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模前的答疑夜，经常有抱书的学生上下穿行，楼梯角有人在背书，空气中弥漫着紧张气息。
温故往语数办公室走，把偏长的刘海往后一撩，饱满的额头瞬间露出，打算考完试去趟理发店。
“老温！现在同学好多估计还得等。”陈哲彻在里面瞎转悠，显然是打着问问题旗号溜出来透气的那批。
“不急，教室太安静我反而集中不了注意力，刚好换个地方看。”温故找空地坐下，叼着笔开始琢磨阅读题。
虽然最近小考他的选择都没失分，但主观题并不乐观，而且就像遇到瓶颈似的一直无法提高。
“温故？”
他撑起眼皮，猛然发现林止醒就站在旁边的数学老师那儿，正整理练习，平静如水的眼眸深邃，估计是见自己刚刚走的太匆忙没有注意，才扭头下意识喊了一句。
于是温故露出单颗虎牙，抱歉地笑笑。
林止醒已然弄明白题目，过来在他旁边坐下，“问语文？”
“嗯，对了现代文你一般拿几分？”
“全拿吧。”
呵，忘记了，这家伙可是能做到阅读满分的变/态选手，想到这儿温故朝他竖了个国际友好手势，偏头懒得搭理。
林止醒挑眉，“语文的主观题是有套路的，试卷给我。”
“切，谁稀罕。”温故嘴上这么说，但还是把卷子搁在这家伙腿上，凑到身旁。
结果林止醒翻了翻，突然说：“变整洁了。”
温故一愣，猛地意识到他在指试卷集，毕竟当初在培优班第一次交换月考卷时，自己丢给他的相当乱，甚至有答题卡是倒着的，而林止醒的则格外整齐。
为此他感到深深的惭愧，于是后来也学林止醒那样，每回试卷按顺序理好，夹住整成一本。
“向你学习不行么？”温故被当事人拆穿面子挂不住，拿笔戳他。
林止醒按住不安分的手，“首先要对表现手法、修辞手法、表达方式等概念包含什么有清晰了解，例如虚实结合是属于表现手法，而细描白描属于表达方式，要仔细看题干要求。”
白炽灯光倾泄在他握笔的指尖，指甲整齐干净。
“阅读可以大致归为含义、人物、语言特点及语段赏析、作用、结构5类题。”林止醒细致地解释，“拿《汴京的星河》这篇的语言特点题举例，回答前我的脑海里会先浮现这些要点，然后选择。”
温故托着下巴，看他列出框架图。
先分出词语、句式、修辞、语言风格、语体色彩5个方面，林止醒再将句式延伸出长短句、整散句，语体色彩扩展为书面语与口语等等。
接着他圈出答案里的“副词”“铺陈排比语句”“辞彩绚丽”，和框架图里的内容一一对应。
“这样能明白吗？每种题型都可以整理，不过套路只能提供思路，最重要的还是从文本出发。”
好厉害，竟顿时将混乱的思路捋清晰。
心仿佛被轻轻挠过，温故舔了下嘴唇，故意将重音放在最后一个词，“能，我现在就实践实践，林老师。”
林止醒选择性无视他的不正经，似是顺口一提，“一模后就是你生日吧。”
温故点头，“13号在周六也刚好是是两个月回一次家的时间，陈哲彻问要不要一帮人去喝酒，不过我说算了。”
“为什么？”
“第一我们现在作业太多，喝酒降智商，第二呢......”温故翻开语基本挡住外人，凑到他耳畔，“成年这天，我猜我的男朋友会想单独约我出去。”
林止醒一愣，迅速勾住温故的小拇指，“那就当你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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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考试睡觉，食堂教学楼寝室......
教室里的课桌为了布置考场搬出去，又从走廊挪回教室，当后排柜子上堆着的书本被运回抽屉里时，四天的考试便画上了的句号。
林止醒就算两月一次的放行也不回家，温故其实也选择一直住校，只不过此次恰好碰上生日，决定9：40先去补习班接温归，然后突然回去给爸妈一个惊喜，再在家门口等林止醒来。
正好去补习班的路会途径家门，他打算先把蛋糕悄悄放在家门口，结果却发现门是半掩着的，随后一记震地的玻璃破碎声。
“洗碗烧饭，家务我做孩子我接，我每天也过的很累，你为什么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哭诉声让他想推门的手僵在半空中。
温绮深的语气透着不耐烦，似乎因为醉酒断断续续，“我难道不是在……拼命赚钱养家？哪有功夫管，家务本来就......嗝，是女人的事情，这是你应该做的，你这是思想上有问题！”
“你们农村人都这么大男子主义吗？工作碰壁就拿老婆拳打脚踢，你有多少次醉躺在国外的酒吧，都是我拽你回来了的?”白泉失声痛哭，净是对眼前醉鬼的失望，“要不是因为孩子，我早该和你离婚了。”
随后是震耳的摔门声。
“农村?我告诉你温归就是因为待在农村，才变得又蠢又笨，理科一塌糊涂，你以为送补习班就……嗝，有用，那里的老师全是骗钱的狗屁!”
温故的耳膜被震的发痛，大脑混乱，不敢相信这种话他们怎么能说出口。
突然间大门被撞开，他错愕地看见温琦深踉跄走出，酒精上头而满脸通红，一把抓住把手弯腰呕吐，酸臭的味道顿时涌入他的鼻腔。
随后温琦深倒在湿漉漉的台阶上，水渍飞溅，不省人事地昏头大睡。
“爸！”温故冲上前，黏到皱巴巴西装上的呕吐物让他也忍不住犯恶心，他费力地将温琦深拖拽至屋檐下扶正，心刺痛起来。
离婚？
一家人好不容易的团聚，原来全是虚假的泡影，千疮百孔？
手机铃猛然响起，让温故顿时如被榔头敲打脑袋般清醒。
「嘻嘻：“哥你人在哪儿？我下课了。”」
「果盘杀手：“今晚我们要换条路，为迎接我的生日，带你去网吧通宵打游戏一决胜负！”」
「嘻嘻：“你在逗我吗？爸爸妈妈在等我们呢，结果你说泡网吧？”」
来不及了，温故并不希望妹妹看见这副混乱不堪的场景，只得先丢下老爸狂奔向补习班。
11月份的寒风倒灌进衣领，冷雨滴落，也浇湿了那颗温热的心。
温故抹掉脸上的水，拨号，“喂醒哥！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等下会把温归带到网吧，已经和胡随姐打过招呼了，但我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在那里，你能不能现在赶过去，我爸妈在家里吵得很凶，我不想她......”
电话那头林止醒冷静的声音传来，瞬间抚平慌乱与恐慌，“好，我会马上过去，你别急。”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答应你出来玩的。”他连连道歉，狂奔到拉风机似的气喘吁吁，自责和愧疚的情绪涌上心头。
林止醒查看定位，“我没有关系，你只管去做手里的事情。”
网吧为营造氛围，只亮着几盏炫彩的LED灯，电脑屏幕的亮光眼花缭乱，吸烟室就算关着门，浓烈刺鼻的烟味依旧能阵阵传出。
林止醒依旧不喜欢这种地方，娱乐场所的诱惑太容易让人上瘾和堕落，但考虑到这家店包括里的人对温故而言意义重大，他心里的排斥也稍微弱化。
“请出示身份证！”
“自己人。”
两声重叠，就见胡随倚墙而立，下巴扬向电脑前发呆的温归，估计是被她哥突然带走和丢下的举动懵住了。
林止醒在她旁边坐下，开机，“你哥让我来陪你打几盘。”
温归原本还觉得哥哥今晚怪怪的，担心有事发生，但看止醒哥一脸淡定，也就相信了这是她哥安排好的，移动鼠标开始对抗性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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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掉呕吐物后，温故背着宿醉的老爸上楼，脱掉脏兮兮的西装外套躺好，拿热毛巾把老爸胡茬旁的酒渍也擦干净，才去煮醒茶灌进保温杯。
打扫走玻璃碎片的途中，他仍能听见上锁屋内妈妈的低声哽咽，痛苦失望，在安静的房子里格外清晰，让温故的心仿佛被挖走一块，揪着难受。
他脱掉自己的校服，忍着恶心把外套、西装和毛巾上的脏东西冲掉，放进洗衣机。
确认没有留下蛛丝马迹后，他片刻不敢耽搁，匆匆赶回去。
“请出示身……哎哟!”
“温哥好!”绿毛眼疾手快地给了旁边那人一拳。
温故收敛好情绪，笑着打招呼，走进去看见妹妹在和林止醒打游戏打得激动，终于松了口气，“夜宵来咯!”
温归见是她最爱的芒果千层，立马快乐地飞扑过来，“哥我真想你天天生日。”
林止醒闻到温故衣服上沾着淡淡酒气，头发被雨丝打湿了，但却没有挑明，只是配合着他一起分蛋糕，绿毛撞撞他还说要给他发生日红包。
全程温故笑容灿烂，妹妹并没有发现不对劲，最后玩累了就借住在胡随的休息室过夜。
直到休息室门关上的那刻，温故脸上的笑容才淡去，在电脑前直接趴下来，累到蜷成一团就想睡觉。
寿星的那份蛋糕被搁置在旁边，没胃口吃。
旁边突然传来拉椅子的声音，他侧头，恰好看见林止醒坐在他旁边，用面巾纸小心翼翼地把他发梢的水珠擦去，忽然有些难过，“今晚让你的计划泡汤了，对不起。”
林止醒摇头，擦完后坐在旁边安静地陪伴，决定也留在网吧过夜，不回学校。
其实他已经买了午夜场悬疑片的票，上次由于自己的缘故只看了一半，他能感受到温故隐隐的小失落，所以想把遗憾补齐，结束后再带这家伙去纱帽河买小吃。
热腾腾的鱼圆汤、脆底锅贴，最后沿着五马街慢慢走到书店。
不过没关系，还有下次。
林止醒将安置旁边的纸袋递给他。
温故看见纸盒上印着动漫人物，里面是双崭新的球鞋，他一直很想要的航海王联名款，原本暗淡的眼眸微微亮起，重新露出笑容，“这鞋酷毙了!”
但就在想换上试试时，他突然想到那件拖了很久未坦白的事情，“对了醒哥，关于我和网吧、胡随的事情，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他挽起裤脚没穿袜子，脚踝处的蜘蛛纹身暴露出来，在惨白电脑屏光的映衬下显得狰狞，“这纹身代表着一个叫‘黑蛛会’的混混组织的，我曾属于它，负责抢地盘陷入僵局时进行谈判。”
话音未落，胡随、绿毛和在附近的其他混混同时转头，心电感应般齐刷刷地落在纹身上，又迅速别开。
反倒是林止醒的脸上没有惊讶，只是认真地听着。
“你……不奇怪?”
“……运动会那天你离开医务室，我跟出去了，后来发烧睡觉的时候，我看见了纹身。”
温故愣住了，没料到他会发现的这么早，“那你为什么，都不问也不说?”
“你选择怎样做，肯定有自己的理由。”林止醒替他拉下裤脚以免着凉。
这一刻温故感受到了来自对方的无条件信任，意识到原来先前的担忧或许是多余的，他没必要害怕他得知往事。
网吧内喧哗，鼠标和敲键盘的声音不断传来，黑暗中电脑的屏幕是唯一光源，此刻的角落无人注意。
温故和林止醒一起靠墙坐着，他低声讲述自己和黑蛛会他们相处的经历，如何打架撂人狠但又不会留证据，躲开警察的视线，除了他和沈萱之间的约定，其他都删删减减尽数告知。
包括爸妈期间一次回国时，撞见他和胡随刀疤脸他们待在一起，并发现了他脚踝处的纹身，温绮深逼迫他去洗并赶紧断绝来往，那种刺骨的疼痛他到现在还记得。
这其实是正常反应，但温绮深不知道的是，小时候他和妹妹被欺负了生病了都是胡随姐他们在帮忙，他们就像家人一样的存在。
在这个嘈杂的夜晚，隐蔽的小角落，温故第一次向别人敞开心扉，和林止醒讲着悄悄话。
电子钟在整点报时前，会先传出三声提示音，在人声喧哗的网吧微乎其微，几近瞬间被淹没。
“嘀——”
温故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尾突然被林止醒侧头亲了下，他微眯眼睛，脸颊顿时赧红起来，“干、干嘛，还在外面呢……”
“哒——”
那人揽住他的腰，在额前落下一吻。
“嘀——”
林止醒慢慢啄过他挺翘的鼻尖，温故发觉手腕处不知何时被系上条红绳手链。
中间是纯银敲的太阳，两旁是福字，尾部还有两条咬绳鱼，编的细致漂亮，衬得他手腕冷白。
“现在是北京时间0:00!”
电子钟准时播报的瞬间，他干脆闭眼，感受柔软的唇落在唇面，伴随着林止醒挠痒般的呼吸。
“成年快乐，温故，我爱你。”
我爱你。
感情在什么情况下会上升至“爱”?
温故追溯走过的18年，发觉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直白的“爱”，就连他的家人都很少提及。
这个字有人说的轻浮，如路边传单般随意，也有人说的珍重，仿佛在书写承诺，一笔一划。
而林止醒正是后者。
那双眼眸平时冷冽，但此刻却仿佛有浓稠的情绪在暗涌，如冰天雪地里的炉火，能让一切死灰都复燃，真诚且炙热。
于是温故抱住他，把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颈窝，靠住后一点点放松下来，轻声说：
“我也爱你，林止醒。”