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沂水在前头带路,一路叽叽喳喳,说月下沟的好玩。
周澄跟在后面,沿着一路矮墙往前,一边打量李沂水。
月下沟的人穿着没有讲究,胡乱穿,能遮住屁股蛋子就行。
李沂水上身穿着一件灰色衬衣,下头一条松松垮垮的黑色水裤子。上衣不合适,裤子又太长,脚下的一双黑色白底布鞋纯手工缝制,底子很硬,一脚下去土路上就是一个浅浅的小坑,甚至连库管都荡漾着细细的黄土木。
看上去捕捉蝙蝠,还……有些脏。
这里和他的世界天地之别。
但那又怎么样?
周澄受够了做一只提线木偶,他宁愿在泥坑弄脏全身,也不想再被资本家当成赚钱工具。
所以没关系的。
这里很好,他能行。
“小周哥,我哥是月下沟的大夫,你要有个头疼脑热就来卫生室找他,我让他包药给你便宜点。”李沂水说,“我哥可厉害了,一针下去药到病除,而且打针还不疼,可好呢。”
他提他哥,周澄就问:“我看你年纪不大,你哥哥也没多大吧?”
“我都20了。”李沂水冲他傻笑,挠一把乱糟糟的头发,“我哥不小,今年31,在俺们月下沟都算老光棍了,这个岁数还没媳妇。”
“你看着才十七八,确定有二十岁?”
“是啊,他们都说我长得显小,可我真20了。”
“你哥为什么没找媳妇,事业心太强,没时间谈恋爱?”
“不是。”李沂水说,“我哥眼光太高了,媒婆跑我家几百趟,没一个说成,他谁都看不上。”
“……”
“要我说我哥就是傻子。”李沂水撇嘴,“他都这个岁数了,还看不上人家呢,等他熬到40。到时候别说黄花大闺女,就是老寡妇都不跟他。他就瞎胡挑,挑到最后啥都没了,我也结不了婚。”
周澄双手插兜,挺感兴趣,“你为什么结不了婚?”
“俺们月下沟的规矩啊,家里有两个儿子,老大不结婚,小的也不能成家,要不老祖宗生气,媳妇肯定得跟别人跑。”
这是哪门子规矩?
周澄只想笑,欠嗖嗖的:“那你要不跟你哥商量商量吧,照他这么搞,恐怕你也得熬到30。”
说话间,卫生室就到了。
周澄一愣,往外一看:“这不是那面包车停的地方。”
“是啊,这就是卫生室,也是大车小车停靠的地方。”李沂水说,“把你带过来那个是我二舅,他就住后边,车都停前头,到时候拉人方便。”
周澄:“……”
同一个问题,他还是想问第二遍:“小李,你舅舅一直这么黑?”
十几米距离,让他帮忙搬个箱子,张嘴就他妈要五十。
这不是宰客呢?
“我舅舅是挺黑。”李沂水说。
“是吧,你也这么认为?”周澄叹气,“我以为只有我这么想。”
“不过俺们院线高的人都黑,我长得也挺黑的。”李沂水比那司机还一本正经,“你没见我哥,我哥更黑,我妗子说我哥的皮肤就好像浇过两遍水的土地,又黑又亮,个子还高,夜里往田里一站,鸟都不敢往他脑袋上停,怕被一拳打扁了。”
周澄:“……”
说的是这个黑吗?
又一想,可能幽默基因是祖传的,他懂。
所有卫生室都统一装修,上边半拉是玻璃,下边半拉是白色防风门,正对门的是一张黑木头桌,上头,血压计,听诊器放在一边,摆的整整齐齐,还有一面顶到房梁的大柜子,上面摆放着各种盒盒罐罐的药。
迈进门中,屋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仔细闻,还有中草药。
可能药材不多,味道挺浅的,风一吹就没了。
“哥,哥你看谁来了。”李沂水破开磁吸门帘,去后边,“贵客呐。”
周澄坐在木头椅上,听着里头交谈。
那两道声音都很好听,不过一个讲方言,另一个讲的却是普通话。
他看像皮帘子,说普通话的那个声音很低,沙沙哑哑的。
听着没什么温度,却如玉珠滚瓷碗,很是勾人。
娱乐圈没有这么好听的声音,想听得花钱,找声优才行。
今天有免费的,周澄就忍不住竖起耳朵,多听一听。
李沂水掀开帘子,率先出来:“小周哥,俺给你介绍。”
他话音刚落,一道白大褂低头从里头迈出。
这人个子高,直起腰头顶能擦门框。
看样子李沂水这瘦猴子真没撒谎,他哥真是挺高的。
……太高了。
周澄琢磨,这他妈得有两米吧?
站起来能把他一个一米八的都给盖住,简直了。
“小周哥,这就是我哥,咱月下沟的卫生室主任。”李沂水一脸骄傲,“我哥叫李广陵,今年31,老牛逼了,啥疑难杂症都能治,还能治儿科妇科……哎你捶我干啥?”
李沂水抱着脑瓜子喊冤。
李广陵收起宝塔大手,说:“滚边拉去。”
“干啥骂我?”李沂水委屈,“那你就是能治啊,我说错了?!”
“我治过妇科?”李广陵眼珠子漆黑,嗓音很有威慑力,“再瞎宣传我给你一脚踢猪圈里去。”
李沂水捂着屁股跑了。
他知道,李广陵真能赶出来这事儿。
而且他真被踢进去过,尾巴骨疼了小半个月。
月下沟十年不来一个客人。
李广陵看向周澄:“你好。”
“李医生好。”周澄被他这体型压迫到,从椅子上站起来,很乖,“我知道你不治妇科了,你别踢我。”
李广陵:“……”
李广陵刚给董莲心扎上针,调好表,去洗了个手。
回来,他又看周澄:“你看着面熟,哪儿见过么?”
“应该没有吧。”周澄想到小时候,可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当时也不记得月下沟有一个李广陵。
李广陵记性不错,端详周澄了一会,朝靠墙边放着的一袋洗衣粉看去。
周澄纳闷,循他目光捅望。
下一秒,他嘴角抽搐起来:“我说李医生怎么觉得我面熟,你这盗版洗衣粉哪买的?怎么还侵犯我肖像?”
周澄是爆红的大明星,冯秋香爱惜他的羽毛,根本不会接这种三无产品。
可——这洗衣粉上印的确确实实是他的脸没错。
“这是小水买的。”李广陵诚实,“当时打折,20块钱三袋。足足九斤,挺划算。”
周澄嘴角更抽搐了:“你能别骂我了吗?”
拿他的脸去印盗版洗衣粉就算了。
还打折,20块钱三袋。
上千万的代言他都觉得lowb。
李广陵可真能埋汰人的,周澄有点生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