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陵虽是李安国的大儿子,跟自己没血缘关系,二舅还是挺关心这个外甥:“你咋没跟我说哎?你爸出去打工,那咱家又不是没人了,把媳妇带回来,叫我跟你妗子见见,咋着不得给人家的彩礼钱?”
李广陵问:“周澄坐你车多要那150,你给他了么。”
二舅尴尬:“好端端你说这干啥?我跟你聊你媳妇,你跟我扯周怀远他儿子,这能往一块儿说不,叫人家耻笑嘞。”
李广陵突然就笑了。
二舅:“你笑啥?我说错了?”
“没。”李广陵继续整理药柜,“你要真有这个心,把车费还给周澄,往后他邮快递不收钱就够了。”
“他又不是咱家人,一邮递不给钱能行哦?”二舅不愿意,“你这小子咋越说话越叫人迷糊嘞!得得得,我不跟你唠这个,小水结婚,你爸回来不?”
“不知道,还没给他打电话。”李广陵提起李安国,笑容淡了下去。
“那就是哎,他儿子都要娶媳妇了,他当老公公的不回家能行哦?”二舅不愿意,“叫我给他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拨号,眉头里写满不情愿。
李广陵没拦,李沂水娘死的早,这事应该二舅说,他毕竟是小辈。
电话响了半天也没人接。
二舅说:“你看看你爹,一到关键时刻他就摸不着人,打工打工,不知道打的哪门子工,多少年没回月下沟了,真是。”
说了几句,二舅回家刷车。
等他走了,李广陵在药柜前站了片刻。
然后拿起手机,拨通了李安国的电话。
不同方才,这一回那边倒是很快接了,可惜是个女人:“你找谁呀?”
李广陵:“李安国在么。”
“等等啊,他洗澡呢,我把手机给他。”女人声音响亮清脆,年纪也就20出头,讲话都勾着风情,不知道从事什么职业。
电话给李安国,他擦干净手,那女人说:“刚才就一直响,你不说不接二哥电话么?这回是你儿子,能接了吧。”
李安国冲她挥挥手,等女人踩着塑料拖鞋去一边看电视,这才贴耳朵上:“你说。”
“小水要娶媳妇,你回么。”
李安国一愣,从兜里摸出剩下的半根烟,在桌子上没摸到过,起身去窗台。
电话那头没有回答。
只有脚步声,梨园春唱戏,静乱交错。
李安国实在找不到打火机,抽出一根火柴撕拉点着。
半截烟肺火苗吞噬,很快烧掉一大截。
李安国夹在嘴里狠狠抽了一口,嗓音沙哑,像一把豆子被石墨碾过:“啥时候?”
“日子没定,等女方选。”
“谁家闺女,谁给保的媒?你二舅他们知道不?”
“周老翁的女儿,没人保媒,小水喜欢她,我去提的亲。”
“礼钱了,他们要多少?”
“没定。”李广陵说,“就这一个闺女,我打算照月下沟的最高规格给,18888。”
这么一笔钱在外面也许不算什么。
但在月下沟,早已经是顶天。
李安国没说话。
半支烟抽完,让那女人把声音关小一点。
“我就不回去了。”李安国说,“你把卡号发给我,我转你卡上。”
李广陵对这结果不意外。
李安国酒醉打人,月下沟的人都知道。
一个如此拿不上台面的老公公参加婚礼,他怕李沂水小时候回忆重现,会发疯。
当然,李广陵更怕周家二老看不上李安国,答应好的事情反悔。
这通电话持续了三分钟,其中一半父子俩都在沉默。
最后,李安国说:“挂了吧,就这样。”
他把手机放下,准备去卧室找那女人。
花了钱的,一次要三百,她还接别的客人,时间到了就要走人,钱打水票。
李广陵的声音响起,像一条粗麻绳,断住他的双脚:“你找到我妈了么。”
李安国一愣。
垂下去的手臂重新举起来,嗓音发硬:“……没有。”
他等待儿子的批判与怨恨。
这么多年一走了之,李家是李广陵一个人撑着,连他的小儿子都是这个大儿子一手养起来。
中间李沂水出事,而他又去城里找那个被拐卖进月下沟做头媳的漂亮女人,李广陵差点学都念不了。
从头到尾,李广陵不欠李安国。
倒是他这父亲欠透了李广陵,从头到尾,他和他母亲,这么多年。
“广陵,爹对不——”
“挂了吧,照顾好自己。”
李广陵没让李安国说完。
电话熄灭,手机倒扣在桌上,没再看。
卫生室安静下来。偶尔路过的狗叫了几声,像是不欢迎四处乱逛的人。
所有药品整理结束,李广陵攥着仅剩下的一只头孢注射液,总觉得心口很真发紧,就要喘不上气。
他冲着药柜慢慢蹲下去,脊梁骨仿佛被谁一刀砍断,上半身弯曲的厉害,眼前一阵发白。
短短几秒,脸从黑变紫,再变成通红,青筋一根根蹦出来,格外吓人。
李沂水拿着一个熊猫馒头从外头蹿进门:“哥,小周哥给我了一个花馍……哥,你咋了?!”
“没事。”刹那难受消失,李广陵硬生生站起来,被那股子劲儿重新悬起脊背,又一次挺直腰杆,“你去找周澄了。”
“哥,你是不是真难受啊?”李沂水担心,“你脸真红,咋回事?”
“没事。”李广陵把手里的瓶子放在上头,和其他注射液放一块,“周澄蒸馒头了?”
“嗯,”李沂水边吃边说,“小周哥说等俺结婚,他就给俺蒸一对喜馒头,还有红枣山,叫俺早生贵子,嘿嘿。”
他笑的灿烂,一口牙白的像雪。
李广陵也跟着笑,“那你得好好对周澄。”
“俺当然知道了,小周哥是偶像。”李沂水抱着熊猫馒头乱啃。
李广陵笑了下,转过身去。
半天,他说,“不光这个,他还是你嫂子。”
李沂水眨巴眨巴眼:“啥?”
“没什么。”李广陵说,“晚上吃熬菜。我做好去找周澄,跟他一块吃,顺便蒸馒头,你自己在家吃饭。”
李沂水哦一声,开心的跑了。
看他跟个猴子一样,傻乎乎的,哪像要结婚的新郎官?
李广陵无奈摇摇头,心说就是个皮猴子,成了家可能就好了。
人都是在爱里头慢慢长大的。
如他,也如周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