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世的灯架在钟月然亲自监工的情况下,都能出现那样大的疏忽,显然是有人混进了灯架中动手脚,而这一世的钟月然受了伤,没办法对灯架进行监工,更有利于有心之人动手了。

  路君年上岸后,见谢砚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说:“砚公子,这是我第一次来元宵灯会,想去朱雀街上看看,就先告辞了。”

  谢砚戴上斗笠,轻飘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你是想去看那福字灯会吧,正好我也想去。”

  “那十个人的尸体怎么办?”路君年企图劝谢砚去处理正事。

  谢砚一手抬着斗笠的前方往下压了压,说:“那边有我的人在,他们会处理。”

  “我想去看的地方很多,不止一个福字灯会。”路君年又说。

  “正好当睡前消遣了。”

  路君年推拒无果,两人只能一道往那福字灯架走去。

  从岸边前往福字灯架需要长长的朱雀主街,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走了有一炷香时间,路君年就感觉到身后一直有人不远不近地跟着,他没有回头,感觉到谢砚离他近了两步。

  “别回头,正常走。”谢砚低声道。

  路君年了然,神色自若地往最热闹的街道走去,进入了人群后加快了脚步,直接拐进了一家卖糖糕的店铺。

  谢砚则是走过店铺门口,往人群中心的杂耍表演走去。

  路君年透过窗纸,看到谢砚模糊的身影往其他地方走去,之前跟着的人在店铺门口停顿了一下,追着谢砚的方向而去,这才从暗处走出。

  那人是冲着谢砚而来的,正好帮他把谢砚甩开,方便他等下去阻止灯架倒塌。

  “这位公子为何神色匆匆?”店铺老板见路君年行色诡异,不经起了疑心。

  路君年走到卖糖糕处,点了几块糖糕让人包好,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串铜币,放在桌上,说:“有人在追我,不要告诉旁人我来过。”

  店铺老板见到钱,顿时喜笑颜开,立马变了口吻说:“哎呀一看公子这俊朗的面相,八成是在灯会上被人揩油了吧!大元民风开放,像您这般身量的美男子,更要注意别被人下了药掳走,刚好我这里有一包防狼药粉,一旦有人要对你动手动脚,你只需要将此药粉撒在空中,就能让人瞬间动弹不得!”

  店铺老板说着就将一包药粉塞在了路君年手中。

  路君年拿好糖糕,眼睛注意着灯架的方向,顺手就将药粉包塞进了糖糕纸中,一起提着离开了店铺。

  路君年走后,店铺里面有人朝着店铺老板喊:“老徐,我的辣椒粉你放哪儿去了?”

  店铺老板姓徐,平时他的老伴都叫他老徐。

  老徐还在兴奋地数钱,听到老伴叫他,他头也没抬地回答:“我上哪儿知道去!”

  福字灯架依靠细长而坚韧的竹条搭建而成,竹条间的连结使用了硬麻绳,构成字体的灯笼连在一起,中间用一根长灯芯串着,每隔一段距离就挂上一颗小石子,让灯芯搭在竹架上不会被风吹得乱移动。

  灯笼表面糊的薄纸上画了十二生肖、孩童抱鲤、鸳鸯成双等一切祥瑞图案,灯笼下面挂上了红色的福字剪纸,剪纸下的红色流苏刚好垂在人群伸手够不到的地方,风一吹,流苏轻晃。

  从外面来看,根本看不出这些灯笼有什么问题。

  路君年仰着头在这些灯笼下观望,渐渐看出些端倪来。

  福字灯架所处的朱雀主街一直是活动最多的地方,为了容纳更多人,道路修得比其他朱雀街要宽两倍,而福字灯架横跨在朱雀主街上空,竹条虽然韧性足够,但硬度不足,若是灯里只有竹条做支撑,那整个灯架就会呈现中间下凹的状态,不可能平整地挂在半空。

  所以,在灯架内部的某个地方,一定还有其他更为坚固的支撑横跨在主街上空,而这些支撑一旦被动手脚,整个灯架就会倒塌。

  除了灯芯下方接触竹架的地方有隔火的小瓷片,灯笼的其他部位极易燃烧,一旦灯架倒塌就会迅速点燃,周围又有很多悬挂在门口的鞭炮,火海顺势而起。

  意识到这一点,路君年从灯笼的一头往另一头挨个看去,脚步缓慢地往后退去,他太过专注,忽略了自己正处在人数众多的朱雀主街。

  人群来来往往,路君年再次往后退去,不经意撞到了一个人。

  他回过头,身后那人也刚好回头。

  青衣素履,发间无冠,只一条随处可见的粗布发带拢着黑发,腰间也无任何配饰。

  此人白面细眉,面上不施粉黛,面容看着清隽沉郁,似乎为什么事情而烦恼着。

  路君年从对方的身量和面相推测,对方也就十六七岁的年纪,元宵佳节穿得如此朴素,消瘦如竹,估摸着不是官家子弟,更可能是城外进来参与春试的学子。

  不像养尊处优的谭珊俟,此人身上尽显舟车劳顿、风尘仆仆之感,眉宇间还带着点心怯,在看到路君年后慌忙地垂下了头,不敢再跟他对视。

  “多有打扰。”路君年拱手鞠躬,面上愧疚,跟被撞上的人道歉。

  那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给他鞠躬道歉,只是身形微弓,本就没有路君年高,这么低垂着头就更显瘦小了,路君年甚至能看到他瘦得只剩骨头的后颈透过青衣凸起来。

  他说:“是我没有看路冲撞了官人。”

  官人?京城中人确实不会这样称呼别人,这个称呼倒像是鹿州那边称呼当官者的,路君年曾在话本上看到过。

  “我没有当官,不必唤我官人。”路君年见他还鞠躬未起,上前扶了他一把,果然又是抓到了一把几乎可以捏碎的细腕。

  “冰雪未融,夜间风大,你穿得如此单薄,还是早些回家休息罢。”

  路君年并不一定能够阻止灯架倒塌,想着能多救一个人就多救一个,何况对方这副朝不饱夕的模样,看着让人心惊。

  路君年绕过那人走了几步,正打算继续抬头看灯笼,余光就瞥见那人三步并两步地快步走向他,心底顿时涌起危机感,下意识地摸到了袖中的短刀。

  那人并没有碰到他,在他面前半步之遥停住,四下小心地观望了下,才垂着头低声问:“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路君年并没有放松警惕,他抿唇盯紧眼前这人,随后缓缓摇头,说:“我还有其他要紧事。”

  那人咽了一口唾沫,小声说:“这些灯笼有问题,我看到有人在拆灯笼上的青铜架。”

  路君年眼中顿时闪过一丝精明,随后很快又恢复常态,说:“你是何人,为何知道这件事,又为何要告诉我。”

  那人头还垂着,眼睛却往上直直看着路君年,那样的眼神让路君年心里直发毛,面上却没有变化,冰冷的神情掩盖了他心中的紧张。

  “跟我来。”那人说完转身就走了。

  路君年只思考了一瞬,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灯架,追着那人的背影疾步走去。

  青衣人带着路君年绕到了主街后,走过混乱的后街道,最后走上了狭窄的长楼梯,站在二楼看楼下的路君年。

  路君年在楼下停住,目光左右扫视一番,后街道里堆满了杂物,角落里还有几个来路不明的人,他一出现在这里,他们的视线就都追了过来。

  一身白衣跟昏暗的后街道格格不入,路君年最后抬头看向青衣人,思考如果他们群起而攻之,自己能够安全逃离的把握有多少。

  京城中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贫苦暴民围堵富家子弟当街抢劫的事,更何况这四下无人的后街道。

  这些人大多不怕死,是拿命在抢劫,即便朝廷清剿过很多次,但他们仍旧存在于京城的各个角落,没办法彻底赶尽杀绝。

  这些只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消息,似乎今日要被他碰上了。

  “再不上来可就来不及了。”青衣人道。

  袖中的短刀已经抵在掌心,路君年快步走上了二楼,跟他进入了一间四处漏风的屋中。

  青衣人打开了一处暗窗,路君年透过这处暗窗能够由上而下看到主街的部分景象。

  这间屋子在朱雀主街尽头,暗窗前面挂着块灰黑色的布,从外面看不到窗里的人,而屋里的两人却能看到福字灯架的下半部分,支撑灯架的青铜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非常显眼。

  青铜架呈倒三角形,在朱雀主街中间的二楼位置,牢牢地支撑着灯架,上面雕着一龙一凤,寓意龙凤呈祥,下面悬着福灯,寓意天神赐福,龙凤相送,看着没有任何不妥。

  “这两个青铜架在往屋子里缩,灯架越来越靠下了,我在青铜架附近的屋子里听到过有人在谋划着什么,在福字被点燃的时候,青铜架将会从二楼坠落,整个灯架也会倒塌。”青衣人说,“我跟街上很多人都说过这件事,可他们不信我,直到遇到你。”

  路君年攥紧了手指,从怀中拿出路家通信火统点燃,不一会儿就有人敲响了小屋的门。

  路君年走到门边,将青铜架的事情告诉了路家闻讯而来护卫,详细说出了解决办法,护卫们应下,又迅速离开了。

  “你不亲自去看看?”青衣人看到那些护卫离开,而路君年还留在他屋中。

  “他们能够处理好青铜架的事情。”硬度足够的东西有很多,即便没有了青铜架,只要在其他地方支上架子架住福字灯架,就不会发生上一世那样的悲剧。

  路君年从容地转过头,一步步靠近青衣人,抬手就将短刀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现在能说了吗?你到底是谁?”路君年语气冷淡,目光落在青衣人苍白的脸上。

  这张脸,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