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出门前,周老翁说下午就能去集上看看。
周澄想起来,停下来问李沂水,“我下午去买羊,小李,你哥会给动物治病不?这是哪只羊有点毛病,他能不能看?”
李沂水被他逗笑了:“小周哥你这话说嘞,俺哥给人治病都忙不过来了,还给羊治病呢,这不瞎胡说么。”
周澄一咧嘴,冲他招招手,潇洒走了。
他前脚走,后脚李广陵穿着白大褂,背着一只药箱进屋。
箱子放台上,洗手消毒。
李沂水捏着饺子喂他:“哥,刚才小周哥来了,给咱送的饺子,说老周大爷包的,叫咱俩吃。”
李广陵嗯了一声,洗干净手,又弯下腰去接冷水洗脸。
“小周哥真是好,长得好看,心肠也好,讲话还那么好听。”李沂水见李广陵不吃饺子,自己塞嘴里,“小郑哥不是姑娘,他要是姑娘,我高低得娶他。”
李广陵拿毛巾把脸上水擦干净。
一张脸平静,却呈现着上了霜一样的没血色的白。
仔细看,整件衬衣都是湿的,脑门上一层汗,不正常。
李沂水站直身子,“哥,你咋了?”
“小水。”李广陵看向李沂水,“三奶奶没了。村委会的人去家里收拾了东西,该分的给几个儿子分完,下午拉大棚过事儿。”
李沂水饺子都忘了嚼,眼睛瞪老大,不敢相信。
李广陵知道他为什么惊讶,三奶奶身体特别好,去年收麦,她一个人背三十斤麦子还走路如飞,比老爷们还壮。
只是过了年来过卫生室几次,说心口疼,喘不上来气。
当时李广陵听完,让她去大医院住院,三奶奶怕花钱,没听。
没想到这一次突发心梗,他抢救了二十分钟,都没把人弄活。
最后眼睁睁看她去了。
“哥,你,你没事吧。”李沂水心疼李广陵,拿手背给他擦一把汗,“这不赖你,你不是早和三奶奶说过么,叫她去住院,是他自己不听。”
“我不愧疚。”李广陵低下眼,声音很淡,也很冷,“我该说的已经说了,抢救也尽了全力。但没办法——老天在上,人各有命。”
有些事,他倾尽毕生,也挽回不了。
李广陵便不想再说下去。
脱掉白大褂,挂在墙上,无声去后头,给几个扎针的病人调药、陷入忙碌。
李沂水瞧着他哥,半天揉揉眼睛,心里挺窝得慌。
同时窝得慌的还有周澄。
他11点刚吃完泡面,什么都吃不下。
偏偏董莲心觉得他客气,就是装不饿,非逼着他又吃了六个饺子。
周澄当艺人得体重管理,习惯饭吃五分饱。
六颗饺子下肚撑,他撑得差点没翻白眼。
然后董莲心又端过来一大碗鸡蛋汤:“来小澄,这是大娘用饺子汤下的鸡蛋,原汤化原食儿,你快喝几口,往下冲一冲。”
“我真吃不下了。”周澄连连摆手,“大伯母,别劝了,再劝我恐怕得因为撑死而英年早逝。”
周月秀捧着大碗喝鸡蛋汤,呼呼直笑。
周老翁吃的差不多,手掌心一抹嘴:“走吧,叫我把三轮车推出来,咱去集上。”
周月秀放下大碗:“爹,俺也去。”
“你去啥?”周老翁连连皱眉,“我跟你哥去办事呢,你个女娃娃瞎掺和。”
“俺知道哥去买羊。”周月秀说,“俺想去看看啊,俺还想买个头绳呢,家里的皮筋都没了,没得用。”
“叫你妈给你剪几条绳子。”
“俺不,绳子勒的头皮疼。”周月秀不愿意,“俺就要跟你们一起去,带上俺吧,爹!好爹,求你!”
这头还在嚷嚷,外头有人叫:“老翁哥,在家不?”
周老翁一听是村委会的,急忙披着应:“哎,家嘞,你说。”
几个人走进屋子,来不及寒暄,跟周老翁说:“三婶没了。下午搭棚,商量着找个戏班子过事儿。他家人手不够,这都咱自己人,抓紧带着嫂子去三婶家吧,给她帮帮忙,送一程。”
人死为大,周老翁一听,顾不得喘气,脚上董莲心就要跟人走。
想起来,跟周澄说:“儿啊,你三奶奶没了,我跟你大娘去帮帮忙,给守灵。”
周澄刚才也听见了,“你去吧大伯,我妹跟我在家就行。”
“你——”周老翁掏出来三轮车钥匙,“你去找卫生室那老李家小子,叫他带你去集上,他常跑,知道地方。”
周澄一犹豫,周老翁已经把钥匙塞他手里,“去找他,他熟!”
老两口跟村委会的人去帮忙。
周澄看看周月秀,“你自己在家能行吗?”
“我爹不让我去,你也不让我去。”周月秀跟爹娘说话都讲方言,小姑娘爱面子,怕城里来的哥哥笑话,就跟周澄说普通话,“你咋这样?你比我爹还小气。”
“你不是想要头绳,我回来给你多捎几包,再给你买点好吃的。”周澄哄着这妹妹,“听话,下次带你,这回还得拉羊呢,人一坐三轮就没位置了,你说是不是?”
周月秀撅着嘴,“那你给我买好吃的。”
“行行行。”周澄答应完,外套穿身上,去卫生室。
李沂水蹲在院里吃饺子,一边戳弄流浪狗。
周澄冲他打个招呼,去屋里,“李医生,在吗?”
李广陵:“在。”
周澄听声音挺高。
一抬头,李广陵正从楼上下来,手里还拿着一只针管,和注射三件套。
他下意识一哆嗦,“李医生这是干嘛呢。”
“头孢皮试。”卫生室虽小,李广陵却严格遵循医疗规程,“周老师有什么事?”
“哦,我大伯说你知道集市在哪。我下午想去买几头羊,你要不忙,下班陪我去一趟呗?”
周澄问的挺诚恳。
李广陵回答的更诚恳:“你是打算做慈善?”
周澄:“啊?”
李广陵下到一层,去里边,一边给病人擦酒精棉球,一边注射头孢小针:“我弟说你问他我会不会给羊治病,这个问题他回答不了,但从专业角度来讲,我进修过兽医,可能轻微症状能行。你要是自己养,还是不要买病羊,我能治是一回事,万一治不好死了,就是你的经济损失,划不来。当然这是我的建议,你可以不听。”
周澄人都傻了。
他跟李沂水开玩笑,怎么到李广陵本人这儿这么正经了?
而且他也不是为了买羊给羊治病啊,“李医生,你可能误会了,我买羊只是想实现开农场的梦想,不是为了救死扶伤。”
李广陵看他一眼,没答话,态度非常鲜明。
他感兴趣的就说两句,不在意的,除非问,否则一句不吭。
现在局势很明显。
李郎中就是单纯不想搭理他,觉得他是个智障。
——当然了,他弟弟李沂水更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