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的后半程,陆铭初整个人都心不在焉。
黎珩的座位空了很久,人一直没有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先走了。
影厅里没有开灯,与刚才电梯里的明亮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眼睛一直没有适应,仿佛那行金色的字还在眼前飘着。
莫名其妙。
这是陆铭初的评价。
又过了几分钟,陆铭初的太阳穴开始抽痛起来。
一下一下,比之前的痛感都要强烈。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忍耐了一会,转头问小陈要止疼药。
“止疼药?”小陈瞪圆了眼睛,“我找找哈。”
小陈翻遍了身上的所有口袋,还有随身给陆铭初带的物品,都没有翻到止疼药。
“老板,没带呢。”他小声抱怨,“都跟您说别吹风了。”
陆铭初无奈,紧皱着眉靠回椅背。
接下去的时间,陆铭初都不在状态。
电影荧幕上的画面仿佛有重影般虚晃,耳旁的对白声也开始忽近忽远,只有头疼的感觉愈发清晰。
“老板,你脸色不好,额头上都出冷汗了。”小陈说。
大惊小怪。
陆铭初摸了摸自己额头,指尖居然真的摸到一片潮湿。
小陈关心地问:“我们要不先回去吧?”
[有事先走一步,祝票房大卖。陆]
陆铭初给导演留了言,很快离开了影厅。
到了地下车库,小陈先去开车,就让陆铭初站在原地等他。
地下车库空无一人,陆铭初在通道口站了一会,感觉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头痛欲裂,脚下也感觉无比虚浮。
还有一种没来由的心烦意乱。
他不自觉地想起刚才电梯里的那一幕。
怪异、陌生、不合常理,各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席卷他的大脑。
不一会,小陈开着车停在了对向车道,打起了双闪。
陆铭初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抬脚走过去。
身体上的不适有时会令大脑的反应变得迟缓,陆铭初现在只想快些回到车里,脚步就却有些不听使唤。
因此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开过来的车。
就在避闪不及,即将撞上时,一只有力的手臂抓住他的胳膊。
接着腰部一紧,整个人就被带入了另一个人的怀里。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得很慢。
一种冷冽的薄荷味道将他包裹,并不冷冽,反而混合着体温,让人觉得安心。
陆铭初轻轻呼吸,这股香气便钻入鼻腔,把紧绷的神经一一抚平,不再抽痛。
可这样的怀抱只是暂时的,对方很快退后一步。
黎珩放开他的手臂:“你在想什么?过马路也这么不专心?”
陆铭初失神地抬头,对上一双略带薄怒的眼睛。
黎珩?黎珩怎么会在这里。
陆铭初一时有些恍惚。
他从未露出这样迟钝的模样,黎珩本想开口说什么,又止住了话音。
对了,黎珩回A市了。
陆铭初视线上移,目光轻飘飘落在黎珩脸上,又过了好几秒,意识逐渐回笼。
他垂下眼,感觉头痛散去了大半,才开口:“没什么。”
黎珩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慢慢道:“看起来不像。”
陆铭初斜着扫了他一眼,声音很低:“大概是被你气的,昨晚没睡好。”
黎珩彻底闭上嘴。
这时小陈快步走了过来:“老板你没事吧,我扶您上车。”
陆铭初的脸色已经比刚才好了很多,他淡淡说了句不用。
黎珩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他看着陆铭初回到车上,关上门。
直到车子启动开走,消失在地库尽头,黎珩才收回视线,朝另一边迈开脚步。
-
中午,陆铭初去做体检,等报告的间隙,小陈打来止痛药。
“老板,还需要止痛药吗?”小陈问。
“嗯?”陆铭初正在走神,看了小陈一眼,才回应道,“不用。”
“噢噢,那您需要再告诉我。”小陈说。
陆铭初视线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若有所思道:“已经不疼了。”
“这么快吗?”小陈嘀咕了一句,把药收好。
陆铭初的思绪很乱,脑子里好像有一股理不清的线团,找不到头绪。
上午在首映礼现场时,从他靠近黎珩的那一刻,他的头疼就消失了。
他一开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当是巧合,所以根本没在意。
直到后来头疼加剧,又一次在地下车库遇到黎珩。
他的头疼明显缓解。
如果是巧合的话,会重复出现两次吗?
跟电梯里发生的怪事有关?
陆铭初拿出手机,又翻出一礼拜前的通话记录。
当晚的那通电话已经被刷到了底下,陆铭初往下一划,看见黎珩这个显眼的名字。
黑色,边上还有一个小小的电话图标,表明这是一通曾被接通的电话。
陆铭初看着那个名字,越看越窝火,把头疼的怨气迁怒到了黎珩头上。
“姓,黎,的,禽,兽。”
备注改完,看起来稍微顺眼了一些。
他按下确定键,正要放下手机,手指却误触了一下屏幕,一通电话就这么拨了出去。
……
挂断?还是假装没看到。
一声,两声,三声。
来不及细想,标准的三个机械音后,电话那头安静了下来。
陆铭初没吭声,黎珩也没说话,通话中漾开诡异的沉默。
“哪位?”
黎珩波澜不惊的嗓音响起。
还哪位,你大爷的不是存了我的号码吗?
现在装什么孙子?
“打错了。”
陆铭初咬牙吐出三个字,挂断电话。
“陆铭初。”叶旭从办公室门边探出头来,叫了他一声。
陆铭初舒了口气,放下手机,跟他进了办公室。
叶旭是陆铭初的私人医生,两人认识多年,已经处成了朋友。
他性格跳脱,每次被陆铭初叫来,都要开几句玩笑。
今天拿着陆铭初的片子,对着灯确认了半天,居然不发一言。
见他这么严肃,陆铭初额角的神经跳了跳。
“直说吧。”陆铭初说。
叶旭脸色很不好,又研究了片子好一会,重重叹了口气放下。
“你先做好心理准备。”叶旭说。
“做好了。”陆铭初语气平静,“你说吧。”
叶旭的表情一言难尽:“你可能做得还不够多。”
半小时后,陆铭初走出办公室。
小陈跟了上来:“怎么样啊老板。”
陆铭初:“没什么。”
他随手把手里的单据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他现在无比冷静。
据说人体在经历创伤时,会进入一种防御机制,反而不哭不闹。
陆铭初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不是进入了这种防御机制,至少他没有感到悲伤,仅仅是有种虚幻感。
接着,他又联想到早上在电梯里发生的怪事。
哦,所以出现的系统只是他的幻觉。
错怪黎珩了。
他是真的脑子出了问题。
叶旭说得很明确,无法手术,时间还剩一个月。
但当他问起,是否有可能因为某种香味暂时纾解头痛,叶旭却说不知道。
陆铭初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出神地看向车窗外。
-
九月初,气温不似仲夏般炎热,陆铭初回了趟陆宅。
陆铭初从成年后便从陆宅搬了出来,现在或许是各种意义上的时间紧迫,忽然很想回家看看。
庄园外围种满了月桂树,是曾经的陆夫人最喜欢的。
陆铭初对母亲没什么太多印象。
那时候年龄小,只知道母亲去世后,父亲消沉了很久。
后来父亲离开了A市,去了母亲的家乡隐居。
因为父亲的不问家事,陆铭初大学还没毕业,就帮着祖母料理家族企业。
后来祖母年事已高,退出董事会,陆家实际上的掌舵人就变成了年纪轻轻陆铭初。
陆铭初进门的时候,宋恩华正在园子里听戏。
老太太腿脚不便,坐在轮椅上,身后跟着陪了多年的佣人。
佣人:“太太,我扶您回房间吧,这么热的天在外面闲逛,回头陆少爷看到了又要说您。”
宋恩华吃着杨梅冰说:“小初才管不着我,他现在要顾着的事儿多了去了。”
“那您也得自己保重身体,不能老是由着性子。”
“我吃两次冰,听听戏,怎么就叫由着性子了。”宋恩华说,“罢了,回就回吧,我说不过你们。”
陆铭初给佣人递了个眼色,接过轮椅扶手,把宋恩华往屋里推。
还没走几步,宋恩华就反应过来:“哎呀,小初回来了呀?”
“这就被发现了?”
“你的性子急躁,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你。”宋恩华说。
陆铭初笑了笑:“我性子急躁可都是遗传的。”
陆铭初陪宋恩华回房间聊了一会,三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造访,寒暄了两句便离开了,走之前拿出一份密封袋。
陆铭初接过,看着上面的文字眸光一沉。
是一份经过公证的遗嘱。
“奶奶,怎么突然想起弄这个?”
宋恩华神色如常:“这有什么稀奇的,早办完早安心。”
薄薄的一份文件忽然变得沉重。
宋恩华是安心了,陆铭初却安心不起来。
老太太的遗产必然是给陆家这个唯一的继承人的,但是陆铭初……
“我呀相信你的能力,肯定能把事情料理好。”宋恩华拍了拍他的手。
陆铭初没打算在陆宅用晚餐,再加上头疼,怕宋恩华看出什么,于是坐了一个小时,准备提前走。
“不在家吃饭呐?”宋恩华说,“那正好,你叔叔的家宴今晚在泰澜府,你去,顺便帮我送个礼。”
陆铭初的叔叔陆远平是他父亲的表亲兄弟。
早年有些吃喝嫖赌的陋习,事业上一直没什么成就,近些年在瑞亿的帮衬下稍微混出了点名堂。
陆铭初一向不喜欢这个叔叔,很少来往,所以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我今晚还要开会,就不去了。”
“总有这么多理由。”
宋恩华气呼呼的,不给面子地戳穿:“知道你不想去,倒也不用每次都说开会。”
陆铭初尴尬地笑笑。
宋恩华想起了什么:“啊对了,今天有个小孩儿听说也去泰澜府,你们认识。”
“谁?”陆铭初随口问道。
“就是小时候经常跟你一起玩儿的,黎家的小孙子。”
“哦。”
“我听黎家人说,这孩子前两年做演员拿了不少奖,这两年准备息影啦。”
“不知道,大概是吧。”
宋恩华说,“不过也是,黎家总要他回来照看生意的。回头你见了他,多多帮忙。”
陆铭初应得心不在焉:“嗯嗯。”
陆铭初回到车上,在后座闭上眼睛。
小陈回头问道:“老板,咱们去哪儿。”
陆铭初思前想后,心里忽然闪过一丝迷茫。
他像突然被丢进沙漠的旅人,身边只带着一瓶水。
若是两天前,他还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水源,但是现在他的一切进入了倒计时。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袭来,陆铭初按了按酸胀的太阳穴。
“老板?”
“先回公司吧。”
说完这句话,他的头又开始疼了。
陆铭初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股想念,想念某个人身上的味道。
只是问一下用得是什么香水而已。
陆铭初默默给自己洗脑,拿起手机,在微信联系人里搜索黎珩的号码——
没搜到。
笑死,你真的很装。
陆铭初扔开手机,躺回椅背闭目养神。
半小时后。
“掉头。”陆铭初吩咐。
小陈一惊,以为自己走错了路,差点把刹车踩成油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