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穿这么时髦,人家一看你就不是本地人,当然得quo你。”周老翁说,“你像我跟你大娘,一看都是老坐地户,他们不敢胡来,也不敢多要。”
周澄恍恍惚,心说好哇,到头来还是让人骗了。
“别的咱都不说了,说也没用。”周老翁说,“你挑五头吧,剩下的我弄回去,你一个人养这么多也弄不过来,我叫你大娘喂着。”
“没什么挑的。我觉得都一样。”周澄说,“我不懂这个,这些羊也看不出好坏,反正都健康,还是大伯挑吧。”
周老翁以前养过家畜,对这玩意还是挺有经验。
他看了一圈,挑出来三只没那么活泼的,剩下五只给周澄:“这五只看着好养。这玩意不需要咋费事,按时按顿喂草,有空拉出去溜溜就行。”
周澄以为周老翁会把那只产奶的母羊带走。
结果他压根没选那只。
“大伯,这母羊我看也挺好,你不要?”
“母羊价值高,你留着养吧。”周老翁说,“你这里头我还留了只公羊,到时候一配种,能生小羊羔子。”
周澄一听头就大:“这种事我不会。要不还是你带走?”
“这有啥不会的,也不需要你出力,你就正常养就行,它们自己会交配。”钱是人家出的,周老翁当然不可能直接带走母羊,“这羊奶价值高,到时候你挤出来煮一煮,加点糖,喝的可香。”
他一说这个,周澄倒又有想法了。
“大伯,咱们这儿有没有卖面包的?”
“面包,那是啥东西哎?没听说过。”
周澄想到了这一点。
月下沟毕竟属于偏远生存,这里什么都不发达,连卖馒头的都没有,人们想吃还得自己和面自己蒸,更别提什么面包了。
他眼珠一转,有个想法:“大伯,你说我要是用羊奶做糕点,或者做衍生产品,是不是也挺好的?”
周老翁听的一头雾水:“你说的都啥东西?大伯咋听不懂?”
“没什么。”跟他说也白搭,周澄就没再聊了。
周老翁把三只羊带回家,剩下五只待在羊圈,周澄看着它们,心中许多个想法。
他之前闲的无聊就考了个烘焙证。
现在不用当大明星,倒是有时间真正发挥这些手艺。
只是……
思来想去,他关上门,又去卫生室一趟。
还是先跟李广陵聊聊,问问他意见再说吧。
中午12点,帮忙的女大夫开车回家。
李广陵把屋子里打扫干净,喷上消毒水,洗手准备做饭。
一转头,就见门外露着个脑袋,正朝他张望。
周澄跟小媳妇似的,两只手扒着门,一脸羞涩,没好意思往里进。
看见李广陵,他甚至还躲了躲。
半天才把脑袋瓜子又漏出来。
“周老师。”
被点名,周澄这才迈过门槛:“李医生,忙呢?”
“不忙。”李广陵一天见他两趟,语气倒是挺温和,“你有事。”
“李医生你中午吃什么饭呐?”周澄背着手,领导视察一样,“你早晨做的面条真好,我第一次吃这么好的饭,还无油低盐,特卫生。”
李广陵说:“第一回听说夸人饭好吃用卫生俩字,周老师这是没话了?”
要不他怎么这样?
“我是理科生。研能力很有限,李医生海涵。”周澄抱拳拱手,肩膀一撞李广陵结实的胳膊,“你中午吃什么好吃的?”
李广陵个子高,低头看周澄,像看一只猫。
他倒不客气:“周老师又要蹭饭了?”
“再蹭一顿。”周澄伸出一根食指贴在鼻梁上,“我大娘太热情了,天天都让我吃好多,太撑。”
李广陵:“哦,你这意思我不热情?”
周澄乐道:“李医生热不热情,这不是取决于客人吗?一般客人你当然不热情了,因为没必要,不过我可是VIP贵客,能带动卫生室经济发展的那种,所以——”
他拽李广陵袖子,“吃饭带我一个,行不行?”
李广陵看他哪儿都像猫,撒娇更像。
他和周澄在一起,听他说话还是干什么,嘴角总压不住。
小周老师一撒娇,李医生更难自控:“行是行。”
周澄:“耶。”
李广陵:“不过我这两天是吃大席,那些饭菜你能习惯么?”
周澄一听就蔫了:“你要去吃流水席啊,那我不是没饭可蹭了。”
“我带回来。”李广陵说,“今天是远方客人吊唁,那些长辈陪着,我不用去。”
门外有人在喊,“广陵兄弟,开饭喽!四哥叫你吃饭去嘞!”
李广陵应了声,穿上外套,从桌上拿起白布,扎在腰间,“你忌口么。”
“没有忌口。”周澄说,“好吃的我都吃。”
李广陵笑了,“那你不傻。”
周澄:“……”干,怎么感觉被耍了?
李广陵把孝布弄好,李沂水也从楼上下来,“哥,你打饭去啊,给我带狮子头,我吃四个。”
“嗯。”李广陵说,“你陪周老师说说话,我待会就来。”
他说完便走了。
大步流星,背影阔朗。
从11点开始,宾客就要陆陆续续上前吊唁。
李广陵算晚的那一波。
走出卫生室,已经有人拿了饭回家。
他是月下沟最受尊敬的人,这一路不少人点头打招呼,喊李大夫,跟他问好。
李广陵点头,踩着坑洼不平的土地来灵棚。
掀开帘子进去,他拿起三根香,火机点燃,深吸一口,冲三奶奶的照片鞠了三躬,香火插进炉头。
两旁家属一身重孝在身,掩面直哭。
李广陵对那哭声无动于衷,退后三步,卸下大夫身份,以小辈自居,跪在黄土地上磕了三个头。
两旁家属哭的更狠,纷纷上前去扶。
跟李广陵一同磕头的还有几个亲戚,七八个人,呜呜泱泱哭成一片,只有他滴泪未落。
悲痛是会传染的。
天地间一片哀声,他看着那黑白照片上三奶奶的脸,一瞬间,也恍惚了。
“别难过了广陵哥。”老四安慰他,“俺娘走的突然,你尽力了。”
李广陵蹙眉,他平生最不愿听的,就是尽力二字。
尽力。
尽什么力?
尽力之后若结果还是坏的,这一切算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外边唢呐连天,蓝色塑料被吹的呼呼作响。
李广陵看着后头那一副棺材,忍不住了:“为什么不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