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觅向无人>第39章

  【与狼共舞】

  茶港。

  漆黑的医院走廊,Alpha身披宽大外套,垂头闭目,手边的电脑屏幕忽然亮起。

  “乖乖,怎么了?”带有乌木香气的低沉声音从头顶传来,祁卫伸手揽过钟忻的肩,坐到他身边。

  钟忻手指灵活飞舞,敲击键盘如奏乐:“出现了一个号码连续拨打闻持疏和他的秘书。”

  “现在还在打吗?”祁卫问,“能不能锁定地址?”

  “看不了IP地址,只能查看号码归属地,在第八区。”钟忻解释,“第八区和茶港有通信限制,普通手机无法接通,闻越应该知道。”

  “这孩子。”祁卫揉按眉心,“码头那边也说邮轮往第八区走了,蒋择栖要带他们出境,海津是最佳的中转地。”

  “所以闻越应该想办法逃了出来。”钟忻继续敲键盘,“蒋择栖那边呢?”

  “他今天下午住进了蒋家公馆。”祁卫靠着钟忻的脑袋,“动用一切关系,发了疯地找人。”

  钟忻读懂丈夫没说完的后半句话:“林浅……不在他手上?”

  “这是唯一的解释。”祁卫停顿数秒,“我听说陆鸣从第二区转机飞到了海津,他也知道了消息。”

  “天呐。”钟忻不寒而栗,“所以除了闻家与我们,还有这么多人在找闻越和林浅?”

  如此棘手的状况,哪怕祁卫也很难办。在第八区的土地上,他与闻持疏受诸多限制,如果蒋择栖抢先得逞,后果不堪设想。这两天他来回斡旋,稳住第一区政府与闻家刚签下的订单,实在分身乏术。

  “干爹也太难做了。”祁卫望着紧闭的手术室,“亲爹不管事,怎么把我往火坑里推?”

  钟忻顺着祁卫的目光看向走廊尽头,关掉电脑,靠着丈夫胸膛:“闻二能扛住吗?”

  “难。”祁卫用手指拨弄他的头发,“乖乖,我当时感觉自己都快死了。”

  不能使用麻醉,被剥夺一切优越性征,清醒感受曾经澎湃的信息素逐渐平息,沉淀为血液河流的淤泥。

  钟忻轻轻吻祁卫指尖:“整整一个月时间,你要我心疼你呀。”

  “嗯。”祁卫眉眼含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出来。”

  两人耳语之际,闻持疏的助理带着一大群人走了过来:“祁先生。”

  “他要你们进去?”祁卫指着乌泱泱的人群,“这是做什么?”

  助理单手托眼镜:“造型团队。”

  闻持疏的字典里没有狼狈,永远闪亮登场,永远艳压群雄。

  钟忻扑在祁卫腿上笑,祁卫无奈道:“才过去不到两天,他没事了?”

  “先生担心越少还有……的安危。”助理弯腰鞠躬,“祁先生,钟少,四小时后机场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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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老师,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等车队伍中段,一个高瘦少年戴上破旧的棒球帽。他皮肤黝黑,嘴唇偏厚,双眼平淡无奇,脸颊长着深褐色雀斑。

  出发前Omega找老板要了些旧衣服给闻越换上,又借老板娘的化妆品为闻越换头,拿痘痘贴遮住他那颗显眼的泪痣。林浅回头看他,十分满意自己的化妆技术:“这下站在闻持疏面前,他都认不出你了。”

  “真的假的?”

  闻越朝窗户照了会,没看出个所以然,被林浅拖着往前排队。他们坐上前往海津的首班车,互相依偎在最后一排打盹。

  “嗯……”车内空气污浊烦闷,闻越捏着鼻子往林浅怀里钻,“好难受。”

  “怎么了?”林浅连续几夜没合眼,此时已到了强弩之末的状态,还得顾着闻越,“不舒服吗?”

  “车里味道难闻。”

  林浅让他靠自己肩:“稍微忍忍,马上就到了。”

  “林老师,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淘气?”闻越偷偷说,“昨天晚上的烧烤真好吃,我长这么大,从来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这两天在外面玩,我觉得好开心……不用上家教课,也不用写作业。”

  林浅装作严肃地说:“就这么讨厌写作业?”

  “讨厌,不想写作业。小学有一次,我约好周末和朋友们去公园玩。到了时间我正要出门,妈妈检查作业不满意,要我重写。”

  林浅默默离闻越更近了些。

  “我没有办法,只好趴在窗台边写。朋友们拿着玩具在楼下等,他们跑呀,叫呀,不停催我下楼。可是作业太多,我根本写不完,只好边哭边求妈妈放我出去。”闻越记忆犹新,“直到天黑我都没写完,他们实在等不下去,抛下我离开。”

  “那之后,我就没什么朋友了。搬家去庄园,妈妈给我修了一栋别墅,让我自己住在里面。”闻越用手指在林浅掌心跳舞,“林老师,昨天和你在海边说了那些话,我突然觉得你和妈妈好像,但又不一样。”

  林浅将手掌摊开,放纵少年戳他经年累月的画茧:“为什么?”

  “你们都很爱爸爸……可妈妈只把我当爸爸的复制品,他不喜欢我,觉得我占用了爸爸的精力和时间。”闻越勾住林浅的手指,“我以为林老师也是这样。”

  对孩子来说,也许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很难,但用漫长童年分辨“爱”与“不爱”的差别,并不算麻烦。

  就算陆鸣生养了闻越,闻越却始终和他不亲近,反而对相识几个月的林浅敞开心扉——因为林浅是真心实意地对他好。林浅替闻越难过:“我没有为你做任何事情。”

  闻越摇头:“不,林老师送我油画和平安扣,教我做蛋糕,听我拉小提琴,还替我挡子弹。”

  在林浅意识不到的日子里,他已悄声将闻越划分进无比重要的社交圈。林浅与闻越有那样多相似的不幸,却总能抱团取暖,找到各自的微渺万幸。

  “这些小事,都因为你才有意义。”林浅说,“是你在治愈我,闻越。”

  如果没有闻越,林浅或许总是缺少面对闻持疏的勇气。闻越用少年人的道理教会他这个历经沧桑的成年人,用赤诚火热的心告诉他什么叫做爱。

  爱是为一人跋山涉水,却仍觉原地盘旋。

  “我的婚姻很失败,然而我就像脑子坏掉了一样,从没想过改变现状,只知道怨天尤人。”林浅反省道,“也许是当局者迷吧,过去我总觉得离婚很可怕,它意味着Omega被抛弃,否定了我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又遇见了你爸爸,还遇见了你。”林浅望向窗外飞驰后退的海景,“我才明白除了Omega,我还有许多身份,还能做很多喜欢的事情。”

  新年之夜,闻持疏在床上告诉林浅,只要他点头,闻持疏可以扫平一切障碍。那时的林浅不希望自己仓促决定,他害怕闻持疏后悔,更害怕婚姻都是无底黑洞,他只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但当蒋择栖用信息素压迫他,林浅终于顿悟了:无论平静激情,开心难过,任何时候他都想选择闻持疏。林浅撕破闻持疏那张蛊惑人心的面具,被他的灵魂深深吸引,无法自拔。

  那才是该与蒋择栖离婚的真正原因,也是林浅不顾代价接近闻持疏的理由。

  他不要求救和怜悯,他要爱。

  “林老师,爸爸有给你送过礼物吗?”

  “礼物?”林浅惭愧,“当然,而且很多……他给我送过钢笔。”

  闻越好奇:“为什么不是画笔呢?”

  林浅有些脸红:“你别误会!他最开始拿钢笔画分镜稿的,之后就说要平板画画,用不着钢笔,随手丢给我啦。别人提醒我才知道,那笔很贵重,全康加奈尔只有一支。”

  林浅更不知道的是,为了邀请他到家中做客,闻持疏叫上了整个油画系的朋友。

  闻越满脸被酸到了的八卦表情:“我的天呢。”

  “还有给你的微调器……应该来源于他的处女作。”林浅忽然想到什么,“等等。”

  拍卖展厅的璀璨灯光下,不止耳环和项链。闻持疏手上戴的戒指似乎是对戒中的一只,可既然这样,为什么陆鸣没有戴另一只?

  “怎么了?”

  林浅没有回答闻越,片刻后摇头:“没什么,我不记得了。”

  “林老师,你身上有股花香。”闻越埋在林浅胸口说,“之前我也嗅到了,不过还好,这次没有那股酒味,哼哼……”

  “花香?”林浅探孩子的额头,发现他有点低烧,“你是不是又快分化了?”

  闻越头晕眼花:“不知道……我有点难受……”

  车辆驶入海津城,林浅兜里揣着烧烤摊老板给的一千元现金,决定先带闻越去医院。少年病怏怏地随他走进急诊大厅,坐在长椅上发呆。

  “你好,孩子分化挂什么科?”

  问诊台的护士扫了他一眼:“多大了?在哪?”

  林浅犹豫片刻,担心与忧虑占据上风,报出实情:“……十二岁,那边。”

  护士随口说:“十二岁年龄太小,还没分化呢,去发热门诊吧。”

  “他情况比较特殊,能不能先让医生看看?”林浅央求道,“拜托了。”

  “去那边建档,买好病历本之后自助挂号,腺体科在四楼,今天的专家号已经没了。”护士给了林浅一本小册子,“普通号说不定还有,你快去问问。”

  “感谢。”

  林浅拿着宣传册,心底又犯了难。分化事关重大,他不能带闻越去黑诊所,但他和闻越都没有身份证,该怎么建档挂号呢?

  就在这时,一个贼眉鼠眼的大叔凑上前,主动和林浅搭话:“抢不到专家号?”

  “……你是?”

  大叔环顾四周,对林浅比了个数钞票的手势:“我有各个门诊的专家号,剩不多了,想要就快点。”

  长期生活在康加奈尔的林浅受到了冲击:“你是号贩子?”

  “管我是谁,能解决问题不就行了?”号贩子见林浅心动,添油加醋道,“我看你来得急,手机什么的也没带,再去挂号很麻烦。你在我这里买号,直接上楼就能看,孩子也少遭点罪。”

  不愧是行走江湖的老油条,三两句话便直戳用户痛点,让林浅乖乖交钱:“腺体科多少?”

  “一千五。”

  “这么贵?”林浅再度震惊,“你怎么不去抢?”

  “知道腺体科的号多难抢吗?这些全都是主任的号,多少人专门来海津看他们呢!”号贩子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片,“要不要?”

  林浅把衣兜翻了个底朝天,凑出打出租车剩下的九百多:“我只有这些了……”

  号贩子转身就走,林浅急忙追他:“大哥,大哥我能不能先欠着!”

  “滚!”号贩子粗鲁打掉他的手,“浪费时间。”

  林浅被号贩子数落一通,沮丧地回到大厅。闻越脸都烧红了,虚弱地抱着林浅,用脑袋蹭他的小腹:“林老师……”

  被娇生惯养大的闻越,才跟了他两天就受了许多苦。林浅急得想哭:“对不起啊,我,我再想想办法。”

  “我很强壮的,林老师。”闻越不准他道歉,“我以后可是要做Alpha……”

  林浅一筹莫展之际,方才说话的护士来到他身边:“先生,您一个人带孩子来看病吗?”

  “我们忘带身份证和手机,实在没有办法了。”林浅宛如抓住救命稻草,“他在发烧。”

  护士看清棒球帽下闻越的脸,被痘痘贴遮住的泪痣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单亲Omega有专门的公益门诊。”护士顿了顿,“您可以带他去二十楼。”

  “谢谢!”

  林浅抓着闻越的衣袖往电梯间跑,护士等两人走进电梯,拿出手机说:“他们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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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

  电梯飞速上升,闻越看着跳动的数字,心底陡然产生了异样感觉。

  哪有门诊在二十楼的?

  “林老师。”闻越猛掐虎口,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护士怎么和你说?”

  “门诊科挂不上号,她说二十楼有单亲Omega的公益门诊。”林浅站在轿厢角落,“我担心你出问题。”

  靠墙的闻越慢慢直起身子,他拉住林浅,小心避开Omega手腕的伤:“林老师。”

  “闻越……”林浅望着比他还高的少年,“怎么了?”

  闻越撕掉脸上的痘痘贴,露出左眼下方的泪痣,冷笑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林老师,那个坏叔叔真厉害呀?”

  林浅摸到闻越手心的汗,心率极速狂飙:“傻孩子,说什么呢。”

  电梯悬停,银色的门向两侧拉开。楼层一片死寂,灯光惨白瘆人,根本就没有护士所说的公益门诊。闻越压下本能的惊慌与恐惧,握紧林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