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不容易凑到的勇气,被生活中的突发情况击碎。
返回途中的第二日,向南嘉决心去见一见牧涂,可同行住在酒店里面的陆渊却发起了高烧。
大概是在武当山那几日吹风吹得猛烈些了,不然又怎么会忽然发烧。
屋外的天空有些暗沉,似乎即将又要落下雨雪。
屋内的陆渊嘴唇苍白,脸颊因为发烧染上通红,平日里那双藏着暗色与深沉的眼眸也被合上,唯独留下眼角那颗无法忽略的泪痣。
向南嘉凑近在身侧,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气息的炙热。
从小到大,陆渊显有生病的时候,至少在向南嘉记忆之中,从没见过陆渊这副脸色。
他甚至觉得陆渊看起来有些脆弱的可怜。
他起身凑近,换下陆渊额头降热的毛巾。
指尖却在触及对方额头的一瞬顿住,原本阖上眼眸的陆渊忽然掀开眼皮,有些迷糊的看着他。
“小嘉……”陆渊的声音很是嘶哑,带着略显疲惫的气息,听得让人无比担心。
“头疼的厉害吗?”向南嘉抬手覆上陆渊的脸颊:“如果一直发烧我就得带你去医院了。”
他担心陆渊的情况,毕竟对方平时不会因为吹风什么的就发烧感冒,他怕还会有什么别的缘故。
“好些了。”
陆渊的手不知何时从被窝里面伸出,一把握上他的指节,看着他的脸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痴痴的,看上去有些傻气。
向南嘉将信将疑,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烧傻了,他将陆渊的身体往上拖了拖,好让对方能够背靠床头坐起来。
可陆渊这时候却像没骨头似的,趁他一个不注意下一秒倒在他的怀里。
怀里忽然多出的炽热,实在令他难以忽视,尤其是喷洒在他脖颈滚烫的气息,他无处安放的双臂显得手足无措。
“陆渊?”
“我没事。”对方低沉的声线在耳边响起,伴随着酥酥麻麻的痒意,令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脖子。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说着,怀中的人又不老实的动弹起来,向南嘉能感觉到附着在自己身上的温热开始往身后蔓延,直到他发觉,自己已经被陆渊以一种极其桎梏的姿势抱住。
“小嘉……”他又开始碎碎念起来:
“只要你在这里,一切都会好的。”
“为什么这么说……”
他没由得想起午夜才发现陆渊发烧的那阵,对方好像陷入了什么梦魇,神色痛苦。
不过陆渊口中一声声呼唤的,全然都是他的名字。
“这一切都不是梦,对吗?”
陆渊的语气小心翼翼,抱着他的力度也愈发收紧。
向南嘉更加奇怪对方的态度。
“对不起……我不该不理你,不该放任你一个人,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
耳边的絮叨仍在继续,不过说得都是些他听不懂的话。
他是做什么噩梦了?
疑惑之余,他感受到自己耳根处淌过一片濡湿,一个大胆的猜想在他脑海中浮现。
“陆渊?”
“别走……南嘉。”嘶哑低沉的嗓音染上哭腔,令他无比确认内心的想法。
“不要离开。”
说完这句话,抱着自己的那份力度便缓缓松懈,在他耳边的呼吸声也渐渐平缓。
而向南嘉僵着身子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昏暗的屋内一片静谧,唯独留下二人的呼吸声响。直到床头的手机屏幕亮起,向南嘉看到了消息提示。
将陆渊靠回床头,他回复了那条曾经令他满怀期待的消息。
【抱歉,我这边出了点事情,可能不能过去找你了。】
向南嘉不常放人鸽子。
可是如今的情况已不在他的掌握之中,他还得思考到时候如何跟人道歉。
陆渊躺下之后还是不太老实,迷糊睁着半开的眼睛,径直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攥着他的,那力道死死的,向南嘉挣脱不开。
他无奈对方如此孩子气的行为,一直坐在床边陪着,任由他抓着自己的手。
陆渊的烧在中午之前退了,向南嘉也得以从他手中抽出。
看着床上沉眠的少年,向南嘉想起过往的无数个与之相关的瞬间。
他或许不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好像……并不抗拒陆渊的靠近和触碰,想到这些也不会生出反感厌恶的情绪。可这些也不能代表他就能欣然接受这份心思。
他要弄清楚,自己心里对陆渊的想法。
敛下眼睫,向南嘉抬脚离开了房间。
返回家中的途中,二人靠坐在长途大巴车上。因为胡悦家里面有点事情就先他们一天回去了。
向南嘉背靠在座椅上,试图缓解晕车的感觉。他早上没什么胃口,也就没吃什么东西,因此晕车的感觉就更加强烈。
陆渊坐在他身侧,神色如常,像是全然没有昨日发烧之后的记忆。
“抱歉,耽误你出行的计划了。”
向南嘉知道他是在说昨天的事情,他缓和下心头的不适:“没什么,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他口头上这样说着,可自己心里清楚,不知何时又能鼓起勇气再去见牧涂。
“你的头怎么样,现在坐车没有影响吧?”想到昨日情景,向南嘉思索片刻。
“我没事。”察觉到他不太好的神色,陆渊从背包里掏出一袋面包和几个橘子:“晕车?”
“吃点东西吧,别吃太多。”
“你这是什么时候买的?”震惊于对方掏出来的东西,他甚至都不知道这是对方什么时候去买的。
“今早出门。”陆渊若无其事的笑笑,不以为然。
向南嘉点点头,接过了陆渊递来的事物,呆滞又机械的吃着。
他的眼神却在咬开面包的一瞬间亮了亮:“是咸的?”
“毕竟你不喜欢吃甜的。我买之前尝了一下,感觉应该符合你的口味。”
“你还真是贴心。”这是向南嘉发自内心的惊叹。毕竟在他身边陆渊贴心这一点是无人能比的。
想起家中一字未动的寒假作业,向南嘉有些烦躁。
“你寒假作业都写了吗?”
“没有。”
听到陆渊的答案,向南嘉烦躁的心情平和了几分:“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写?”
“回去之后。”
“真不想写啊。”
“那……”陆渊歪着头看他,思索片刻:“我帮你写。”
“?!”向南嘉险些被对方的话噎住:“这怎么行?”
“你这也太没有原则了。”
“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写吧。”向南嘉摆摆手,拒绝了陆渊的提议。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样毫无原则和下限的陆渊有些恐怖,就好像自己提出什么要求和意见对方都能欣然接受。
因此他也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有朝一日挑明,或者要拒绝陆渊,对方又会露出怎样的神情?
……
寒假很快度过,转眼到了高二的下半个学期。
学期一开始,学校的各科老师都和快进入教学状态,争分夺秒的结束学科内容。
“这进度也太快了吧。”饶是向南嘉知道学校的学习压力不小,这样的学习模式还是令他摸不着头脑:“学校这是打算高二结束之前学完所有的科目吗?”
“是,高三一整个学期就只用复习了。”
“好吧。”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练习题,向南嘉无奈叹息。
“音乐老师跟你说的学音乐的事情你怎么打算的?”陆渊整理完毕试题,目光落在身侧的人身上。
“有点想去,毕竟目前我对大学的其他专业既不了解又不感兴趣,学音乐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也可以,那么你就得抽出时间去上专业课了。”
“没关系,暂时也是可以接受的。”
陆渊点点头,下巴微微搁在笔帽,他的眼珠在眸中转动,似在思索,随后想起什么开口:“要是学音乐的话,这学期一结束后就得去集训了。”
“也是。”这句话倒是点醒向南嘉,大致也知晓为什么陆渊忽然发出这样的疑问。
想象一下孤身一人的时光,他不禁莫名有些心慌,可是自己从前也是一个人,为什么现在却忽然觉得心慌?
“那……”向南嘉组织措辞,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有些不像他,可面对陆渊他总是不得不谨慎些。
“那我可能就要错过你的暑假和高三半学期的时光了。”说这话的时候,陆渊的头轻轻靠在臂弯的一侧,微微抬额苦笑看着他。
向南嘉先是无措他的直球,随即愣住失神。
“你怎么好像比我还了解。”
“之前高一的时候注意过学校的一些美术生,他们和音乐生的集训时间大都是相似的。”
“是吗……”向南嘉在脑海中努力搜寻着相关的回忆,只单单想起偶尔学校几次的学生画展,觉得陆渊的说辞好像也有那么点说服力。
“没关系,大不了以后我们以后考同一个大学,或者考到同一个城市里。”
“这样也好……”说实话,自出生以来,向南嘉很少向从前转校那般长久的与陆渊分开,甚至在从前,他计划的未来,陆渊总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这也是他慎重维持二人关系的原因。
有关专业课的事情很快商定下来,倒是班主任得知他要学音乐之后劝他慎重考虑。向南嘉自然明白老师的苦心,可现实中他对其他的事情也提不上感兴趣,他本也不是个耐心的人,唯有在接触到和音乐相关的事情之后才能渐渐将整颗心沉静下来。
这是他学这个选择的重要原因之一。
至于其他,他总感觉这是命中注定的选择。
多出来的专业课自然会令他疲累,不过他乐在其中,唯有钢琴这个乐器的基础练习有些枯燥无味。
可这一点无法逃避,即使选择别的器乐作为主项,钢琴也是省内必修的科目。
在第二学期之后的不久,陆渊转入了理科班。这件事情陆渊早在寒假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告知过向南嘉,可临了看着身侧空出来的位置,向南嘉的心里说不出来的空荡。
二人相处的时间愈发短暂。
他又忍不住会去想,日后他与陆渊若是各奔东西为了自己的人生和理想奋斗的时候,是否二人见面的次数只会愈发少了。
这样好像没什么不对的,从小到大自己身边出现的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时因为性格走得很近,可最后总是因为这样或是那样的关系天各一方,到如今全然丧失联系。除却名字,向南嘉全然回忆不起对方的容貌和声音。
他和陆渊是否会有一日也会是这样?
至于他们之间的其他琐事在此刻都显得不那么重要。
带着这样的思绪,鬼使神差的,向南嘉走到了高二十一班。
是陆渊新转的班级,或许是空降的缘故,教室内的陆渊和他的位置无二,都是最后一排孤身一人单桌坐着。
此刻的陆渊如同记忆中那般,白炽灯光洒在他的身上将他的面色衬托的更加白皙,少年一身白色衬衫将身形勾勒的极好,他正专注垂头在纸上划划写写,俊秀的眉头偶尔轻蹙,似在思考。
若是离得近些,定能看到对方眼角那颗泪痣。
不过这人终究与自己不同。
向南嘉不过在门外站了片刻,就有人围上了陆渊的位置。
陆渊的成绩自然不差,转到这个理科班,除却理科三门,他主科成绩亦是遥遥领先,可怕的是他本人在文科班可是待了一年之久,这令他在年级中成为传说般的人物。
受欢迎也是应该的。
他心底这样想着,却一点替陆渊高兴不起来。
眼前的场景与近日的忧思重合,向南嘉缓缓长叹,他有些搞不懂自己了。
奇奇怪怪。
他晃晃脑袋,抬脚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的瞬间,教室内原本垂首的少年猛然抬起头来,一双黝黑的眸子死死锁定窗外那抹清影。
“怎么了陆渊同学?”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稠的黏腻把眼前的同学都吓了一跳。
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外看去,却一无所获。
“没什么。”少年笔尖在草稿纸上轻点两下,神情恢复冷淡:“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