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饭店。

  “那,这个贰负,和上古之战是什么关系啊?”宋阳乐问。

  “祂……”

  在他等待的眼神中,涂姐原本轻松的表情逐渐变得复杂,然后,沉声答:

  “——那是个疯子。”

  * * *

  结界与外界相隔、由暗筑成的地下宫室。

  高耸的层级阶梯之上,空出来的漆黑王座左下首,由属臣旁侍在侧,神灵仰靠在血|红天鹅绒座椅上,腕戴银环、掌套棕皮手套的手按着扶手,齐耳短发下的左耳滴形耳坠平稳,神情冰冷而漠不经心:“它想来拜见我?”

  “是。”无形无状却又时刻存在的沉重威压之下,跪在下首的“人类”俯着首,说话时绷着声音、却不敢打一个磕绊地战战兢兢道:“他自两个月前知道您苏醒在即以来,就一直想来拜见您。”

  “有说是什么事吗?”

  “没有,”“人类”声音紧绷:“他只说,带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礼物,恭……贺您的归来。”过于煞烈的威压下,祂的话音忍不住打了个顿。

  “……”

  神灵的沉默让“人类”噤若寒蝉。

  然后。

  “那就见。”

  他听到了来自上方的让祂感到如蒙大赦的声音,然而却丝毫不敢放松,甚至将头垂得更低、低到几乎贴地地诚惶诚恐说:“还有一件事。”

  “……”

  他感觉到透进骨骼的冷意,忍住牙齿的颤动,紧绷道:“是那个发明了风水仪器的人类,他也是今天来。我等怀疑,他有些特殊能力,或和此世冥界有关。但我等能力低微,无法甄别,所以还请您……”

  “无能。”祂声音不悦。

  被打断话的“人类”如坠冰窟,两股战战浑身瘫软,几近趴伏。

  然后。

  “出去。”

  他听到了来自神灵的恩赐,狂喜之下重新捡回了两分力气,但不敢有丝毫失态,迅速应了一句“是。”接着毕恭毕敬、速度得宜地起身,无声而快速地离开了。

  “人”走后。

  “——(留下?)”阴影里的属臣开口询问,问题中却没有任何疑惑——祂只需听从对方的命令。

  “改掉你说话的习惯。我不喜欢在战|争正式开始之前,先因属下的愚蠢而失一城。”

  祂漠然地说完,尔后道:“等见完人类。”

  ——倘若那是一只有用的蝼蚁,祂需要鲜|血来清洗自己的厌恶;倘若没有用,祂需要杀|戮来平息自己的愤怒。

  * * *

  同一时间,山海饭店。

  “……疯子?”

  “嗯。”涂姐点头,然后补充:“一个只知道战|争与杀|戮的疯子。”

  “……”宋阳乐问:“他做过什么严重的事吗?”

  “对。”

  “是什么?”

  “……”涂姐下意识左右看看,检查了一下结界,确认无误后,才问他:“你还,记得,你刚才问过我,说我为什么说中容和黄|帝他们‘同样是天帝之子’吗?”

  宋阳乐点头:“嗯。”

  涂姐问他:“你当时是为什么不理解?”

  “嗯……”宋阳乐皱了下眉,“《山海经》里,只有说帝鸿是帝俊之子的句子,但,并没有记录说黄|帝是天帝之子。”

  “对,就是这个。”涂姐颔首,然后给他解释:“其实,就我听到的传闻里……有人说,黄|帝,就是帝鸿、也即混沌。”

  “……??!”宋阳乐表情都绷不住:“怎么会?!……黄|帝不是统一神州的人界帝王吗?怎么会和既被《左传》记为‘凶兽’、又被《山海经》记为‘无目,是识歌舞’的混沌扯上关系?!”

  涂姐叹了口气:“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是一种说法吧……”

  “这种说法说是,”她低声:“黄帝在上古之战中的某一场不知名的战|役中早就已经战|死了,但后来尸体被人秘密偷走,复活成了神智混乱的混沌……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后来天梯断绝、天人之战结束几千年后,贰负的出现。”

  “……???”宋阳乐联想前情,面色微变:“是他……?”

  涂姐凝重肯定:“嗯。”

  “怎么……?”宋阳乐皱着眉:“他想干什么?”

  涂姐同样脸色不佳,沉下声音:“发动战|争。”

  “……?!”宋阳乐怀疑自己听错。

  涂姐接下去的话却很分明地告诉了他他的耳朵没有问题,她肃着脸给他介绍道:

  “贰负,上古天神,擅逃跑,主司兵戈。据传,上古时,由于祂司兵戈,战力极强,因此曾经是天帝很信重的一位高位神灵;但是,因生性|嗜|好|杀|戮,在天界时好勇斗狠,经常四处挑起争端,之后被天帝所厌弃。后来,因为和一位天神窫(yà)窳(yǔ)发生了私人矛盾,祂便联合自己的属臣危杀|害了对方,被天帝发现后,后者为示惩罚,就将祂锁到了彼时的人界疏属山作为流放。

  然而两千年前,祂被人类的一位皇帝发现并从疏属山囚室中放出,而本来在祂手上|死|去的窫窳竟也随之重现,并在当时掀起了虽因那时非人类界还不兴像人类一样用史书记载东西、所以现在很多人不清楚,但结果确实惨烈的‘窫寙之祸’,大家才知道……”

  宋阳乐接下去:“就是祂,偷走的黄|帝之尸把对方复活成了混沌?”

  “是。”

  “仅仅是为了战|争?”宋阳乐眉头紧皱。

  “是。”涂姐答:“祂是一个狂热的战|争分子。上古之战中有名的‘混沌之乱’,两千年前致使当时的修真界损折了一半的‘窫寙之祸’,都是祂一手造成;祂复活黄|帝之尸造出神智混乱但战力强悍的混沌,复活天性平和不善争斗的窫寙造出依旧名为‘窫寙’、神志清醒却只知杀|戮的人形兵|器,都是为了满足祂狂热的战|斗|欲——祂喜欢杀|戮,乐于把自己所在的一切地方都化为战|场,无论是在天界还是人界,都丝毫不加收敛……不,应该说,祂在人界,由于没有了天帝的约束,比在天界更加为所欲为,肆无忌惮。”

  “……”宋阳乐听得脊骨发寒,问:“竟然有这样的神……但是我并没有在山海外卖单中见过他的名字?是已经死了吗?”

  “不。”涂姐摇头,“恰恰相反,祂和祂的属官危是唯二两个在上古之战中造成了那么大的混乱之后还从应老板他们手中成功逃脱的恶神——这也是‘玄木计划’之所以从开始到现在一直在守卫方面布置得这么滴水不漏的原因。”

  “……!”宋阳乐倒抽一口冷气,“难怪……他不想回到会受制于人的天界,因此必然不会对玄木的生长乐见其成——但玄木已经进入了正式成熟期,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依然没有出现?”

  “因为在两千年前的那场窫寙之祸中,窫寙被后羿射|死后,虽然祂用了不知什么手段逃过了一命,但仍受了很重的伤;纵是上古之神,但在那样足以致命的伤势下,若无千年以上的修养,是不可能完全养好的——祂的不出现,很可能是还没有准备好,还在蓄力。”

  “但既然他的伤势很重……”宋阳乐想不通:“他这两千年又是怎么一点形迹都没露的?”

  “因为据说,”涂姐表情不是很好:“除了祂的属臣危之外,还有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自称‘女娲之肠’、名为‘十巫’的怪人追随于祂。两千年来,听说奢总应老板他们也陆续有过追查,但危和十巫一直将祂的痕迹掩藏得滴水不漏。”

  然而宋阳乐却还有一惑。

  他皱着眉头,问:“……可‘窫寙之祸’、‘两千年前’……我想不明白,既然这件事情闹得那么大,就算非人类没有记录,那人类呢?为什么会人类史书上会没有任何记载?”就算没有具体的战|场名字,可至少也该有“某地人口忽然巨减”这一类吧?

  “那是因为,”涂姐拧了拧眉,“除了是一个战|争疯子,在我看来,祂本身,还是一个很奇怪的神。”

  “……?”

  涂姐给他解释:“常理来说,祂这样一个乐于杀|戮、热爱战|争、喜欢以弱搏强——不论是把混沌单独放进上古天人之战的战圈还是后来几乎独身单挑所有还留在人界的上古神灵都说明了这一点——按理来说,这样一个神灵,是不会对任何生命有怜悯之心的,而且祂在战场上的一些表现也的确证明了祂的残忍;但与此同时,祂却从不在战场之外对非‘同类’——就是不修仙的生物与非生物下手。就好像……”

  “——就好像,他根本看不上他们?”宋阳乐沉吟着接口。

  “?”涂姐一愣,看他:“你怎么知道?!”

  “嗯……怎么说呢,这种人其实还挺常见的。”见她不解,宋阳乐想了想,给她做自己想到的类比:“比如我们物理……咳,比如一个科研大佬,他在自己的研究领域里从来无往不利,你觉得,他没事的时候,会随便用自己的专业去欺负一个连科研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学生吗?”

  “……你是说,祂把‘战|争’,看作专业?”涂姐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宋阳乐解释说:“虽然比喻不太恰当,但既然你们说他是战|争爱好者的话,也就勉强是那个意思吧——类似于‘高傲’这种……但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因为对‘战|争’这个专业的狂热而高傲,还是因为大众神灵凌驾众生的高傲。”

  “又或者,”他耸下肩:“两者兼而有之。”

  “……你说‘凌驾众生’的时候,是不是有点不高兴?”对情绪敏感的涂姐看着他若有所思。

  “……不,没有,没什么。”宋阳乐矢口否认,然后转移话题:“所以,你们怕我被人利用,这个‘人’,其实就是贰负?”

  “虽然也许不止是祂,但祂的确是最危险的一个。”涂姐点头:“只有祂喜欢搞复活,还会抓窫寙那种弱神搞复活。”

  “……”被“弱”这个字直白扎心的宋阳乐默默接受完毕,见她开始看钟表准备收结界的样子,及时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不,是两个问题。”

  “?”

  “既然贰负这么危险,那为什么之前我没有问的时候,你却并没有告诉我呢?”

  “呃……这个,”涂姐磕巴了下,然后神情极不自然地强辩:“因为不希望你害怕啊!反正也都是这样了,不想再加重你的恐惧嘛!”

  “哦。”宋阳乐平静颔首:“你认为,让我知道我或许随时会被一群未知的妖魔鬼怪所袭击的恐惧,及不上让我知道一个已知的战|争狂会一时兴起来抓我的恐惧?”

  涂姐:“……”她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然后下一秒,她的预感应验了。

  “说吧,”柜台对面的人类青年插着兜,平平淡淡抬眼看她:“是不是这个贰负已经出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