郝向明的问题,而是嘲讽地哼了一声:“郝少爷,您来找我,郝先生和郝太太知道吗?我可真的不想再被郝先生和郝太太『照顾』了。”

  郝向明的瞳孔随着冷暗话音的落下而急剧扩大,悲哀的光闪了一瞬,又迅速黯淡:“我就知道是因为他们,一年多前,他们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

  “够了,别说了,我他妈的不想回忆!”冷暗厉声阻止郝向明的话,粗暴挣脱开他拉着自己的手。

  一年多前,郝向明的养父养母以为他好、也为郝向明好的名义让他遭受的磨难,至今想起,仍让他恐惧得全身痉挛,几乎要呕出心来。

  灰色的高墙、惨白的房间、刺鼻的消毒水味、集中营囚犯般的条形制服、大把大把五颜六色的药,还有电椅、长针、镣铐、罚站……在那人间地狱般的地方度过的三个月,让他既绝望又黑暗,硬生生地将他的生命和爱情割去了一大半。

  最后,他服了软,认了命,才得到了解放。

  他拖着被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身体,带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逃离燕城,躲到了这个南方小镇,日日夜夜地自我催眠来麻痹自己,戴着一副玩世不恭笑嘻嘻的假面具,血淋淋地活到了今日。

  冷暗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苍白得不带一丝血色,眉头紧皱,嘴唇发抖。

  “我不想回忆,一点都不想……”

  看着弟弟难受的模样,郝向明抱住了他,揉揉他的头发柔声安慰:“好,我们不说,不说,乐乐乖,乐乐不怕。”

  冷暗一掌拍开了郝向明的手,怒斥着:“他妈的别叫我乐乐,老子听得噁心!温乐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叫冷暗!”

  郝向明愣了愣,苦苦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冷暗……为什么要改成这个名字?乐乐,你知不知道就因为这样,我一直都找不到你……”

  “为什么?”冷暗神经质地笑了一声,似乎觉得郝向明这个问题相当幼稚,“很简单啊,因为我的人生,寒冷又黑暗。冷暗这个名字,是最他妈的合适不过了。”

  他的声音尖锐带刺,和窗外的腊月寒风一样,嘶哑噬骨,一字一句刺入了两人的神经,凉到不知痛。

  郝向明说不出话来,他最爱、最在乎的乐乐,那个曾经笑得没心没肺,即使日子过得再难也会咧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安慰他“哥,我没事儿,我过得可好啦。”的男孩儿,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疲惫又消沉,像具金属打造的机器人一样,无心无情。

  可是他仔细想想,乐乐变成这样,十有八九跟自己是脱不了关系的。

  虽然养父养母什么都没说,但那年,自己出了院后,闹得家里天翻地覆的事情竟然无故平息了下来,也没了后续。他和养父养母依旧其乐融融,家庭和睦,只是风波的另一个主角——他的弟弟,温乐却从此销声匿迹了。

  一定是因为自己,乐乐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

  懦弱,胆小,没担当,郝向明恨死了没能保护好弟弟的自己。

  他后退了两步,跪了下来,膝盖磕到冰凉坚硬的地板发出扑通清响;他的泪水夺眶而出,一颗又一颗,劈里啪啦地掉到地上:“乐乐,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

  冷暗被郝向明突如其来的一跪给吓了一跳,赶紧拽着他的胳膊,要拉他起来:“你有病啊!你他妈的跪什么跪!你他妈的赶紧给我起来!”

  “我不起来,我该跪…….”

  “你神经病啊!不会说话就下跪,这他妈的谁教你的!要死啊,你赶紧给我起来!”

  冷暗死命想将郝向明拉起来,可是一个没站稳,反倒是自己摔到了地上。

  “操!”冷暗骂了一声,坐着揉揉摔疼的地方。

  郝向明扑了过来,焦急地卷起冷暗的裤子,查看他的膝盖:“摔疼没?让我看看。”

  冷暗一脚踢开郝向明,扯好裤脚站起来,骂骂咧咧:“操!谁让你要跪着,他妈的赶紧给我起来!”

  郝向明依旧跪着,抹着眼泪:“我不起来,我有错,你就让我跪着吧。”

  冷暗听得都快要抓狂了,他看不得郝向明这种低声下气的样子。

  他气急败坏地拽着郝向明的领子吼:“你他妈的哪儿都没错!我他妈的让你起来你听到没!起来!别他妈的在我这儿犯,犯……”

  他始终没有办法把“贱”字说出口,因为他根本无法将这个极其肮脏的字眼用在他生命里最重要、最珍惜的人身上。

  “不,我真的错了。我知道,一定是因为我当初太软弱,没有保护好你,所以你才会走,才会不理我,才会这么恨我……”

  “我……”

  冷暗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确是恨郝向明的,但不是因为郝向明没有保护好自己;况且,现在,再次见到郝向明,那份被压制太久的恨,瞬间就被同样被压制了更久的爱迅猛反噬,严严实实地盖了过去。

  他烦躁地扯着头发,扭头看向出租房的窗户,玻璃板上映出他那张因为悲伤、愤怒、不安和恐惧而扭曲的脸。

  垃圾!废物!没用的东西!他在心里狠狠地骂自己。

  咬着牙吞了一顿眼泪后,冷暗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你他妈的先起来,不然我什么都不想说!”

  郝向明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弯着膝盖手足无措地看着冷暗。

  冷暗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将目光从窗户玻璃上移开,指了指那把破凳子,对郝向明说:“坐下。”

  郝向明乖乖坐了下来,不安又讨好地看着冷暗:“乐乐……”

  “我说了,别他妈的喊我乐乐!”冷暗厉声喝斥,看到郝向明那惴惴不安的表情后,又即刻软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将声音调至相对平静的状态,才继续说,“你从来就没有做错什么,我离开也不是因为你没有保护好我,这一切都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你别再道歉了,老子一点都不想听!”

  “真的与我无关么?”郝向明抬头看着他,不相信他的回答,“如果真的与我无关,那你为什么不愿见我,要赶我走?乐乐,其实,你特别恨我对不对?”

  冷暗没有回答,沉默地将目光移向地面。

  但郝向明已经知道答案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