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兑糖水>第6章

  周澄跟李广陵见了两面,一次比一次头疼。

  这个人简直是一根泡在冷水中的实心铁柱子,跟他讲话费劲,听他说更费劲。

  像小数位错位制造出的螺母和螺钉,死活对不到一个频道上。

  周澄对着蓝油漆字体瞪眼半晌。

  实在无话可说,深呼吸,伸出大拇指:“抛开所有层面,李医生这字写的挺好,挺板正。”

  李广陵:“你可以不夸我,真没必要。”

  周澄要晕过去了。

  怎么还有人这么不喜欢挨夸的啊?李广陵真是个大木头!

  在月下沟睡觉的第一晚,不出所料,他失眠了。

  手机一直响个不停。

  电话轰炸,短信炮发,生生把他的手机摧毁到没电。

  周澄躺在床上,听着屋外偶尔的狗叫,在脑海中计划着即将的一切。

  他留出来了一笔资金,等天亮之后就去找周老翁,商量养羊的事。

  周怀远在他小时候许诺过,等他长大就给他开一个农场。虽然父母工作太忙,也没有实现这个诺言,周澄心里却埋下了一颗种子,就算他自己出钱,也要把童年的遗憾补全。

  养一群小绵羊,则是第一步。

  长时间的坐车奔波,让他身体还是有些不舒服。

  尤其晚上还在周老翁家吃了肉,喝了酒,此刻胃里就更难受。

  周澄实在睡不着,手机充上电,拿起李广陵给的风油精闻了闻,穿好外套下地去外面转。

  乡下的晚间格外安静。

  路上没有一个人,连房子里都没有任何声音。

  周澄顺着小土路一路往前。

  不知不觉穿过高矮不一的房子,来到月下沟的卫生室。

  他停下脚,从外面看向里面。

  本以为李广陵睡了,结果卫生室开着灯,李广陵穿着白大褂,正拿一支药盘往后面走。

  周澄跨进院子,叫了一声:“李医生!”

  李广陵闻声,在屋里停步,看向门外的身影。

  夜间气温较低,周澄不习惯这么冷的环境,身上捂了一件薄薄的小袄子。

  他双手插兜,掀开门帘,“李医生还没睡呢?”

  李广陵点头:“是有什么事?”

  “没事,睡不着,正好路过门口,就想找你聊聊天。”屋里比外头暖和,周澄贴着李广陵的黑木桌坐下,问,“有病号啊?”

  李广陵点头:“在后面输液。”

  他没时间和周澄讲话,先去后头把针拔了。

  姑娘一只手捂着手背,颤颤悠悠出来,“李大夫,多少钱?”

  “赊着吧。”李广陵把废弃针头和输液管扔进黄色垃圾桶,这可是他们卫生室最值钱的东西,政府花不少钱买的,“别吃凉东西,辛辣的也不行,药还继续喝,不够了再拿。”

  姑娘热泪滚滚,“李大夫,我不知道咋感谢你好,我,我……”

  她说着话,就要跪下去,“你救了我的命!我给你磕一个头吧!”

  李广陵看见了,却没半点扶的意思,

  眼瞧姑娘要跪,周澄一把拽住她,“膝下有黄金,有话好好说,怎么动不动就跪?”

  他在娱乐圈受够了压迫,最见不得人敲碎自己骨头,向他人低声下气。

  姑娘却说:“你不知道,李大夫救了我的命。我每次犯病都是来找他,俺们家拿不出钱,一年多了,李大夫愣是一分都没要,他是个好人。”

  说着又要跪下去,“李大夫,俺真心感谢你!”

  那股子犟劲周澄拉都拉不住。

  他没招,硬看姑娘给李广陵哐哐磕了一个大响头。

  等人走了,周澄问:“李医生,你这样不太好吧?”

  李广陵消毒洗手,说:“有什么不好,她的心意。”

  “再是心意,你也不能随便让人给你磕头啊。”周澄挠挠眉毛,“我觉得,这是不是太侮辱人格。”

  “人格?”李广陵听了这话,看向他,“什么事人格?我只知道,月下沟确实有那么几家贫困户。他们连吃饭都困难,实在受不了才来卫生室瞧病,拿不出钱,只能用这种方式减轻愧疚。”

  他说的好像习以为常。

  周澄一琢磨,李广陵这么守规则的人,给董莲心看病一分不少要,对这姑娘却格外宽宏无量……

  难道是——

  “你之前拦过?”

  李广陵关上水龙头,“嗯。”

  他不仅拦过,以前还很佛性,别人一讨价还价,说过得艰难,他就不要医药费了。

  结果呢?

  适得其反,没病的人天天上杆子让他检查,有病的人反而因为穷,不好意思再来卫生室。

  月下沟有几位老人淳朴善良,正因他不肯接受人情扣头,又不要钱,才坚决拖着不给他添麻烦,最后却生生病死,在痛苦中撒手人寰。

  李广陵没说,但周澄能看出来,他肯定不简单。

  坐了几分钟,周澄问:“李大夫,卫生室几点关门?”

  “不关门。”李广陵说,“我就在卫生室住,怕半夜来病号。”

  “我看卫生室就你自己,没个帮忙的?”

  “有。”

  “没见啊。”周澄叹气,“李大夫,你能多说两句话吗?非得一问一答?”

  李广陵抿唇:“帮忙的白天来,她刚生完孩子,需要喂奶,中午就开车走了。”

  “咱们还要开车走,住的很远?”

  “嗯,市区。”

  那确实挺远的。

  李广陵给那姑娘输完液,把卫生室收拾干净,抹布擦过药柜桌面一遍,准备休息。

  “周老师,我要睡觉了。”

  “啊?”周澄站起来,“哦,你睡吧,那我回去了。”

  他实在失眠,就想着出来走走。

  李广陵要睡觉,周澄就准备往家走,说不定在床上再躺一会儿就睡着了。

  他迈步要溜,李广陵说:“你要是不舒服,我可以给你针灸一下。”

  “我没不舒服。”周澄纳闷,“失眠算吗?”

  “生理上的算,心理上的不算。”李广陵说话简洁,“你是哪种?”

  “我,”周澄一想,“可能后者更多吧。突然没饭碗了,不用高压满天飞,一时间爽过头,没适应过来这开朗模式。”

  李广陵:“……”

  听出来了,就是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